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大選 2024:工黨的「大勝」,一場選舉政治的墨跡測驗

明明看著一模一樣的結果,一模一樣的數據,人們卻都將有截然不同的詮釋。
2024年7月5日,工黨黨魁施紀賢(Keir Rodney Starmer,施凱爾)將出任英國新任首相,和他的妻子 Victoria 抵達唐寧街,並向支持者致意。攝:Vadim Ghirda/AP/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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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英國大選的結果,將會是政治版的墨跡測驗──明明看著一模一樣的結果、一模一樣的數據,人們卻都將有截然不同的詮釋。

可以料想未來幾週、幾個月甚至幾年,立場相反的政治人物都將援引同份選舉結果,紛紛宣稱結果「證實」了他們長期以來的看法,進而清楚顯示自家政黨該往哪個方向前進。這就彷彿一個世紀前瑞士精神科醫師羅夏克(Hermann Rorschach)發明的著名測驗:若把上頭有墨漬的紙張拿給不同的受試者看,人們就會因為各自不同的人格特質,而對墨跡呈現的形狀──是蝴蝶還是蝙蝠?──有不同理解。而事實上,現在這個搶佔詮釋權的工作已經開始,在媒體、在推特、在各式各樣的耳語之間進行。

當然,誰輸誰贏是一件無庸置疑的事情,工黨的議席總數衝回歷史高峰,保守黨則陷入史上最慘烈的敗仗。這就彷彿不論人們怎麼看,「這片墨跡面積很大,根本前所未見」都是基本事實。更進一步來說,工黨議席翻倍,以63%的議席單獨組閣;保守黨雖然仍是第二大黨,但能力和操守都備受質疑,人們不願信任、連聽他們說話都沒有興趣,導致他們在原有的議席中每3席當中就輸掉2席,在國會中議席已不到2成。在這個情況下,工黨領導人、新任首相施紀賢(Keir Starmer)在國會中將享有相當穩定的多數,保守黨則恐怕連組成完整的影子內閣都有點困難。

同時,第三大黨自由民主黨總席次數從8席一舉躍升至71席,幾乎是原先的9倍。14年前,自民黨與保守黨共組聯合政府後,因為失信於選民、支持提高大學學費,而被選民懲罰了整整十年,今次終於走出地獄,直奔他們即使在幾個月前都還不能想像的天堂──雖然議席不足以左右議會表決,但在議會中的保障提問數、媒體曝光、政黨補助款都將大幅提升。至於蘇格蘭民族黨(SNP)則至少跟保守黨一樣悽慘,是每5個原有議席當中就輸掉4席:雖然支持蘇格蘭獨立的選民比率變化不大,但位於倫敦的政府不肯放行第二次獨立公投之下,此一議題對選民的重要性也大幅衰退,加上與保守黨一樣,他們的能力和操守都備受質疑,導致SNP退回草創時期的慘澹,僅剩下蘇格蘭最北方的大本營,在格拉斯哥與愛丁堡等都市及其周邊(所謂的蘇格蘭中央帶,Central Belt)都被掃地出門。

2024年7月4日,英國大選計票工作在蘇格蘭格拉斯哥開始,酋長球場計票中心的計票工作人員將選票倒在桌上。攝:Jeff J Mitchell/Getty Images
2024年7月4日,英國大選計票工作在蘇格蘭格拉斯哥開始,酋長球場計票中心的計票工作人員將選票倒在桌上。攝:Jeff J Mitchell/Getty Images

但除了勝敗之外,這樣的結果代表什麼?對此,立場相反的人將會都有話可說。對現況的解釋自然會影響對未來的看法,所以,在各黨黨內、在媒體和大眾論述當中,究竟怎樣的解讀會勝出,其實恐怕和客觀的選票數據本身一樣重要。

而當我們展望接下來幾年的英國政局,最重要的「墨跡」至少有以下三塊:關於工黨是否真正「贏得」大選,關於工黨是否應擔心在左右兩端的腹背受敵,以及關於保守黨是否應以團結右翼為主要任務。

墨跡 1:工黨是精準操盤,還是僥倖勝利?

