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敘利亞遊記:我看到了一群渴望與世界重新建立連接的年輕人

這裏有夜店,有酒吧,有露天電音節,有阿語脫口秀,有渴望與世界重新建立連接又尚未被外界真正看見的年輕人。
2017年2月4日,敘利亞因基勒,18 歲的 Muhannad al-Kadiri(右)和 16 歲的 Ibrahim Eid 在一輛軍車上玩耍。攝:Alaa Al-Faqir/Reuters/達志影像
中東 國際 戰爭 政治 社會

時隔三年,再次站在中國邊檢的出境櫃檯前,陌生感讓我的手心微微冒汗。

左手抓着剛剛補發的白本護照,裏面夾着一張北京往返土耳其的特價機票,這是我在國門重新開放後立刻在網上搶購的。3300元人民幣,足以帶我短暫離開一座已經禁足三年的圍城,去呼吸一口遠方世界的空氣。

邊檢工作人員循例問要去哪裏,我如實告知了第一站目的地:土耳其,並遞上了土耳其電子簽文件。沒有繼續展開講述的內容是:我將在伊斯坦布爾機場停留三個小時,然後飛往第二個目的地,黎巴嫩貝魯特機場,再進入第三個目的地,敘利亞。

畢竟,我沒有信心能夠在幾十秒內說服工作人員,一個中國女性遊客在疫情開放後的最想做的事,是去敘利亞和戰後成長的年輕人聊聊天。

自2011年突尼斯大學畢業生布瓦吉吉在廣場自焚身亡引發的阿拉伯之春以來,敘利亞已經陷入曠日持久的內戰十二年。近幾年頻繁出現在國際新聞的畫面,主要來自羅賈瓦地區、伊德利卜省、土耳其敘利亞第二緩衝區:流離失所的家園、營養不良的兒童、被炮轟致傷致殘的老人……由於巴沙爾·阿薩德總統一直實施嚴格的信息管控制度,2018年以後敘利亞的報道大多隻能聚焦在土敘邊境以南大約30%國土面積的「叛軍」區域;其餘近2000萬人口生活在70%國土面積的阿薩德政府控制區,外媒記者越來越難以進行在地報道。

儘管疫情以後當地已無實際戰火,但依然面臨着嚴重的強制兵役、能源危機、國際制裁,和來自以色列的導彈空襲——只是,普通人的生活狀態,在複雜的國際政治敘事下似乎是隱形的。

有沒有可能,親自去看一眼呢?身邊沒有多少攻略可以參考,我在谷歌搜索裏傻瓜般敲下:Travel to Syria, Everything you need to know in 2023,逐步在一些海外先行者的旅遊博客裏找到了方向:

首先,阿薩德政府已在疫情第二年重新開放國家邊境,但官方不承認以色列的存在,這意味着我要提前把貼有以色列十年簽證的護照進行掛失處理,重新辦理護照。一旦在邊境被敘利亞官員看到我的護照上有希伯來語,將有大麻煩。

其次,敘利亞的機場的安全性也不太穩定。北面阿勒頗國際機場在年初的大地震中受到損毀,南部的大馬士革國際機場則剛剛遭遇了以色列的又一次空襲,「定點清除」(以色列軍事術語)了機場附近的兩位公民。在名為大馬士革機場的網站上,最近一條新聞發布於2019年,內容是「俄羅斯將投資重建大馬士革機場」,此後再無更新。

在當下,對遊客而言最穩妥的方式,還是先從第三國飛到黎巴嫩,再從黎巴嫩包車陸路進入敘利亞境內。

2021年5月27日,敘利亞大馬士革,總統選舉結果宣布阿薩德贏得第四個任期後,他的支持者在慶祝。攝:Omar Sanadiki/AP/達志影像
2021年5月27日,敘利亞大馬士革,總統選舉結果宣布阿薩德贏得第四個任期後,他的支持者在慶祝。攝:Omar Sanadiki/AP/達志影像

