紀錄片《十方之地》黃肇邦:未被理解的拾荒者,與我們自以為理解的香港

幫助父母的兒子、獨居於舊樓的婆婆、藉着工作尋找寄託的男子,他們都有各自的理由成為拾荒者。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香港 影視 風物

【記者按】香港,現時總面積為2,755平方公里。三面環海,海域總面積為1,650平方公里,佔全港總面積約六成。西面水域靠近珠江口岸,東、南面水域則面向南中國海。從水開拓,既可是自然景觀如河、海、灣、港,亦可成為建設與產業如碼頭與海鮮。在香港的文化中,處處可見「水」字如何活現各種不同的情景狀態:吹水、睇水、整色整水、水貨、度水、抽水、收水。「水」成為人們的意之所向,亦主宰了這片土地的命運。
 
歷經六年的創作期,本地紀錄片導演黃肇邦終於推出新作《十方之地》。「十方」的廣東話讀音近「拾荒」,一方面透過近音連結至作為主題之一的拾荒者,另一方面又以英文片名(Obedience)引伸至服從,甚至是佛學中代表眾生的概念。

《十方之地》紀錄始於紅磡觀音廟的「觀音借庫」,繼而隨着區內穿梭的靈車、貨車、拾荒者觀察區內的回收鏈。從天光時份限定的墟市,到日夜四出尋找紙皮、家品與廚餘的自僱清潔人士,還有社區內正值重建的舊樓風景。然而,當連接沙田與中西區的鐵路工程延進社區,社區發展的速度大幅提升,那些傳自沙中綫地盤的打樁聲,亦同時震撼到影片中紀錄的人與舊樓。

轉眼之間,黃肇邦已經投身紀錄片製作十年,期間完成了四部長片、一部短片,還有一些其他項目的影片。如此的產量不算驚人,但是處於隨「水」流動的香港,這樣的成績已經是碩果僅存了。
 
由《子非魚》(2013),《伴生》(2016)到《3cm》(2021),這些電影觸及社會中被忽視的群體,導演透過鏡頭與他們同行,讓他們被更多人看見。黃自言並非電影學院出身,而是從新聞系「半途出家」。他打趣說以往的三部作品是小學階段的作品,新作《十方之地》則是初中作品。即使《十方》以冷靜觀察為主,與以往作品看起來大相逕庭。可是,藉由更宏觀的視野,縱觀透過流動與棲居的空間反映社會中無形的驅力,從而影響人民的生活和種種決定,卻是由逐漸延伸至公共政策層面的《3cm》中已經可見端倪。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相較於以往緊隨人物的臉容,《十方》的目光散落於社區的特定角落,從而紀錄這些空間與人。當鏡頭代替觀眾,嘗試以遠景凝視我們日常經過繁雜的街道,我們才驚覺街道上的人與空間的關係,以及當中操演的資本生態如何構築成為我們置身並參與的社會。

黃舉例說《子非魚》以小孩之間的友誼反映社區內的貧窮問題。若以另一角度理解,影片同時揭視處於高舉發展旗幟的城市發展藍圖,理應視為不合理的居住空間(劏房)卻仍然存在。即使空間正義關係到每個人的生活,但正因為它的存在無形,人們很容易忽略其重要性。黃認為人們習以為常的城市空間,往往隱含着關乎利益與政策的秩序,而人只能被動地受影響,作出各種生活上的抉擇。他形容比起社區觀察型的直接電影(Direct Cinema),他採取混合訪談與凝視的拍攝手法,嘗試呈現日常景觀隱含的社會規律,是透過可見的人和事反映不可見的意象。

當鏡頭代替觀眾,嘗試以遠景凝視我們日常經過繁雜的街道,我們才驚覺街道上的人與空間的關係,以及當中操演的資本生態如何構築成為我們置身並參與的社會。
 
《十方》的拍攝始於2017年。那時候《伴生》剛放映完畢,即使電影廣受本地觀眾歡迎,當時的他卻處於創作的迷惘階段。當時《子非魚》不僅成就了他的創作開端,更重要的是讓他有機會接觸外地的資深紀錄片工作者,並從中吸收許多創作的養分。

