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春晚：為何6年來收視率最高？內宣沒有過猛，但外宣很硬？

2024年中國大陸中央電視台的春節聯歡晚會（春晚）主題是「龍行龘龘，欣欣家國」，短短八個字裏有七隻龍，完全符合整場晚會最終呈現出的疊加感：從社會現象到地方元素到傳統文化到CP組合，該有的，應有盡有。

面面俱到的最終效果如何？今年春晚的平均收視率（29.5%）是六年來最高，收視峰值則比去年高出7%。而從網路口碑來看，這可能是疫情以來，大陸觀眾風評最好的一屆春晚。

春晚的整體口碑上升，是因為今年節目格外精彩嗎？微博網友們這樣說：

「今年春晚好看的都是人，不是節目。」
「今年我從頭看到尾了，美人兒超級多！」
「春晚因為少了煽情，感覺好看很多！」
「今年不像往年太多惡俗梗和生硬宣傳。」

微博熱搜上最具討論度的，不是任何一個語言類節目裏的段子，而是「#劉謙含著眼淚離開春晚舞台」：台灣魔術師劉謙表演完手撕撲克牌的互動魔術時，主持人尼格買提卻因為撕成兩半的撲克牌並沒對上而表情驚慌、四下張望，這個穿幫鏡頭意外收獲全網好評，因為大家覺得這個瞬間足夠「真誠」：主持人沒有職業假笑，人們看了反而真的挺開心。

這個小小的演出事故，更完勝了今年的所有小品。有網友指：「我覺得這是春晚最搞笑的一個小品了，生動演繹了躲又沒處躲、藏又無處藏的窘境。」尼格買提尷尬抿嘴的表情包也火速刷屏。

「今晚的小品，還沒有我人生的一半好笑。」

而今年的語言類節目，則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即使不少人都在誇今年春晚，但畫風也是：「客觀來說，今年除了語言類節目不怎麼樣，其他節目都不錯……」

更多網友則直接吐槽：
「我爺爺八十多歲昨晚春晚全程看，說小品不好看……春晚能不能上點好看的小品啊？」
「今晚的小品，還沒有我人生的一半好笑。」
「以前四個小品不夠看，現在一個都嫌多！用腳寫的本子嗎？看完感覺不知所云。」

地域梗：同時得罪東北人和廣東人

節目立意是要呼應「東北冰雪旅遊」熱點，但東北人也覺得自己被詮釋成了傻子，「我們大方熱情也不至於這樣離譜啊」。

語言類節目裏出現的梗，都會迅速「出圈」，審查的尺度自然也最嚴格。這應該可以解釋為何今年的小品和相聲都完全「沒梗」——內容溫吞不知所云，至少不會出錯，最多是被觀眾罵不好看。不夠有趣好笑當然是直觀的「不好看」，而語言類節目收穫一致差評的的底層邏輯更在於「價值觀的表達」非常難看。

今年春晚的四個小品裏：蔣詩萌、章若楠的《那能一樣嗎？》傳達的情緒是「厭母」；從《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直接照搬過來的《開不了口》是「歌頌爹」；沈騰馬麗的《寒舍不寒》評價相對好些，是在諷刺男性傾盡家財在直播間給女主播打賞買產品；最糟糕的當屬《咱家來客了》——直接用地域刻板印象把廣東人和東北人都得罪了。

《那能一樣嗎？》是今年讓女性觀眾最不舒適的小品。女兒為了去女婿家過年，和父親聯手反抗媽媽霸道又「雙標」的設定，讓人覺得脫離生活黑白顛倒。不知道現實世界裡有幾個女兒是結了婚三年一直在娘家過年，然後吵著「我今年要去老公家過年」？大家都表示不懂「導演是去哪兒找到的小眾案例？」、「很好奇她要去婆家幹啥？做家務做保姆嗎？」

更多網友則替「媽媽」深感不值——「過年了媽媽們在廚房忙裡忙外，打開電視機還要被春晚小品審判。」畢竟現實裏爸爸家務全包的家庭恐怕並非主流，這也是今年被公認為立意最「惡毒」的小品。