11美元簽證費,與被僞造的邀請函

坐上敘利亞本地旅行社提供的接送專車,一台韓國現代七座商務車,經過兩個小時穿梭於黎巴嫩連綿的山地間,終於來到黎敘邊境。這裏除了高壓電線塔,沒有其他建築物,幾乎看不到任何現代社會的痕跡,直到一個高高聳立的巨幅廣告牌,奪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雙面印刷的廣告牌安裝在黎巴嫩的國土上,但是駐守在兩國的士兵都能看清,上面只用英阿雙語寫了一句大標語:「10萬美元,立刻移民美國。」

敘利亞在過去十二年內戰流失了超過680萬公民,超過戰前總人口的四分之一。我不清楚其中有多少人能夠支付得起10萬美元的現金投奔「敵國」,但我在黎巴嫩、土耳其、阿聯酋,都遇到過以各種簽證居住在海外的敘利亞群體。鄰國黎巴嫩收容了超過100萬敘利亞難民,在2019年國家銀行陷入破產危機後,難民問題成為了引起社會撕裂的顯著因素;另一鄰國土耳其則收容了超過300萬敘利亞難民,有關難民的政綱,甚至左右了2023年的土耳其總統大選結果——在國際航班上,坐在我旁邊的伊斯坦布爾男人隨口向我抱怨,埃爾多安今年大幅增加了位於德國的土裔投票站,因為這些人群大多有難民親戚,更傾向投票給相對其他(極右翼)政黨對難民更友好一些的執政黨AK黨,穩住埃爾多安基本盤。

經過移民美國的中介廣告,不到3分鐘車程,又出現了另外兩塊更高聳的廣告牌,上面分布着六個不同表情狀態、不同年齡階段的敘利亞總統阿薩德的頭像。在接下來數天的行程中,阿薩德總統的畫像將持續出現在所有平整的路邊建築外立面上,目視遠方,眼神堅定。

「歡迎來到敘利亞。」頂着花白頭髮的司機把車停在邊檢簽證辦公室門口,這幾乎是他全程唯一一次主動說話。和土耳其的60美元電子簽、黎巴嫩的免費落地簽相比,敘利亞的簽證體系略微複雜。

阿薩德政府對不同國家公民的簽證要求差異很大,例如,許多阿拉伯國家公民只需填寫入境卡;包括中國在內的大部分國家公民可以在邊境獲得落地簽;部分被認定為「反對俄羅斯」的國家公民還需要額外的簽證,例如烏克蘭、摩爾多瓦、格魯吉亞,和美國;而部分因為內戰而分裂的新生國家,則不被承認,例如科索沃、北奧塞梯,和德涅斯特河沿岸摩爾達維亞共和國。頗為有趣的是,不同國籍的公民,向敘利亞邊境支付的簽證費用差異也很大,中國護照只需11美元,中國香港護照卻需要75美元,歐盟護照交60美元,加拿大護照交90美元,美國護照交150美元。

阿薩德政府在2021年重新開放國境後,對旅遊落地簽有一個附加條件:必須由官方註冊的旅行社,在國家移民與簽證部進行全程報備後,持有官方發放的邀請函才能申請落地簽。這也就意味着,合法的敘利亞旅遊,需要和當地旅行社深度綁定,不能自由行。與之對應的是,旅行社需要非常小心,為外國遊客的一切行為負責,如果遊客發生任何越軌行為,旅行社將受重罰。

一個小插曲是,當我在國內與大馬士革旅行社遠程溝通行程報備的時候,移民與簽證部突然收緊了邀請函審批流程。據說,原因是有幾個中國揹包客想進入敘利亞玩,又不願意花錢找旅行社,於是在網上搜索了一張邀請函照片,通過修圖軟件替換成自己的信息,企圖矇混入境,結果被官員當場識破。其中一人甚至在小紅書發帖求助,數小時後,留言表示「花錢擺平了」。

「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冒險?如果被認為是間諜或者外國僱傭兵可怎麼辦?在敘利亞,違法是很嚴重的事情。」大馬士革旅行社的導遊Ali對我說。

警察局,是一個讓他極其痛苦的地方。2012年,敘利亞戰事正酣,民衆之間的舉報和揭發行為屢見不鮮,Ali的一名至親被人舉報有違法行為,到警局配合調查,隨即音訊全無,生死不明。十年時間,Ali頂着巨大的悲傷與壓力讀完了高中、本科、碩士,兢兢業業工作,絕不允許自己觸碰任何敏感紅線——年邁的雙親、年幼的弟妹,都得依靠28歲的他每月80美元的導遊工資養活。