《伴生》作為實踐這些養分的下一步,效果未如他理想,他自認對素材的創作力仍有不足,甚至使他懷疑自己是否適合拍紀錄片。他開始以更獨立的心態創作《3cm》和《十方》。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十方》的創作源起有遠因及近因,遠因是出自2014年的威尼斯國際建築雙年展,那時候他完成了三代女性切入珠三角發展的短片《延長線》(2014),跟很多本地建築師討論香港社區空間的發展史。比如是昔日聚居本地居民、碼頭外勞和其他種族人士的新填地街,從而形成他對於觀察城市的興趣。談到近因,他當時經常出入紅磡一帶,那時候的社區重建計劃仍處於膠着狀態。

紅磡區在他眼中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地方。一方面佈滿中產樓房,與此同時,相距不遠的馬頭圍道卻正處於重建狀態,並且有多橦舊樓長期處於待拆危樓的狀態,逐漸變得人去樓空。區內代表傳統手工藝的老店、象徵死亡和接收遺體的長生店、暫時租住舊樓的大學生、觀音廟、天光墟共處於這個社區。

紅磡區在他眼中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地方。一方面佈滿中產樓房,與此同時,相距不遠的馬頭圍道卻正處於重建狀態,並且有多橦舊樓長期處於待拆危樓的狀態,逐漸變得人去樓空。

當社區逐漸步入仕紳化,雜滙的社區風景使黃肇邦對這地產生興趣。此外,區內拍攝亦連結到他過往拍攝其他天光墟的經驗。另一方面,適逢當時的環保議題炒得正熱,讓他思考廢置物(waste)與回收的關係。於是乎,黃開始接觸社區和找記者朋友幫忙,並且找到片中出現的那間回收店,隨手提起一台數碼攝錄機(handycam)拍攝。

他與製片拜訪了黃埔一帶大部分的店家和重要的街坊,以觀察、感受這個社區的生活狀態。與此同時,團隊於創作初期已經認識並拍攝片中幾位主要的拾荒者,透過長時間的對話,黃逐漸代入他們的處境。回顧整個創作歷程,主要的拍攝期是由2018年至2020年,當中跨越紅磡一帶天光墟的最後時光,以及疫情期間的街道生態。然後,他幾乎獨自投入至為期三年的剪接期(2021-2023)。

從初期長達接近三小時的片長,他嘗試盡量全面地描寫不同人物與整個社區的面貌,然而直至最後他發現他除了關心每位人物和社區以外,他亦希望透過影片揭視更深層的觀察,所以才大幅剪裁成為現在的71分鐘版本。

《十方之地》劇照。
《十方之地》劇照。

即使在創作早期,黃肇邦已經認定當地的觀音廟將會是必須的元素。作為首尾呼應的「觀音借庫」,每年農曆正月廿六日,善信們摸黑起床,來到觀音廟祈求財富與平安。處於一街之隔,對面的天光墟的擺賣小販同樣為了追求生活保障。無論是觀音廟、觀音像、佛像甚至貼於商店門口的門神,都為觀眾帶來很多有趣的聯想:誰安放衪的像?誰製造衪的像?誰相信衪?如果衪真的存在,衪是如何看待在世供奉自己的凡人?本來用作保佑回收店的神像,最後卻被誰放在地上?當「觀音借庫」的意象既擔當了整個社區觀察的重心,亦成為敍事裏的循環點,引發更多想像。
 
根據政府宣傳的文案,回顧近三十年的香港市鎮發展,由第一代的(荃灣、葵涌、沙田)、第二代(大埔、粉嶺、元朗)到未來(古洞、洪水橋)的新市鎮,基於市鎮與已建市區的距離增加,導致政府對於城市空間的規劃愈發傾向功能一體化和離散城市(dispersed city)的概念。先是劃地為牢,然後安插居民基本需要的購物商場、康樂設施和住屋,最後以跨區的交通網絡串連起香港各區甚至中國內地。

無論是觀音廟、觀音像、佛像甚至貼於商店門口的門神,都為觀眾帶來很多有趣的聯想:誰安放衪的像?誰製造衪的像?誰相信衪?如果衪真的存在,衪是如何看待在世供奉自己的凡人?