基本的事實看似清楚:工黨雖然拿下超過6成議席,但全國得票率僅有34%,與2019年那場「慘敗」相比其實只多出2%而已;而在2017年,工黨甚至拿下了40%的選票,得票率不進反退。何況,本次大選的投票率極低,只有約6成的選民願意出門投票,比去年少了7%,所以工黨獲得的總票數──也就是真的有被號召出門投票的人──甚至還比2019年的「慘敗」期少了5萬票,更比2017年少了320萬票,卻在席次上遠遠超過,甚至直逼1997年的歷史高峰。

因此,政治圈中一支存在已久的聲音,在選後第一波分析中立刻成為主調。這派人指本次工黨勝選的主因是保守黨崩潰,且又遇到法拉奇(Nigel Farage)帶動極右翼改革黨崛起,吸納原先投保守黨,但這次不想投的反移民派選民,讓右翼選票分裂;而由於英國採取單議席單票制(又稱單一選區制),所以工黨才能以少量選票贏得大量議席。對此,一些評論人使用的形容詞是「loveless」,指選民對保守黨在能力和倫理上的不信任才是今次選舉重點,工黨、施紀賢並未真正得到民間支持,基礎非常薄弱,如果不能馬上做出成績,這樣的支持很可能只是泡影,下屆選舉難保不會步上今屆保守黨的後塵。

然而,另一種觀點則會認為,既然制度和政治情勢如此,能夠如此「有效率」,票數有限卻仍能拿到最多席次,這何嘗不是一種本領,又是何嘗不值得繼續維持?這種立場的人會特別強調,這次大勝絕非歪打正著,而確實符合施紀賢上任以來的長期計劃:很多人以為,選舉總是票多的贏、票少的輸,有意執政的政黨當然要以「衝高選票」為指導原則。但這幾年來,工黨高階幕僚擬定的策略相當清楚──在優勢選區衝高選票沒有用,反正同個選區贏5%還是15%都是只贏一席,更重要的是瞄準那些「可以爭取的選區裡可以爭取的選民」,說服他們支持工黨,或者至少不要懼怕工黨,不會為了阻擋工黨執政而票投保守黨。

而如果把眼光放得更加長遠,更可以看見工黨這次「民眾並不支持」/「選戰策略精準」的情況,是多麼特殊的現象,絕非英國政治常態。

2024年7月1日,英國工黨黨魁施紀賢(Keir Rodney Starmer,施凱爾)在英國米爾頓凱恩斯附近向支持者發表講話時大笑。攝:Kin Cheung/AP/達志影像
2024年7月1日,英國工黨黨魁施紀賢(Keir Rodney Starmer,施凱爾)在英國米爾頓凱恩斯附近向支持者發表講話時大笑。攝:Kin Cheung/AP/達志影像

半世紀以來,由於英國大選投票率通常都在7成上下,所以要組成政府本來就不需要號召出半數公民投票支持。以7成投票率為例,每100人中號召出35人就等於半數選票,加上各地有競爭力的小黨分散選票,多數時候在每100人中確實只需號召出約30人上下,就能夠支撐住一個政府。

當然,這些數字有高有低,比如1979年的戴卓爾到1997年的貝里雅(Tony Blair)之間,執政黨都有約3分之1的公民積極「支持」,對應的議席則每次高低不一。2010年的數字較高,100人中有38人支持執政黨,是因為這是英國極少數的聯合政府,計上了保守黨和自由民主黨兩黨的議席。

而在光譜的另一端,2001年和2005年兩次選舉當中,由於投票率跌至6成上下,加上自由民主黨從疲軟的保守黨手中搶佔特定地區的議席,讓貝里雅在100人中分別只需要24和22人就能獲得穩定的議會多數。至於2015年雖然投票率仍有約3分之2,但由於自由民主黨的票數暴跌,有利於保守黨搶回南方議席,加上蘇格蘭民族黨大勝,讓工黨失去蘇格蘭的穩定票倉,才讓保守黨只需100人中的25人就能單獨執政。