2016年5月21日,敘利亞大馬士革東,在千瘡百孔的屋頂下,女孩們在慶祝學年結束的活動。攝:Bassam Khabieh/Reuters/達志影像
2016年5月21日,敘利亞大馬士革東,在千瘡百孔的屋頂下,女孩們在慶祝學年結束的活動。攝:Bassam Khabieh/Reuters/達志影像

大馬士革女學生,人均說「中文」

Ali的學歷背景,與我以前在外媒報道看到的敘利亞失學青年畫像不太一樣,我曾以為敘利亞的連年戰火造成了普遍的教育停滯。Ali則頗為自豪地告訴我,儘管有幾年許多學校需要臨時遷移校區和校舍,但免費公立學校的教育幾乎從未終止。

在2011年內戰前,敘利亞曾經擁有非常成熟的國際化教學資源,從小學到大學,免費的公立學校和昂貴的私立學校數量相當,是中東周邊地區的留學目的地之一。敘利亞的父母重視子女教育,Ali和他的弟弟、妹妹儘管一直生活在南部農村,也都在內戰期間考上了公立大學。

目前,敘利亞國內仍有超過16所公立大學、若干軍事學院,以及25所私立大學。然而戰爭對教育的打擊,更多體現在教育質量上,而非學校數量上:敘利亞建校歷史超過100年、美譽度全國最高的大馬士革大學,戰前是阿拉伯國家名校,戰後世界高校排名垂直滑落至3000名以後,學校官網對海外用戶訪問設有IP封鎖,大學論文幾乎沒有被歐美學者引用過,學校的國際交流對象主要面向俄羅斯高校。可以想象,涉外科研工作很難真正開展,而這已經是全國最好的大學了。

到達敘利亞的第二天,Ali帶我驅車前往南部歷史古城布斯拉(Bosra),那裏曾是古羅馬帝國阿拉伯省的首府,通往麥加的沙漠商隊路線和連接中國的絲綢之路的重要中途站,擁有一座被列為聯合國世界文化遺址的大型古羅馬劇場。在高速公路上,Ali突然用手指着窗外一群白色建築說,這是一所學費昂貴的私立大學,我可上不起。我追問,大學能參觀嗎?Ali一下愣住,大概沒有想過會遇到這樣的遊客需求,但他還是願意幫我和同行的朋友碰碰運氣。

私立大學的校保衛隊負責人得知遊客來自中國後,馬上熱情地接見了我們幾個不速之客。負責人反覆唸叨:可惜你們來太晚了,學生都放學回家了,要是上午來,所有學生都能看到你們!作為一個沒有任何學術建樹的過路遊客,被管理員期望要跟幾千名大學生見面,我心生慚愧,同時也暗暗驚訝於敘利亞的教學時間,下午2點就屬於「來太晚了,都放學了」。

負責人安排了3個表情興奮的男大學生,臨時組成一支保衛小隊,專門帶領我們參觀整個學校(其實學校非常安全,不穩定因素就是我們幾個)。校園建設頗為現代化,和國內一線城市的大專院校無異,2點放學的年輕人們一臉輕鬆地玩着羽毛球、乒乓球。Ali遠遠看着他們,不以為然,後來他小聲和我說:「成績好的孩子,會去大馬士革大學。」這所私立大學每學期的學費在2000美元至6000美元間,相當於Ali月收入的25-75倍。

2017年9月19日,敘利亞布斯拉(Bosra)的羅馬圓形劇場。攝:Alaa Al-Faqir/Reuters/達志影像
2017年9月19日,敘利亞布斯拉(Bosra)的羅馬圓形劇場。攝:Alaa Al-Faqir/Reuters/達志影像

儘管許多學生已經離校,目之所及,學生的性別比例並沒有顯著差異,許多女生也沒有戴頭巾,外露迷人秀髮,穿着時髦裙衫,也見到有使用蘋果最新版AirPods Pro。Ali看出我對女學生裝扮的興趣,特意解釋,敘利亞除了70%的人口為穆斯林,還有上百萬的基督徒、東正教徒、天主教徒、亞美尼亞人、德魯茲人,甚至是猶太人。「我們不是一個人人穿黑袍的國家。大敘利亞地區有4000年的歷史,是基督教和猶太教的發源地。我們的耶穌和歐洲國家的不一樣,我們的耶穌是真的。」