假若我們翻查早年新市鎮的發展企劃,箇中理念是「透過進行住宅發展,提供區內就業機會和教育、醫療、消閒、康樂等各式各樣的康樂設施,建立自給自足的社區」以及「平衡公私營房屋兩者的發展,配合不同收入人士的需要」。回到現在,當就業與居住區域的錯配情況日益嚴重,而且私人發展土地與政府撥地無法分割,最終導致城市發展無法挽回地失衡。

黃認為,隨着香港陸續發展出各個新市鎮,城市規劃逐漸不是以保持社區有機發展為本,而是作為強調可升值的功能性,從而符合資本市場發展的環境。更甚者,當日常生活的景觀改變,不僅是地方,人心所向亦會隨之而產生變化。如此一來,對於回收業而言,假使餐廳食肆數量過多,廚餘生產的速度超過可回收的速度,自然使無法回收的問題加劇。由此可見,《十方》呈現的回收業問題,它是社會生產線的縮影。當一切都隨水而流,而沒有平衡各方的方案,便會導致洪水氾濫。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於是乎在《十方》裏,導演沒有選擇以大眾更為關心的個人或家庭角度處理回收議題為主,而是在描述真實人物的前提下,選擇以較抽象的切入方法,分析回收作為概念對於社會的意義。隨着人類生活水平提升,回收對於我們的意義早已有所改變。處於物質尚未富裕的時代,回收的用途是延長生活百物的壽命。

《十方》呈現的回收業問題,它是社會生產線的縮影。當一切都隨水而流,而沒有平衡各方的方案,便會導致洪水氾濫。

時至今日,它變成針對過剩發展的補救方法,但吊詭的是,它同樣代表再生產,把本來無用之物轉化為具價值。換句話說,回收既是印證了社會的變遷,也是反映資本主義規律的一個概念。電影選擇不採取報導式拍攝,反而默默地呈現更多各類的回收物、流動與勞動的拾荒者們、深夜營業的天光墟、囤積大型廢置物的堆田區。黃嘗試勾勒的不僅是人的形狀,而是透過收拾這些使市場運轉起來的人、物和空間,從而構成整個市場的循環。

難道對回收市場產生影響的,就只有時代嗎?作為一個資本市場,如何將廢置物定義成貨物、定價,繼而衍生成大大小小的市場持份者。這些左右市場價值與趨勢,從來不是那些在《十方》裏被紀錄的對象們可以決定的。如同水流,唯有建水道者,或是儲有大量水源的地主,他們才是市場裏的決定者。無論水流何處,最終都會流入被人開導指向的江河。
 
黃形容紅磡、黃埔一帶近年發展的觀察,正好印證城市空間與集體心理之間的關係。由十九世紀起的工業發展,電廠、船塢及工廠進駐,形成具代表性的重工業中心。往後紅磡社區的發展,使昔日的生產重地轉變成居民的生活圈,住宅與日常起居相關的小店繼而出現。直至近年沙中綫正式啟用,居民固然樂見於更方便的交通網絡及周遭發展,並且享受着它帶來的經濟效益,甚至已經沒有人認為需要討論附近的發展變化。隨着沙中綫發展帶來的商業機會、交通便利與資本升值,當中的代價就是舊區重建和各種人事的淘汰。除了社區的發展,這亦導致人心價值的改變。

當我們以更宏觀的角度觀察,殘樓與沙中綫、天光墟與堆填區、窮人與私樓,這些全被置於景框內的矛盾元素,社會卻透過不同形式的資源回收,形成了資本的循環。曾有觀眾讚揚電影紀錄了不再同樣的天光墟生態和街道風景,為社區歷史留下印證。黃形容《十方》並非僅為紀錄,更重要的是揭視。當社會與經濟的循環不息,物極必然遭至反撲,天光墟代表以物易物的市場制度終將重現人前。

《十方之地》劇照。
《十方之地》劇照。

社會對待垃圾和人的心態,事實上都類似於回收的概念,因此我們可從中窺見社會整體的核心精神。當勞動的人年紀漸長或生產價值遞減,社會自然會淘汰這一拙人。時間一到,劃地為牢,讓他們不被看見就好了。然而他指出,資本是一個循環,而老化也是一個循環,而我們終歸會成為他們。

