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評論：候選作品豐富，但梁朝偉不應該再得獎了嗎？

過去一年，香港電影不乏出色佳作，而且比疫情那幾年多樣化一些，既有《金手指》這樣久違的商業大製作，也有《填詞 L》這樣的話題小品，有熱血激情的《命案》，同時有深刻沉重的《白日之下》和《年少日記》。

過去一年，香港電影不乏出色佳作，而且比疫情那幾年多樣化一些，既有《金手指》這樣久違的商業大製作，也有《填詞 L》這樣的話題小品，有熱血激情的《命案》，同時有深刻沉重的《白日之下》和《年少日記》，市道不及往年，作品反而更見豐富。然而，這一年的金像獎則顯得異常沉悶，嚴重缺乏驚喜。

最大驚喜，可能真是劉嘉玲掛著一串黃金龍蝦代梁朝偉上台領獎的那一刻，讓大家發現胸前的龍蝦比獎座上的女神還要大一個碼。時尚達人紛紛糾正，劉嘉玲品味沒有崩壞，她穿的可是 Maison Schiaparelli 今年春夏新品，但其實，同一系列還出了黃金蟹和黃金魚款式，劉嘉玲偏挑黃金龍蝦，完全跟《與龍共舞》葉德嫻的龍蝦裝致敬，明顯就是一個影迷式幽默，尊重場合的配搭。可惜劉嘉玲搶眼有餘，反而令身處外地拍戲、沒出席頒獎禮的梁朝偉被人罵得更慘。

由梁朝偉主演的《金手指》橫掃今屆 6 獎，梁朝偉本人亦第 6 次贏得金像獎影帝，大製作配大熱門，得獎屬情理之中，惟掌聲不多，反而惹來一些勝之不武的聲音，認為梁朝偉已經連威尼斯終身成就獎都拿過了，都不差在多一兩個金像獎，應該「讓」給其他沒得過獎的候選人。

劉嘉玲替多年伴侶大聲辯護，公開說他是實至名歸的「偉大演員」，梁朝偉連忙勸阻。有人覺得他們一內斂一暴烈，互動有趣，亦有人嫌劉嘉玲多此一舉，導致場面尷尬。

劉嘉玲畢竟聽在耳邊不舒服，趁著上台代為領獎，也想替多年伴侶大聲辯護，公開說他是實至名歸的「偉大演員」，梁朝偉連忙勸阻。有人覺得他們一內斂一暴烈，互動有趣，亦有人嫌劉嘉玲多此一舉，導致場面尷尬。但劉嘉玲錯了嗎？事實上，梁朝偉雖然貴為影帝多年，並非一直躺著就贏，他有近 20 年沒贏過金像獎了，對上一次已是 2005 年的《2046》。

梁朝偉都會輸？是的，2014 年，他在王家衛執導的《一代宗師》飾演葉問，輸了給《激戰》張家輝。2009 年，拍吳宇森的《赤壁》，輸了給《証人》，又是張家輝。

如果梁朝偉是一座高山，張家輝兩奪金像影帝，兩次都是打敗梁朝偉，獎座得來非僥倖，但是否因為演技勝一籌？還是故事、角色比較出色？當然，這些很重要，但電影是電影，金像獎是金像獎，電影對外，金像獎卻是一個無可否認的工業獎，即是一個職工聯會的內部票選活動，在投票機制裡能佔多少優勢，演員的表現及作品整體質素，會有一定影響，但它的片種，拍攝規模，所牽涉的從業者，可能才是最大關鍵。以《激戰》、《証人》為例，就是傳統男性主導，以動作打鬥為主軸的港產片，能夠在工業裡得到很高的技術分。

行外觀眾與行內從業者，看待金像獎的角度肯定有所不同。觀眾及傳媒一般最著緊男女演員、導演這些主要獎項，編劇、美術服裝次之，剪接、動作指導等技術獎項就更往往被忽略。但從行內投票角度，金像獎旗下十多個屬會（很少人留意到，今屆起還加入了香港電影副導演會、視覺特效協會及影視聲畫製作協會）都有份參與投票，而且是跨組別但不同比重。

但電影是電影，金像獎是金像獎，電影對外，金像獎卻是一個無可否認的工業獎，即是一個職工聯會的內部票選活動，在投票機制裡能佔多少優勢，演員的表現及作品整體質素，會有一定影響，但它的片種，拍攝規模，所牽涉的從業者，可能才是最大關鍵。

金像獎主席爾冬陞這幾年都在訪問中不斷強調，增加有份參與投票的工會，選民基數大，獎項的代表性、認受性就會高，但這個說法，只是適用於業界的認受性，卻在另一方面成為了年輕一代於金像獎獎項上難有突破的原因。說得簡單而極端一點，沒拍過飛車爆破的鍾雪瑩，沒有動作場面的《年少日記》，要如何得到動作特技演員公會的龍虎武師支持？美術和剪接出身的電影從業者，也未必願意投票給一部在美術和剪接上 cut budget 的作品。大製作於技術獎項佔優，這當然合理，但相關技術獎項的屬會成員，都有份在其他組別獎項投票。說是小圈子選舉，但小圈子裡面還有大小圈子之別，年輕一代的電影團隊，今日多數依靠首部劇情片資助，或是自資拍攝，由於開戲困難，規模小而片種窄，較可行的都會是偏重人文關懷的寫實題材，以便減省製作單位，壓縮成本。無可避免需要捨棄的，就是他們難以得到工業裡另一些大圈子的技術崗位支持。