我還在琢磨着Ali說的最後一句話,一個面容稚嫩的長卷髮女生突然靠近,她用阿拉伯語對Ali說,自己很喜歡中國文化,還通過YouTube自學了一些中文,希望和我們進行對話。

我們立刻點頭,滿心期待地望着她。女學生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張嘴說了一句話。我和朋友面面相覷,都沒聽懂。

女學生瞬間臉紅,想想又說了一句,這回我們聽清楚了,她說的是:Annyong Haseyo (안녕하세요/你好嗎)。

我脫口而出:「對不起,你學的是韓語呀,不是中文呀。」她眨眨眼睛,一臉茫然:「韓語和中文,難道不一樣嗎?」

我被逗笑了,用僅會的半句韓語回覆:「Mi A Ne Yo(미안해요/對不起). 完全不同呢。」

這段經典的對話,伴隨着我們隨後的敘利亞之旅,每天都會發生。走在大馬士革的巴扎市場裏,每隔5米就會被人攔下來要求合影,每隔50米就有女生想要和我們進行「中文交流」。韓國K-POP文化對中亞和中東地區的影響之深,是生活在持續七年「限韓令」的中國普通人難以想象到的。敘利亞的年輕一代儘管無法通過官方電視了解非阿拉伯世界的流行文化,卻十分流行通過Youtube觀看韓國男團女團的演出視頻,其中,Blackpink最受少女歡迎,BTS則最受小學女孩喜愛。東亞人常見的丹鳳眼在她們眼中也成了特別可愛的符號——不知「政治正確」為何物,她們常常笑着用雙手扯起眼角,把正在美國藍州留學的朋友嚇一大跳。也許是東亞國家對她們過於遙遠,又或者由於是阿拉伯不同國家都使用同一門語言,使得她們一致認為自己追星學的韓語,等同於中文。

參觀私立大學的最重要一站,我們特意囑咐保衛小隊一定要帶到的地方:校圖書館。但是,圖書館鎖着門,既沒有學生也沒有老師。管理員大叔在我們的請求下找出了鑰匙,才把圖書館門打開——裏面放着三面牆的工具書,規模略小於北京市東城區一個街道社區閱讀角。工具書分為農業、醫學、信息工程和藝術類,沒有人文社科類。我隨手抽出一本信息技術類的書,顯示出版於2007年。朋友問管理員,學生們怎麼查詢國外的最新論文資料呢?管理員回答,因為網絡封鎖,很多海外網站無法登陸,不過學校有自己的電子書和電子文庫,學生們可以拿U盤來拷貝帶走。

朋友又問,像JSTOR、SpringerLink、Taylor這樣重要的論文網站,也打不開嗎?

管理員沒有聽懂她的問題,不再作答。

三個敘利亞青年,不一樣的美國夢

首都大馬士革往北走,是最受矚目的全國第三大城市,內戰前的工業中心,內戰後的軍事絞肉機,所有國際軍事報道的頭條主角——霍姆斯(Homs)。十年前激烈的空襲和巷戰過後,市中心整個街區幾乎沒剩一棟完好的建築,由於經濟困難,市中心大部分建築至今仍然處於觸目驚心的戰損狀態,連片的高樓均被掀去了四面牆壁和天花板,孔洞的樓體只剩下承重柱和層板,無聲控訴着政府軍與反政府武裝爭奪之戰對居民生活的摧殘。

然而,中東國家此類「保存完好」的戰爭場景,近年也成為一些國際獵奇愛好者的取景地。有些視頻博主專門來拍攝冒險類視頻,發布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常常能獲得超高流量。2022年,由成龍投資、劉燁主演的也門撤僑主旋律電影《家園行動》,進入敘利亞的戰爭廢墟進行取景,影片預計將在今年上映。流亡在英國的敘利亞女作家Leila Al-Shami在她的專欄裏不留情面地批評了來自中國的電影劇組,在敘利亞人民的傷口上粉飾太平。