表達父子關係淡漠的《開不了口》，因為是炒喜劇大賽冷飯，被大陸網友調侃為「這小品是不是預制小品？」、「最大的驚喜就是春晚竟然有有我看過的小品！」《寒舍不寒》的內核是想說「男人給女主播花錢會變得不幸」，但好在沒強硬煽情或是「上價值」，給人觀感比其他小品要好，可惜收尾過於倉促。

《咱家來客了》有來自香港的鍾雅婷參演。這個把南北刻板印象與「嬌妻戲碼」統統加滿的小品，既讓很多母語為粵語的廣東人感到「有被污辱到」，也讓東北人也覺得「這個確定不是黑東北人？」不知道導演本意是想「黑」誰，反正用「塑料粵語」當笑點——而且還要讓香港人去演繹奇怪的口音——實在讓人尷尬到腳趾扣地。這個節目的立意是要呼應最近的「東北冰雪旅遊」熱點，但東北人也覺得自己被詮釋成了傻子，「我們大方熱情也不至於這樣離譜啊」。

今年春晚小品帶給觀眾的另一個強烈不舒適感是「在廣告裏植入了小品」。《那能一樣嗎？》出現「小紅書」的抱枕還不夠，更要讓演員用台詞直接說出「小紅書，你的生活指南。」《寒舍不寒》是堆滿了京東的送貨紙箱，就連以東北菜館為背景的《咱家來客了》也絲滑植入了「中國移動」的海報。

兩個相聲節目都沒營造出太抓人的「包袱」。相比之下，岳雲鵬的《我要不一樣》和往年非常一樣，而群口相聲《導演的「心事」》算是有新穎創意，一群人演得雖然不夠出彩，但有些觀眾認為它對「精神內耗」的呈現起碼有點寫實，能帶來共鳴。

「過年了媽媽們在廚房忙裡忙外，打開電視機還要被春晚小品審判。」

「#央媽你明明什麼都懂」

大陸觀眾對今年春晚的普遍共識是「沒有相聲小品，起碼還是一台很不錯的歌舞晚會。」那究竟大家覺得「不錯」在哪呢？

首先，肯定是人美，今年大家都很看臉。《年錦》裏「春晚四美」劉詩詩、李沁、關曉彤、劉濤的古風造型很養眼，尤其穿漢服的劉詩詩被網友大讚明豔。《舞樂新疆》裏迪麗熱巴的熱舞也穩住了收視率——這個節目一結束，後面收視率就開始一路下滑。

其次，年輕世代的興奮點是各種CP的大雜燴。微博上有一條熱搜話題是「#央媽你明明什麼都懂」：央媽很懂該怎麼「營業」、怎麼滿足CP粉的需求——蘇有朋古巨基對視、何炅和撒貝寧連線、青年越劇演員陳麗君和李雲霄同框，能在官方的大型晚會裏狂嗑CP組合，可以說是「同人女的年夜飯」了。

過去一年的各種熱點，春晚自然也都沒落下。張藝謀執導的年俗秀《別開生面》特邀了《繁花》裏的寶總和汪小姐用上海話唱排骨年糕；在《樂隊的夏天3》唱《大夢》的文藝女神任素汐，這次用相仿的調性來唱「等到歲月把皺紋縫成一朵花」；周深則唱起了八段錦健康養生「一起來變得更好」的正能量⋯⋯

的確「央媽」什麼都懂，所以今年的春晚知道要「收編」毛不易、周深這些大家喜聞樂見的頂流歌手。邏輯也很簡單：從美女到鮮肉、到文藝男神女神、到綜藝達人，時下大家最喜歡誰，誰就會被納入春晚的「匯報演出」。任素汐和周深這次唱的歌，都是由中共深圳市委宣傳部參與出品。

