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鎖塞納河、驅趕露宿者，巴黎奧運還「為所有人舉辦」嗎？｜Whats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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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週，巴黎奧運將拉開序幕。從許多層面來說，本屆奧運都是一次革新：經濟層面，只新建兩座永久場館，依靠臨時場館和原有建築改建以降低支出；環保層面，清理塞納河、增加自行車道，由木材和低碳混凝土建成奧運村；最後，巴黎奧組委強調這是一屆「為所有人舉辦的奧運會」（Les Jeux pour tous），是一場盛大的大衆節日：選擇開放的河岸而非封閉場館舉行開幕式，以容納更多觀衆；向貧困人群發放免費門票等等。

對此，法國民衆並不買賬：根據5月底的一份調查，39%的法國人仍表示對奧運會漠不關心；37%的人以明確的負面詞語（「擔心」或 「憤怒」）來描述他們的態度；只有13%的人對奧運會表示熱情、11%的人表示滿意。

誠然，5月初從馬賽啓程的聖火傳遞引發了超過預期的熱潮，但這或可歸因為民衆對地區可見度的重視和對本地文化活動的興趣，而非對奧運本身的支持。（延伸閱讀：《誰想辦奧運會和世界盃？》）

國際政治的緊張局勢、對政府的不滿、購買力的下降，都可以解釋民衆的冷漠。另外，奧組委無法兌現一些早期許下的承諾，也加深了民衆的負面印象。

其中，最早的風波便是門票：與先前保證的「親民」票價不同，票價被認為普遍過高，購票系統也太過難用。雖然奧組委保證，所有的賽事都提供24歐元的最低票價，最熱門的項目也不例外，且一半門票不超過50歐元，但因購買採用抽簽制，因此，除首輪抽中的幸運者之外，剩下的許多人只能購買更昂貴的門票，其中一些價格高達200甚至400歐元以上。

開幕式原先計劃中的60萬觀衆，也因安保問題被縮減到22萬免費觀衆和10萬付費觀衆。免費票則都來自政府和主辦方的邀請和發放。

從7月18日起直到開幕式的隔日，塞納河沿岸的許多區域禁止機動車通行。在更為中心的「灰色」區域，行人和騎自行車的人也被禁止進入，除非出示向市政府申請的二維碼。COVID-19封城期間的「例外狀態」再度復活。嚴密的安保措施造成許多居民的出行不便，灰色區域內的商販和餐館也開始抱怨客流量的大幅下降，並尋求政府補償。

公共交通方面，最初規劃的六條新地鐵線路中，只有通往奧利機場（Orly）的14號線延長線和部分 RER 延長線投入使用，其餘項目皆延遲交付。早先政府承諾的免費公交方案也因成本壓力而取消。奧運期間，單程地鐵票的價格將會翻倍，從2.1歐元漲至4歐元，日票和周票等也都大幅上漲，只有月票和年卡的金額保持不變。

如果巴黎地區的交通狀況在過去三年中沒有顯著惡化，這種承諾與最終結果之間的差距可能會被忽視。但由於疫情期間巴黎大衆運輸公司（RATP）暫停了招聘和培訓，疫情結束後也未恢復到之前的班次密度，到了2022年下半年，法蘭西島（巴黎所在大區）的交通狀況混亂不堪：每四輛公交車中就有一輛缺席，原本已經減少的地鐵班次中有10%到20%沒有得到保障。去年開始，RATP 加大了招聘力度，但員工與公司的關係依舊緊張。今年初，在RATP，缺勤率比疫情前增長了80%。交通因此成了奧運期間最讓人擔憂的問題之一，面對預計1500萬名遊客帶來的運輸壓力，政府鼓勵本地居民在家辦公。很多居民也計劃在奧運期間離開巴黎。

在巴黎北部郊區塞納-聖但尼省（Seine-Saint-Denis），新的奧運村和水上運動中心均已落成，加上原先的法蘭西體育館等，許多競賽項目將在此承辦。奧運會特地選取這個以穆斯林移民群體和高犯罪率出名的地區進行基建翻修，以此促進當地發展。欣喜於家門口的世界盛事和市容的煥然一新之餘，有些本地居民也開始擔心他們的城區會因此士紳化。部分奧運村所在的聖但尼（Saint Denis）市，其房價在五年內已經上漲了30%至40%，遠遠高於法蘭西島5%至10%的平均水平。秋季，奧運村還將被改建成新住宅對外販售，其售價在這個相對貧困的省份居於許多本地居民無法承擔的高點。

作為宣傳賣點的「社會包容」、「為所有人舉辦」等宏大話語背後，也藏着對具體的人的侵犯。比如，奧運村無法解決所有的入住問題。於是，自4月中旬開始，一些大學宿舍（注：法國大學生的住宿統一交由大學生生活服務中心管理）便被徵用，以接待安全人員、公務員和志願者。政府在法蘭西島的150座大學生宿舍中選中了12間，總計3200個床位。根據一位學生代表的說法，被徵用宿舍的學生「面臨着一種不可接受的脅迫：要麼被迫志願參與，要麼被驅逐」。許多學生在搬離時仍未確定自己的去向，也不清楚自己何時才能再次入住。其中一些還被告知，他們存儲的物品沒有上任何保險。他們獲得的補償是100歐元和兩張免費門票。

被驅逐的不只是學生。為了營造城市的美好形象，驅趕「不受歡迎的人」刻進了每屆奧運會的基因，巴黎也不例外。去年以來，為了配合奧運會，根據6月「獎牌背面」（Revers de la médaille）組織發布的一份報告，自2023年4月至2024年5月，法蘭西島大區發生了138起非正規居住區驅逐事件，至少涉及12545人，與2021-2022年同期相比增加了38.5%，其中3434人是未成年人，其數量增加了3倍。只有34%的驅逐伴隨着替代住宿的供應，而在之前12個月，這個比例是64%。報告認定，許多次驅逐是 「在法律框架之外」進行的。其結果是，許多社會組織與他們所關注的人失去聯繫，護理和社會支持工作因而中斷。

法國政府則否認有任何「社會清洗」的企圖。6月，他們宣布開放約300個場所以安置「社會邊緣人群」，並設立「外省臨時接待中心」，以緩解法蘭西島地區的緊張狀況。這些都是積極的信號，但「獎牌背面」的發言人認為這還遠遠不夠：「他們花了14億歐元來清潔塞納河。我們要求1000萬歐元用於幫助貧困者，但我們什麼都沒得到」。

此外，有另一個群體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性工作者。上述同一份報告指出，2023年5月至2024年4月間，性工作者們被警察反覆行政檢查，許多關於「警察虐待」的情況也被報道出來：「警犬、辱罵、在灌木叢中追逐、強行從貨車上帶走、拒絕讓婦女穿回衣服」等等。

應該說，對這些弱勢群體的驅趕是一項長期的社會政策，只不過因為奧運的到來而加速，在賽事結束後，這些政策也會長期存在。奧運留下社會遺產的美好願景中，總有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