2018年9月18日,敘利亞霍姆斯,一名婦女走過被毀壞的建築物。攝:Marko Djurica/Reuters/達志影像
2018年9月18日,敘利亞霍姆斯,一名婦女走過被毀壞的建築物。攝:Marko Djurica/Reuters/達志影像

敘利亞的680萬海外離散群體,有680萬個不同版本的離家故事,但都同樣充滿苦澀、憤怒、哀愁。我在中轉國曾經遇到兩個持有留學簽證的敘利亞年輕男生,他們出生自體面的中產家庭,分別在2015年和2017年離開父母,趕在被強制入伍年限的18歲時出國,此後多年,從未動過回家的念頭。Peter和Alexander,是他們為自己起的新名字,以掩蓋原本由父母取自古蘭經的聖人名字。由於出國前他們都就讀於私立高中,英語流利,他們還為自己虛構了美國移民第二代的人設背景。

美國,是我與許多敘利亞人的交流時註定會被提及的地方。國內的敘利亞人譴責它是祖國淪為代理人戰爭的元兇,海外的敘利亞人嚮往它是實現命運逆轉翻盤的船票。

「如果我說自己是敘利亞人,我將要浪費所有的時間在回答陌生人的政治問題上,也不可能找到兼職工作。所以,我就乾脆說自己是美國人了,意大利南部移民第二代。」敘利亞人種構成多元,Peter的白皙皮膚和淺棕毛髮,成為了他天然的保護色。他向我當場演示了幾句意大利語,見我嘖嘖稱奇,他很開心,又主動演示了幾段東北話和俄語。Peter主動擁抱不同的身份與文化,唯獨遠離阿拉伯文化,在不得不使用阿拉伯語的場合,他的口音會刻意變得非常溫柔,彷彿這才是他的「第二外語」。

靠着美國人的名字拼命打黑工,Peter一邊讀書,一邊攢夠了足以回國後免除兵役義務的「罰金」,8000美元。Alexander則沒那麼幸運,積蓄不多,學生簽證又即將到期,一旦回國將大概率被軍隊發配到前線服役,以懲罰這些曾經「試圖叛離祖國」的年輕人。Alexander不知道下一站該去哪裏,他最大的夢想是生活在紐約,成為真正的美國人,不再只是打黑工時的虛擬人設。在百老匯知名音樂劇《漢密爾頓》裏,出生在英屬西印度群島的孤兒Alexander Hamilton,在踏上新大陸時唱出了經典台詞:In New York, you can be a new man. 最終成為美利堅的開國元勳、第一任財政部長。不知道敘利亞男孩在給自己取名Alexander時,是否了解這段故事。

我與兩位「意裔美國移民二代」在海外道別後不久,卻在敘利亞霍姆斯市中心的一片廢墟中,遇到了一個主動結束美國夢,回到霍姆斯家鄉開展動物福利運動的男人,Josef。

Josef外形看着實在不像一個「阿拉伯人」。他身高1米85,金髮碧眼,穿着深藍色的T恤和同色棒球帽,揹着磨損嚴重的廉價雙肩包,昂首走在霍姆斯的斷壁殘垣之間,儼如一個正在探索gap year意義的美國遊客。在內戰剛剛爆發的2011年,Josef遠嫁美國的姐姐為他申請了探親簽證,儘管當時Yousef已經拿到霍姆斯大學軟件工程師的學位,由於局勢不明朗,他聽從建議飛到姐姐位於美國費城的家,一住就是八年。

「我討厭美國,到處是消費主義和資本主義,沒有一點文化底蘊。」 難以想象Josef在美國的具體生活,即便他常年居住的費城是簽署了《獨立宣言》,標誌着美國建國的第一個首都,也是全美唯一一座世界遺產城市。

2019年,父親因疾病失明,他決定逆流從美國回到敘利亞照顧家人。霍姆斯城尚未從戰火中恢復,就業機會很少。Josef的多年留美經歷卻為他吸引來了一些中學生,學生家長因為不言而喻的理由,僱Josef做私人英語補習老師。不過,當英語補習老師並非他的真正志向。