隨着沙中綫發展帶來的商業機會、交通便利與資本升值,當中的代價就是舊區重建和各種人事的淘汰。除了社區的發展,這亦導致人心價值的改變。
 
當話鋒回歸到形式,從創作期間,他已經能夠預料這並非容易的走向。《十方》以地景與空間作為敍事的主軸,對於以人物或事件紀錄為主的本地紀錄片生態,前者的處理確實相對偏鋒。《十方》採取的敍事手法類近於幾年前上映的《戲棚》。盡量僅以畫面交代故事,嘗試以沉浸式的觀影帶領觀眾感受空間。省略語言後,觀眾應如何理解紀錄片嘗試帶出的思想?

「直接電影」大師弗德烈懷斯曼(Frederick Wiseman)曾被問及為何採用不著述的形式拍紀錄片,作為敍事者要「相信你的觀眾」。所謂相信觀眾,是指創作者必須相信觀眾自有理解影像的能力,即使沒有具指引性旁述或配樂,觀眾亦可從人物的行為、表情甚至眼神達到基於人性的共情。在建構如此的觀影體驗的前提,創作者必須克服許多困難。

《十方》選擇拍攝的這些自僱清潔工,不見得全是大眾想像的基層獨居老人,而是具有不同經濟或家庭背景的人物。《十》紀錄的自僱清潔工包括幫助父母的兒子、獨居於舊樓的婆婆、藉着工作尋找寄託的男子,他們都有各自的理由成為拾荒者。

由於香港的街景錯綜複雜,而且空間狹窄,所以拍攝以環境為主的電影甚有難度。比如說,在真實的街道上,即使觀音廟與天光墟是可以直視彼此的,但是兩者之間的人與車很多時候會被大廈阻礙了觀察的視線,製作團隊需要思考如何交代社區的生態、佈局與距離感。另外,由於《十方》需要捕捉的內容太多,不若以往的One Man Band(一個人包辦所有製作)作風,《十方》的製作總共為五位攝影師(包括黃在內),名單上有《幻愛》攝影師司徒一雷、 紀錄片《冬未來》攝影指導麥志坤等。他們均先後與黃多年合作的攝影師。一般而言,當攝影師在場拍攝時,黃便從旁決定攝影機的位置和鏡頭種類。另外,他亦與鄺曉恩(製片)長時間處於區內,跟區內不同人士溝通。還有他形容為「一拍即合」的江逸天(配樂),亦為電影定下獨特的基調。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黃形容的形式門檻,不僅是因為電影的形式與主流觀眾習慣的形式不同,更是因為電影嘗試遊走於冷峻凝視與訪談之間,形成了形式上的曖昧性。《十方》並非全然引用直接電影的傳統,在凝視形成的冷靜基調下,電影仍有些訪問的部分。

關於這些訪問,大多只有寥寥數句,紀錄拾荒者們當刻對於生活的看法。鏡頭紀錄着那些日常辛勞的拾荒者坐下的片刻,而導演選取了少量的內容,僅僅呈現人物的片面形象。如此一來,觀眾的回饋相當兩極。有人認為電影未有足夠呈現人物的真實生活,讓觀眾無法理解箇中的議題實況,或是人物的經歷與性格。黃也收到一些同業的讚許,他們認為訪問內容雖少,但能感受到那些對話並非唾手可得,而是透過長時間的拍攝和溝通,才能捕捉屬於人物內心的剖白。兩種觀眾的分岐,均強調了《十方》形式上最大的主題:觀察。
 
《十方》選擇拍攝的這些自僱清潔工,不見得全是大眾想像的基層獨居老人,而是具有不同經濟或家庭背景的人物。《十》紀錄的自僱清潔工包括幫助父母的兒子、獨居於舊樓的婆婆、藉着工作尋找寄託的男子,他們都有各自的理由成為拾荒者。