常言道，電影新人、年輕一代難敵舊人，先不說論資排輩、講人脈關係的問題，首先還要他們被該範疇的從業者認識、認可，那才有論資排輩的資格，但在電影產量及拍攝預算大幅減少的今日，要有此資格都不容易。金像獎近年確實常被垢病是老人選舉，意味著「老人贏晒」，紅褲子橫行，畢竟是一個老字號工業獎，選票機制上確是這樣，但在頒獎禮的統籌和宣傳工作上，它予人感覺有時就不是那麼守舊。以今屆金像獎的宣傳片為例，製作團隊就找了眾多幕前演員「過鏡」，拍了一個以 Apple box（蘋果箱）寓意幕後技術人員的故事。角色多，美術、剪接豐富，幾乎是一部幾可亂真的大製作電影。其實用的都只是宣傳預算，多極有限，而且只是拍了短短兩天。趁著金像獎舉行之前，跟製作團隊的導演盧煒麟及幾位動作指導、美術指導談了一下，那才知道他們野心勃勃，最初計劃要用兩天拍完的內容，遠遠超過這條宣傳片的內容，除了想有飛車追逐、槍火爆破，還打算模仿印度歌舞片，等於用一條廣告的製作費拍十部電影。最後面對現實，只能「實現」其中一個願望，據聞也是整條宣傳片裡最花時間拍攝的部分，就是柯煒林和邱彥筒一場用了反應彈的兵器打鬥 —— 故事主角蘋果箱就是那樣被打穿棄置。

據他們所說，由於牽涉揮動刀劍道具和吊鋼絲等等，演員在這方面是零經驗的，這短短幾十秒，效果一直不理想，結果就重重複複拍了大半天。但如果不是這條金像獎宣傳片，在開一部戲都不容易，資金也不充裕的今日，演員及幕後團隊都未必有此實戰經驗。而這情況跟以前 —— 香港電影年產百部的風光年代相反，在產業篷勃的時候，電影是一門賺錢工業，業內對於技術人員有很大需求，紅褲子出身的電影人比比皆是，你可以不愛電影，對電影沒有興趣，但是一直做電影。可以對電影沒想法，只是在片場工作，賺錢養家，但就已經有今日年輕人所求而不得的實戰經驗。

說是小圈子選舉，但小圈子裡面還有大小圈子之別，年輕一代的電影團隊，今日多數依靠首部劇情片資助，或是自資拍攝，由於開戲困難，規模小而片種窄，較可行的都會是偏重人文關懷的寫實題材，以便減省製作單位，壓縮成本。無可避免需要捨棄的，就是他們難以得到工業裡另一些大圈子的技術崗位支持。

今日情況完全不同，再沒多少年輕電影人是所謂紅褲子出身，看今屆入圍演員和導演獎項的小野（盧鎮業）、鍾雪瑩，祝紫嫣、黃綺琳等人就知道了，編導演都幾乎是多棲創作者，他們有些導演身兼編劇和剪接，有些演員也是攝影師，連做燈光、收音和場務的人，都是大學電影系出身。一方面，電影從業者的成分和結構已跟以前不同，而另一方面，當製作預算不夠，他們會優先犧牲、縮減的就是動作特技、佈景和美術人員。整個電影工業萎縮之後，就彷彿切割出兩個圈子。金像獎的投票機制不算有問題，但金像獎本身就是在電影業興盛的大好年代誕生，它的制度來自舊年代，跟今日接棒的年輕一代已有錯位。所以，他們的創作是很難取悅到整個工業，但如果不取悅、得不到獎，除非決心走上獨立電影之路，否則又可能沒本錢得到投資者信任，繼續在這個工業走下去。

當然，不只年輕一代電影人有走不下去的危機，電影創作轉型，某些類型片更已瀕臨絕種。也甚應景，今屆金像獎將終身成就獎頒了給年事甚高的洪金寶。雖是影壇一大榮譽，不過，卻像見證一個年代的遠去。洪金寶在後台訪問裡都不免感嘆，提到自己有心無力，認為今日龍虎武師生計困難，朝不保夕，慫恿年輕人入行反而累了他們。師從于占元習武的洪金寶，正正見證上世紀香港電影工業起步，需要大量武術指導、動作替身等技術單位的類型片年代，時至今日，本地片種單一寫實，武術指導已非香港電影的常駐崗位，不是北上內地謀求延續，就是無以為繼，整個行業逐漸式微。說起洪金寶，他在鄭保瑞籌備多年的《九龍城寨之圍城》裡剛好客串一角，有兩段精彩的動作場面，跟過去一直演寫實文藝片，初嘗演員轉型的劉俊謙相映成趣。

金像獎近年確實常被垢病是老人選舉，意味著「老人贏晒」，紅褲子橫行，畢竟是一個老字號工業獎，選票機制上確是這樣，但在頒獎禮的統籌和宣傳工作上，它予人感覺有時就不是那麼守舊。

說回金像獎的宣傳片，事實上，宣傳片倒不是真的用來宣傳金像獎，更似是一張邀請信，宣告幕後團隊未來有機會拍的作品。這張邀請函，是真的有寄到被「勸退」別再拿影帝的梁朝偉手上。劉嘉玲形容梁朝偉是一名偉大的演員，或者不是偉大於他演技好，好到連眼神都會演戲。他沒出席金像獎，近年所有公開場合都顯得寡言散渙，對許多提問都滿不在乎。但他有應邀抽出大半天空檔，配合製作團隊拍完這條宣傳片。故事裡，拿著錄音機錄了段旁白的梁朝偉，其實是飾演一名想尋找亡妻線索的失憶偵探。「夢的內容我不太記得了，但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我永遠都會記住。我們一定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