「我想帶你去見一下我的朋友,Simba和Mario。」Josef說的朋友,是他收養的橘毛貓和金毛狗,還有另外20只流浪貓狗。

2012年12月3日,霍姆斯哈利迪耶社區,一隻貓坐在一棟受損的建築前。攝:Yazan Homsy/Reuters/達志影像
2012年12月3日,霍姆斯哈利迪耶社區,一隻貓坐在一棟受損的建築前。攝:Yazan Homsy/Reuters/達志影像

Josef在美國接觸到一個對他影響深遠的概念——動物福利,他希望敘利亞也能夠像美國一樣,建立完善的動物救助站,重視動物生命權。回國後他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獸醫診所,願意收治受傷的流浪動物,隨後五年,他陸續在霍姆斯破敗的街頭尋找和餵養流浪貓狗。上英語課掙到的錢,除了照顧父母,其餘都花在了寵物糧食和獸藥上。Josef有更大的計劃,希望動物福利的科普教育可以被加入到本地學校的課程中,他還希望在霍姆斯成立一個動物福利NGO,通過創作動畫片故事吸引更多的志願者和運營資金。

我和同伴商量,一個放棄美國生活回到戰後故鄉救助小動物的故事,美國媒體會不會感興趣報道?如果真能引起外界關注,也許Josef的NGO夢就能實現?我們嘗試用谷歌搜索了一下,才發現原來在戰火更嚴重的阿勒頗市,曾經有一個叫AL Jaleel的男人,也致力於救助流浪貓,他的救助站最高峰時收留了180只貓咪。當阿勒頗市被政府軍重新控制後,AL Jaleel又把救助站轉移到了伊德利卜省。由於常年身處「叛軍活躍地區」,他的事蹟一直被BBC、VICE、英國衛報等媒體持續關注。

「好可惜,有個和你差不多故事背景的阿勒頗人,幾年前已經被主流外媒報道過了,還出版了兒童繪本《阿勒頗的貓人》,獲得好幾個圖書獎。」我拍拍Josef的肩膀,他只能靠自己了。

我讓阿勒頗私立高中女生傷了心

這裏是牛奶站,這裏是糖果店,這裏是理髮店……那邊是一排服裝店。30歲的話劇女演員Fatimah用手指着前方,我用手機的照明燈順着她的手勢打光,燈光所照之處,全是碎石,沒有任何商鋪建築的痕跡。

今年2月土敘大地震後,中國藍天救援隊和負責翻譯的中國學生進入阿勒頗進行救援,我認識的中國學生由此與當地人Fatimah結緣。幾個月後,我受她委託,從中國背了雲南白藥送給Fatimah的老父親。

深夜走在人類最古老的定居點——阿勒頗古城中心,在一所五星級酒店、百年清真寺與希臘化的基督教堂之間,是一大片被俄羅斯空軍在2016年炸燬的全國最大商業區域。Fatimah自小在這裏長大,家門口就是最繁華的街市,她在阿勒頗結婚生女,擁有自己的演藝事業。隨後,戰爭帶走了平靜的生活,帶走了穩定的電力和水源,也帶走了她的丈夫和弟弟。晚上11點,我打着照明燈在廢墟深處找到了她的家,一座百年前由石頭砌城的小房子。迎接我的是Fatimah的女兒、侄女和80多歲的老父親,家裏已經沒有壯年男性,也沒有一件多餘的傢俱。

Fatimah的侄女正在讀公立高中,不太會說英語,只能一直在對我友好地微笑。我自然知道說什麼能夠引起她的興趣:「Do you like BTS?」「YES!」女孩的眼裏立刻露出來閃光,她翻出Fatimah的手機相冊,找到了一張少年素描寫生,那是她親手畫下的愛豆,BTS隊長金南俊。

我用翻譯軟件告訴她,我可以拍一張她和愛豆的合影,發到中國的BTS粉絲後援會群裏,看看有沒有人願意賣給我一張簽名照,以後再託中國遊客帶到阿勒頗送給她。見女孩興奮地點頭,我隨即打開微博,輸入BTS,只見微博跳出的一個聯想詞是:BTS 辱華。

拖着疲憊的心情回到阿勒頗的酒店,已經是凌晨1點半,我簡單洗漱了一下,倒頭睡下。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手機塞了6條信息。其中4條是國內朋友發來的:「在?還活着嗎?以色列剛剛炸了阿勒頗機場!在?!」另外2條是旅行社負責人發給我的:昨晚去了哪裏?1點還沒回酒店?