黃認為他們日常關心的是「何處有紙皮?」,或是「如何不被投訴?」的現實問題,而非對於社會的控訴。在電影中為甚麼拾荒者的視線經常顧盼四周,甚至差點要直視鏡頭,難道他們介意被拍嗎?導演卻回道,他們尋找的不是鏡頭,而是地上的紙皮。當觀眾反覆看到他們如何井井有條地擺放收集到的紙皮,慢慢把紙皮堆疊上手推車,緩緩推向回收站,觀眾不僅觀察到這些勞動的軀體,更是他們對於工作本身的尊重,還有強大的生命力。

黃所設想創作的首要條件,是對於拍攝對象的尊重。當紀錄片處理社會議題,觀眾往往期望紀錄片聚焦到特定的人物或事件,因為較容易理解議題。然而,議題裏高舉旗幟的人始終是少數,而事實是大多數的都是無名者,那些處於日常之下,不知情而被動地生活的星斗市民。所謂的尊重,並非是要求人物作出超乎他們所能的事、所想的話,而是以真誠地呈現他們的處境和感受作為前提,藉此引發起觀眾的聯想。即使《十》刻意迴避直白式描述,但若觀眾隨着鏡頭耐心觀察,那些雜匯而狹窄的街道風景,那些未被理解的拾荒者,這些元素都在還原真實的香港,卻同時破除掉我們自以為理解的香港。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十方之地》導演黃肇邦。攝:林振東/端傳媒

香港最輝煌的時期,正正是香港人透過彈性思考,以有機的形或回應環境的變化,他說。人們因為環境的需求和供應,自然形成一套秩序,並且自行制定相應的制衡,這就是香港最出類拔萃的地方。反之,當社會發展至講求效率的時代,那些傳統的有機模式,並且當中秉持各取所需,同時保持適當距離的倫常道德,都因為受資本影響的人心而逐漸流失。無論是《十方》提出的回收,或是香港電影,甚至是整個社會,現在的社會認為規範比彈性更重要。正因為社會依賴制度,忽略人性本有平衡的智慧和本性,反而導致如今更嚴重的資源失衡。

2017年中國內地宣布停止進口俗稱為「廿四味」的洋垃圾,當中包括未經分揀的廢紙和廢塑料。全球的回收限制與市價下降因此產生巨大影響,首當其衝的正是香港。香港回收業最主要的收入來自轉售回收物至內地市場。

直至近年,政府覺察到以往的回收系統未能有效處理廢置塑膠,因此推行如垃圾徵費、禁膠餐具、「綠在區區」等一系列的回收政策,意圖將回收資源現代化,並且集中處理。可是根據數據,我們皆可見成效甚低(根據立法會《數據透視》,2022年的「綠在區區」僅佔總回收量的1.1%)。與此同時,2017年中國內地宣布停止進口俗稱為「廿四味」的洋垃圾,當中包括未經分揀的廢紙和廢塑料。全球的回收限制與市價下降因此產生巨大影響,首當其衝的正是香港。香港回收業最主要的收入來自轉售回收物至內地市場。

當我們現在回顧舊有的模式,為甚麼傳統的回收業得以營運?在以往的回收產業,由前線的自僱人士往外收集資源、餐廳倒放廚餘,將廢置物回收至回收店,然後由回收店運貨至回收站,最後轉賣至內地或外國。以往的報導雖指回收業對於前線人手不盡友善,亦存在種種剝削,但仍然得以維持。產業得以維持,並非因為政府本意以公德心推動的環保意識,而是因為存在誘因,有人因此可以糊口,以用勞力得到回報。《十方之地》以一段蒙太奇交代一切的轉型。拾荒者收集生活用具、紙皮和廚餘,貨車運送更具價值的建築廢料和紙皮,最後把垃圾/回收物放置到堆填區和天光墟。

黃自言,透過把不同的廢置物分類,然後交代它們被系統內或外的方式處理,最後完成屬於自己在《十方》的回收。然而,同一段蒙太奇,或許也可以解釋為屬於兩段的回收路線,屬於大型而有價值的垃圾被安置到堆填區,相對沒有價值的垃圾則被運到天光墟。同為垃圾,不同終點,不同價值, 不同循環。《十方》彷彿同樣地被不同的觀眾感受,然後經過各自的回收,繼而生成更多有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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