但這都仍超過工黨本次的總號召力:在全國每100名選民當中,平均僅有20人出門票投工黨。換言之,工黨取得幾乎追平歷史高位的議席,但民間支持的「總量」卻比他所取代的這幾屆保守黨政府都還要低。高議席的背後不見得是高號召力,要說是工黨成功吸引、席捲、說服了眾多選民,得到比先前其他政府更高的支持,恐怕並不符合現實。

但「全國號召力」在單議席單票制下本來就不是勝負關鍵,而工黨甚至可以說是刻意犧牲安全選區的一些票源,以和黨內左翼(尤其是陷入反猶爭議的議員)劃清界線、強調捍衛國安、嚴守財政紀律、為了不增稅而不願承諾大幅投資,來換取關鍵選區的進展。工黨2019年時得票最高的前63席,全大不列顛632席(北愛爾蘭另有18席)中的前10%,總得票率總計高達67%;但在本次選舉中,這些強勢區的總得票率卻降到僅剩之前的50%──但反正是安全選區,大幅滑落之後仍然能夠贏下來。甚至,即使不只看前10%,如果計算工黨上次得票率最高的前30%(大約200名左右)選區,平均得票率其實都仍是下降的。票倉沒開出來之下,全國得票率之所以維持不變,關鍵正是200名之後這些選區有明顯進展,可以說是成功說服了「關鍵選區內關鍵選民」的成果。

這也就構成今屆選舉的第一個墨跡測驗。一方面,如果一個人認為施紀賢團隊的眼光精準,就會讚賞他們以最有效率的方式重建工黨,而正是在這個策略奏效之下,保守黨的選票崩盤又放大其效果,讓工黨只要稍稍有進步,都有機會拿下更多本來難以企及的議席。另一方面,則是認為施紀賢的溝通策略並不特別高明,批評在他領導下工黨缺乏視野、缺乏賣點,除了主打保守黨既無恥又無能、強調自己至少是負責任的大人之外,根本毫無可以長期經營的議題。根據這樣的解釋,本次選戰的最大故事只是反保守黨的情緒高漲,才讓許多保守黨支持者不投票或改投改革黨,又讓自由民主黨的支持者在許多議席願意把票「出借」給工黨,工黨候選人才能夠取勝。一個在媒體上開始流傳的比喻是「沙堡」(sandcastle),來自民調研究員James Kanagasooriam,認為工黨堆疊起來的席次非常壯觀,但只要一道大浪恐怕就會徹底消失不見。

2024年7月5日,英國即將離任的保守黨黨魁、現任首相辛偉誠(Rishi Sunak,蘇納克)離開唐寧街10 號,妻子 Akshata Murty 向他招手。攝:Kin Cheung/AP/達志影像
2024年7月5日,英國即將離任的保守黨黨魁、現任首相辛偉誠(Rishi Sunak,蘇納克)離開唐寧街10 號,妻子 Akshata Murty 向他招手。攝:Kin Cheung/AP/達志影像

雖然下次選舉很可能是相當久以後的事,但如何詮釋結果對現在的政局立刻就有影響:如果認為事實接近前者,那麼也很可能會要求謹慎,唯恐許多關鍵選區游離選民看到工黨就又想到「愛課稅」、「愛花錢」等負面標籤,恐怕得不償失。相反地,倘若支持後者,那麼人們就更可能認為這種謹慎其實不足為訓,若不好好利用此次機會讓民眾看見一個有心且有能力解決關鍵問題的政府,清楚界定自己到底為何而戰,恐怕很快就連那100位選民中的20位都有許多人會不知道「要你何用」。

墨跡 2:工黨將會腹背受敵?抑或保守黨仍是真正敵人?