我花了兩個小時才弄清楚狀況。昨天凌晨時分,以色列向阿勒頗以東9公里遠的國際機場發射了炮彈,「定點清除」了幾個人。阿勒頗的市民卻習以為常,「這就是作秀,一場戰爭表演。以色列象徵性地炸一下郊區,然後我們才有理由繼續對抗敵人。」後來某個當地人對我說,阿勒頗人自己就是BTS,「防彈的。」

2014年11月21日,敘利亞阿勒頗,受損的建築物上空出現雙彩虹攝:Mahmoud Hebbo/Reuters/達志影像
2014年11月21日,敘利亞阿勒頗,受損的建築物上空出現雙彩虹攝:Mahmoud Hebbo/Reuters/達志影像

比起以色列,來自旅行社的信息更讓我擔憂。原來,作為國際遊客,我們每天的行程都在政府的密切關注之下。不過昨天我們在前空襲區域待得實在太晚,引起了有關部門的警覺,直接打電話到旅行社詢問情況。

「他們只是關心國際遊客的安全,例如,如果阿勒頗又有地震,至少知道要趕去哪裏挖你們出來吧?」旅行社負責人半開玩笑的說。我和同伴識趣地沒有反駁,不想給他帶來任何麻煩。

我試着和對方商量,能否把今天上午的行程取消,開車去酒店西面的一所私立高中,有幾個女學生在等我一起吃午飯。旅行社負責人又被嚇得瞪大了眼睛:昨天是女演員,今天是高中生?你第一次來敘利亞,哪兒冒出這麼多本地朋友?

認識這群高中生,全靠算法。由於我在國內出發前頻繁用Instagram關注有關敘利亞的本地賬號,在某個阿勒頗網紅餐廳下的打卡帖子裏給人點了贊,於是算法把另一個打卡女生的帖子也推給了我,經過一連串算法推薦的點贊和互關,我的好友列表裏新增了七、八個高中生。

我終於忍不住向其中一人發私信:「你好,你認識我嗎?你知道我下週要來阿勒頗玩嗎?」

女生秒回:「我不認識你,因為我朋友關注了你,所以我就關注了……等等,你真的要來阿勒頗?我喜歡中國!我們的書上有介紹中國。」

女生發來了學校的名字,是一所全英文的私立精英學校;隨後又發來一張課本的照片,上面用鉛筆抄錄了一句英文,意思是中國的長城很偉大。

我們很快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就在我到達阿勒頗的第二天中午12點,學校放學的時間。原來私立大學保安隊長沒有誇張,敘利亞的學生真的每天只上半天學。

想不到,旅行社負責人卻一口回絕了我。這所私立高中在阿勒頗的西面,雖然離市中心只有15分鐘車程,但是會經過2個軍事檢查站。直到此時我才知道,國際遊客每天的行程會途徑哪些軍事檢查站,都是提前報備過的;一旦出現在未報備的路線上,就有可能面臨不必要的盤問和檢查。敘利亞的「旅行安全指數」,大概可以和土庫曼斯坦與北朝鮮並肩。

負責人態度堅決,不好再讓他為難。可是,學校在上課期間禁止使用手機,離約定時間只剩2個小時了,該怎麼告訴女生,我要放她鴿子了呢?

我打開Facebook,先找到了私立高中的官方頁面,翻出行政處的聯繫電話,然後請導遊Ali幫我致電學校,請行政處找到教務處,轉達給高一年級的負責老師,去尋找一個叫Lara的女生,當面對她說,「你要等到那個中國人來不了啦!」

一場驚天動地的放鴿子,對於女高中生來說實在有點殘忍。當時我還不知道,Lara已經提前和全校女生宣告了我們的約定:可能是自內戰以來第一次有中國人到訪學校,是她邀請來的。