不只是熱點、明星會被「疊加」進來，今年春晚對於包括港台、國際在內的地域元素之「疊加」也超乎往年。香港元素除了那個讓人萬分尷尬的小品《咱家來客了》，還出現在了另外六個節目中，其中包括袁和平首度參與春晚、擔任武術指導的功夫微電影《爭春》。至於陳偉霆、古巨基、王祖藍等人則都是春晚常客。

「胡德夫來春晚的最大價值，可能就是在結尾全體大合唱《難忘今宵》裏唱出『共祝願 祖國好』，然後被導播精準切進鏡頭中。」

讓人頗為驚訝的是，今年春晚請到了被譽為「台灣民歌之父」的胡德夫在民歌串燒《我的家鄉我的歌》中演唱阿美族歌謠《美哉今夜》。微博上有網友說「胡德夫來春晚的最大價值，可能就是在結尾全體大合唱《難忘今宵》裏唱出這句『共祝願 祖國好』，然後被導播精準切進鏡頭中。」也有人沒法接受「為什麼《難忘今宵》站中間的是周深不是胡德夫……」

而（被強迫）和我一起看春晚的兩位台灣朋友則認為，今年戲曲、雜技之外最好看的節目，是音樂劇《巴黎聖母院》的選段。大陸觀眾交口稱讚的西安分會場節目《山河詩長安》，他們完全無感，會覺得「念那麼多詩是很厲害，但究竟想表達什麼？感覺沒有重點餒。」

另外，被不少人稱道的「1+4」分會場模式，其實早在1988年就被引入了春晚，今年唯一的「新意」，也只是41年來首次在南疆的喀什地區設立了分會場。而我個人感覺湖南和新疆的分會場，某種意義上仍然是在鞏固大家對地域的刻板認知：一想到湖南，就是唱《瀏陽河》，一想到新疆，就是唱《掀起你的蓋頭來》——如果春晚真心想要突破和創新，在這兩地恐怕是沒達標。西安的部分，相對來說要好一些，至少盛唐的氣韻格局在視覺上會給人強烈印象。

內宣沒有過猛，但外宣很硬

港澳台藝人齊聚一堂剛唱完《禮序》，緊接著下一個節目就是解放軍上場唱軍歌《決勝》，先禮後兵的意味呼之欲出。

最後一個今年春晚口碑相對高於往年的原因，是沒有強行打雞血輸出正能量。

春晚是「夾縫裏求生」的集大成體現，導演既要讓官方滿意又要讓人民滿意，還要讓節目好看有娛樂性，還不能偏離社群道德感太多，這是比走鋼絲更難的任務，所以只要完成度能達到中等，大眾基本都不會再做苛責。人們不求春晚能回應社會情緒，但只要不加碼「噁心人」已經很好。

今年的狀況正是如此。過去一年，大家在失業降薪、房價大跌、資本市場哀嚎一片的環境裏舉步維艱地活著，如果這個時候，春晚的節目編排再以「整個國家都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作為主軸，效果一定很慘。而剛好今年春晚的節目就沒有什麼「強行樂觀」的元素，再加上人美歌甜、舞台佈景呈現算不錯、整場節目的串連又能看出有用心，大家會覺得，這真的已經是近年最好的一屆了。

春晚向來要同時承擔「內宣」和「外宣」的功能，今年雖然「內宣」沒有用力過猛，但「外宣」其實很硬。港澳台藝人齊聚一堂剛唱完《禮序》，緊接著下一個節目就是解放軍上場唱軍歌《決勝》，先禮後兵的意味呼之欲出。

更有眼尖的微博網友解讀出了劉謙撲克牌魔術裏的草蛇灰線：「一個台灣魔術師證明了，雖然分裂成兩塊，但是不管如何操作，不論南北方、性別、姓名，最後兩邊都終將統一⋯⋯」

為什麼春晚年復一年這麼多槽點，還是會有這麼多人去看？也許，對身在大陸的人來說，春晚既是童年記憶與習慣使然，也因為「罵春晚是相對安全而且天經地義的，可以放心罵。」而對身處大陸以外的人來說，你看懂了每一年的春晚，才能看懂這一年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