至於本次選舉後的第二大墨漬,很可能將是對「工黨的敵人在哪裡」有不同的判斷──即使看的是同一場選舉的結果。

大家都心知肚明,工黨的議席優勢如此巨大,保守黨和其他反對黨要在議會中以表決取勝是絕無可能,而且少數工黨議員就算「造反」也很難成得了氣候。因此,其他勢力若要發揮作用,重點就將在於「製造壓力」,在於讓工黨領導層以及個別議員感到緊張,擔心自己在特定議題上的取態會得罪一批選民,或者是在議題設定的層次上,就必須要特別針對不同議題多著墨。

具體而言,這些議題可能來自進步左翼(首推巴勒斯坦,可能還有淨零轉型和社會福利),也可能來自極右翼(移民、難民)──工黨真的面對這樣腹背受敵的壓力嗎?這就是人們、包含工黨內部將有許多歧見的地方。

肯定這種說法的人,立論的基礎相當清楚明瞭:右翼的改革黨顯然來勢洶洶,本次選舉中獲得超過4百萬票,高達14.3%,雖然因為選民分散在各選區而僅能收獲5席,但已經足以讓保守黨元氣大傷。尤其在許多工黨傳統優勢選區,改革黨經常直接吸取保守黨的選票,躍居選區的第二大黨;而領導人法拉奇更在選後立刻宣示,他們下一步就將劍指工黨,要取代保守黨成為真正有力的反對力量,等於代表右翼挑戰工黨、爭搶議程的主導權。

在此同時,左翼的綠黨也囊括獲得6.8%、將近2百萬的選票,所設定的4席目標席次通通入袋。更何況,全英國上上下下,都有表現極其搶眼的獨立參選人,有些是左翼的聲音,但更多是幾乎全面聚焦加沙議題,抗議工黨對於當前戰爭的取態。尤其是戰爭初期施紀賢在一場訪談節目中嚴重失言,在主持人詢問是否支持以色列軍方切斷平民用水時,回答「他們有這個權利」,雖然事後「澄清」自己指的是一般性的自我防衛權利,但已經足以讓不少撐巴勒斯坦的選民(以進步派青年和穆斯林為主幹)對他高度反感。

除了得票數據之外,這樣「腹背受敵」的詮釋之所以在選前第一波立即分析中如此獲得青睞,也是因為這些令人震撼的選舉結果當中,有許多都涉及知名政治人物,而且經常恰好是在較早公布選舉結果的選區,所以有意無意間形塑了許多評論者對於整場選舉的印象。

2024年6月26日,英國首相辛偉誠參加選舉前的一場電視辯論。攝:Phil Noble/Pool via AP/達志影像
2024年6月26日,英國首相辛偉誠參加選舉前的一場電視辯論。攝:Phil Noble/Pool via AP/達志影像

在開票沒多久,經常代表工黨上電視受訪、忠誠且表達能力穩健的Johnathan Ashworth就中箭落馬,在上屆選舉中以68%選票獲勝的他,這次得票率居然只剩33%,被主打撐巴勒斯坦的在地獨立參選人擊敗。而在Bristol Central,影子文化大臣Thangam Debbonaire則被綠黨痛擊,同樣僅獲得33%選票,敗於綠黨的共同領導人Carla Denyer的57%。此外,工黨前領導人、左翼指標人物郝爾彬(Jeremy Corbyn)在被開除黨籍後獨立參選,高票成功連任;另一位被工黨黨中央開除的左翼候選人Faiza Shaheen 脫黨參選後與工黨代表幾乎同票,分散票源之下,讓保守黨前領導人Iain Duncan Smith僥倖過關,而他不僅同樣有全國知名度,且曾主責社會福利救助的大幅刪減,在情感上同樣具備指標性。

而隨著開票繼續,全國攝影棚內和筆電前的分析家們又接連看見類似主題的訊息出現。影子司法大臣、明日之星Shabana Mahmood雖然有驚無險在安全選區連任,但主打撐加沙的TikTok網紅律師卻仍一舉獲得33%的選票──若非該名獨立候選人選前爆出性暴力、稱讚仇女網紅等問題,否則得票勢必還會更高。更有甚者,Wes Streeting和Jess Phillips同樣代表工黨安全選區,都具備全國知名度,而且在選區也都是評價良好、服務勤快的議員,居然各自僅以5百餘票和6百餘票之差驚險連任,險些輸給加沙議題候選人。Mahmood和Streeting已是極力勸說施紀賢減少支持以色列軍方的要角,前者更是英國第一批穆斯林女性國會議員,至於Phillips則是第一批發言支持停火的工黨政治人物,甚至為此辭去影子內閣的職位,竟都仍然面臨如此嚴峻的挑戰,帶來的情感衝擊可想而知。

然而,Mahmood、Streeting、Phillips這些議員真的多嗎?如果以「領先第二名10%以內」為標準,想找出「議員本人和黨中央都會比較緊張」的選區,就可以發現這些議員其實屬於少數,絕大多數工黨議員面對的最大威脅仍然來自保守黨:

如同先前所說,工黨由於這次大有斬獲、深入保守黨傳統優勢選區,但總票數其實並不甚高,所以理所當然有許多「讓人緊張」的選區,共有103席的領先幅度在10%以內,約佔黨團4分之1,確實是黨領導層也會特別注意的。然而,在這103席當中,像Mahmood、Streeting、Phillips一樣直接面對獨立候選人有力挑戰的其實只有9席,根本不到1成。而向右看,直接受到改革黨威脅的更是只有3席,根本不會有那麼多現任國會議員直接以之為主要假想敵。

之所以如此,原因是這類獨立候選人能有競爭力的地方非常有限,若非在當地已經經營許久,就得仰賴進步派青年和穆斯林選民這兩大群體,而這類選區其實為數不多。相對地,改革黨雖然在很多工黨優勢選區搶得第二,但主要是吸收保守黨的選票,而工黨的領先仍然相當穩定,往往遠超過10%,對現任議員而言的威脅不大。至於綠黨取下的4席,就是他們今次有競爭力的4席,在其他區域也尚未構成威脅。相對地,整整83席、高達8成的「緊張議員」主要敵人仍是保守黨。況且,這些議員理應更為緊張,畢竟保守黨下次很有機會觸底反彈。

因此,對於這塊「墨跡」另一個可能的理解方式,是認為這些議員本人和黨中央應仍會更關注與保守黨之間的競爭關係,專注於經濟、生計、公共服務應當如何改善,而非分心跟隨左右兩翼的議題設定,談論巴勒斯坦、移民、難民等容易失分的議題──顯然,工黨未來幾年的策略,將部分取決於哪個詮釋能夠出頭。

墨跡 3:保守黨現在需要的,是右派大團結?

至於保守黨呢?早在選戰開跑之前,眼見政黨民調持續低迷,黨內所謂的「右翼」(當前主要指的是文化戰爭、反移民和自由市場派議員的結盟)早已磨刀霍霍,準備好爭搶詮釋權。他們知道黨必敗無疑,所以無意推翻辛偉誠、承受敗戰責任,只是不斷宣稱辛偉誠治下保守黨仍「不夠右翼」,雖然有減稅但幅度不夠,雖然已經推動盧旺達難民遣送方案,但沒有退出《歐洲人權公約》,也沒有採取更強硬的移民控管措施,才會導致今日敗局。

甚至,當黨內右翼的政要彼此競爭,希望成為右翼共主,這段期間的「必考題」就是和改革黨的關係,是否願意歡迎法拉奇入黨,甚至擔任領導職位。而選戰結果出爐之後,幾個右翼要角更是已經開始高喊右翼團結,「回歸」這些價值、「找回」這些選民是保守黨重建的第一要務,要持續專注於減稅、反移民等議題之上。

2024年7月4日,英國改革黨黨魁兼創辦人Nigel Farage 在濱海克拉克頓的大選當天吃雪糕。攝:Clodagh Kilcoyne/Reuters/達志影像
2024年7月4日,英國改革黨黨魁兼創辦人Nigel Farage 在濱海克拉克頓的大選當天吃雪糕。攝:Clodagh Kilcoyne/Reuters/達志影像

當然,「回歸」和「找回」的敘事又是另外一樁公案。英國保守黨與美國右翼運動不同,嚴格說來並無文化戰爭的傳統,理應高度尊崇體制,且傳統上也有一大群選民在社會價值上偏向自由派,只是在經濟上屬於中間偏右。但不論如何,單純就選戰結果是否意味著該要右翼大團結來說,這又將是影響未來證據的第三大墨跡。

同樣,在單議席單票的背景下,直接將全國得票數加起來,用以判斷保守黨是否真的需要改革黨,其實並不合理。為了幫助判斷,可以將一些改革黨的選票「移轉」到保守黨身上,看看若以這次選舉結果為準,在不同的「移轉率」之下,這樣的右翼聯盟還能額外贏下多少席次。

而答案顯然是「不夠多」。即使改革黨的得票率能夠在每個選區都100%移轉到保守黨身上,他們也只能再多贏下175席,越過300席的大關,但仍然無法碰到絕對多數的325席,而由於保守黨在議會內缺乏朋友,除了他們在北愛爾蘭席次僅有個位數的「友好」政黨以外,自由民主黨等小黨都不可能與之結盟,只要不能單獨過半,就意味著無法重返執政。

更何況,100%移轉只在數學上可能發生;現實上,改革黨許多選民就是因為各種原因不滿保守黨,但政治立場(特別在移民議題上)偏向右翼,於是才改投改革黨。民調顯示,這當中有許多人其實對主流政治人物已經毫無信任可言,出門投改革黨其實只是所謂的「抗議票」(protest vote),根本自始就不是保守黨的票源。加上這些人許多其實支持國家改善民生生計,也並不信奉自由市場,保守黨右翼此刻的政策是否能吸引他們也大有疑問。以上種種因素加起來,根據民調機構More in Common針對改革黨選民的立即民調,改革黨選民當中僅有36%的「第二選擇」是保守黨,而選擇中間偏左政黨(工黨、自民黨、綠黨)的比率竟也高達32%。這些選民未必完全是保守黨可以吸引的人群。

而如果以這個民調結果為基準線,再比36%更寬容一些,假設每個選區都有4成的改革黨選民改投保守黨,而且其他6成的人一票沒有給都沒有原先選區的勝選者,這也只不過能讓保守黨多拿下60席,模擬下的總席次也僅有186席,仍比上屆的工黨還要慘烈,依然會是創黨以來第三低的結果,僅比1997年和2001年多上約20席而已。

2024年7月3日,英國奇彭納姆舉行的自由民主黨大選競選活動中,英國自由民主黨領導人 Ed Davey 駕駛農業機械。攝:Hollie Adams/Reuters/達志影像
2024年7月3日,英國奇彭納姆舉行的自由民主黨大選競選活動中,英國自由民主黨領導人 Ed Davey 駕駛農業機械。攝:Hollie Adams/Reuters/達志影像

就此而言,右翼顯然是誤讀了這塊墨跡──保守黨的重建之路高度不確定,人們當然會有不同的判斷,但光從數學上來說,就已絕不可能只靠「找回」改革黨選民、只靠整合現有的右翼而已。除了透過界定議題和調整立場,努力爭取此次流向工黨和自由民主黨(甚至在兩個特定選區中明顯流向綠黨)的選民之外,考慮到今次選舉投票率出奇低落,說服這次不願出門投票的選民──很可能是對政治失望的選民──保守黨仍然有能力把事做好,且仍擁有足以擔綱重任的倫理操守,才在「數學上」可能重返執政。

當然,右翼的誤讀是無意或是有意,而在黨員生態改變之下,黨內其他勢力是否仍能與之一搏,這就又是需要額外考慮的問題了。

讀者評論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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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很有趣,端传媒确实需要多一些这类文章,能对选举和政策的具体事实做深入分析

  2. 這一篇有趣且分析性高很多,少單方面自我立場宣示

  3. 而且這篇評論在數據的運用與展示上都做得很好,也是作者一貫的優點。

  4. 我覺得這篇評論寫的很好,舉出同一個選舉結果事實,不同的政治觀點人士會如何解讀以支持自己的行動。樓下恐怕是覺得作者沒有選邊站,認同你支持的觀點才會覺得囉嗦吧。🚨

  5. 好囉嗦,沒有一針見血的洞解,只是觀點堆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