下午1點,我的Instagram蹦出來Lara的信息:你!居!然!不!來!了!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傷心,和被學校同學嘲笑的尷尬。在第五次向她道歉以後,Lara似乎是做好了無論如何也要和我們見面的決定。「乾脆把你的地址給我吧,既然你來不了,我去找你也行呀。」

下午5點,Lara的媽媽開着一輛起亞轎車,帶着Lara,Lara兩歲的弟弟和三歲的妹妹,和她的同學Sama,還有Sama的媽媽,齊刷刷出現在了我們入住的酒店門口。

今年16歲的少女Lara,身上有一股志在必得的自信感。她和哥哥一直在私立學校讀書,也如Ali所說,過去十二年從未因戰火而停課。Lara和哥哥都能說流利的英語,在同一所高中,但是男女學生必須分開兩棟教學樓,彼此不能說話。「你不能和同校的男生說話?」我感到不可思議,Lara哈哈大笑,「可以等回家後,在Instagram上悄悄說。不過,我才不理他們呢,我又不考慮結婚的事情。」Instagram和YouTube,是敘利亞年輕人接觸世界的窗口,Z時代最流行的TikTok在敘利亞卻被禁止訪問。Lara說,她們也用翻牆軟件,跟拍TikTok時下熱門的短視頻,不過每次視頻還要拍兩個版本:戴頭巾的才能發上網,不戴頭巾的只能在閨蜜的手機之間傳閱。

Lara和Sama的媽媽都沒有讀過高中,聽不懂我們的英語對話。她早婚早育,與我同齡,卻已經生育了四個孩子。Lara看了看媽媽,說:「我一定要讀大學,最好讀完研究生,我要考阿勒頗大學醫學院,做優秀的女醫生。如果我結婚,這些事情可都別想了。」

阿勒頗大學,全國排名第二的高等學府,在十年前因為一場超過80人死亡的恐怖襲擊而被世界所知。這所標誌性的學校,自內戰爆發以來,先後出現了參與抗議的大學生、敘利亞自由軍、伊斯蘭國恐怖分子、俄羅斯軍隊,無數年輕的生命在這裏草草結束。現在,它又將迎來了新一代的年輕人,他們有新的人生理想,或許將以另一種方式重新改變國家。

在北京,敘利亞人遙望一個新的世界

汽車走在敘利亞的街道上,經常會看到一排小孩子,雙手舉着黃豔豔的喇叭,衝着車窗拼命揮手,像是為我們的到來而打氣加油的迎賓隊,十分滑稽。

沒過兩天,我才發現小孩子們真的是想給我們加油,加汽油。

敘利亞內戰前每天生產40萬桶石油,每月帶來7300萬美元的收入。如今,90%的油田被美國和庫爾德人軍事同盟「敘利亞民主力量」所控制,導致阿薩德政府控制區面臨長期的能源危機。在加油站,有兩套油價標準,政府干預控價的汽油,必須每月限額限量排隊供應,容量只夠跑一趟跨城出行;政府不控價的石油,也需要大排長隊才能買得到。由此催生出一個汽油黑市,不少人通過鄰國黎巴嫩和伊拉克,走私汽油,再放在高速公路的兩邊沿街叫賣,儘管價格比加油站的略貴,但是油質稍好,至少也不用排隊了。小孩子手上拿的不是塑料喇叭,而是塑料漏斗,是用來手工灌裝汽油的容器。

2015年1月13日,一名男子在阿勒頗鄉村出售燃料。攝:Nour Kelze/Reuters/達志影像
2015年1月13日,一名男子在阿勒頗鄉村出售燃料。攝:Nour Kelze/Reuters/達志影像

在敘利亞短短几天的行程,我總能被類似這樣「不合常理」的細節突然擊中。這裏每天停電12小時,斷電嚴重以至於大街上的紅綠燈都被拆走了;這裏最多的外國遊客是俄羅斯人,和我們在餐廳裏相遇後還一起合唱了雙語《喀秋莎》;這裏長達兩年沒有印刷報紙和圖書,不是因為戰亂,而是因為政府覺得紙張會傳播Covid病毒;這裏的晚餐時間常常在9點以後才開始,到凌晨1點進入交通晚高峰;這裏有夜店,有酒吧,有露天電音節,有阿語脫口秀,有渴望與世界重新建立連接又尚未被外界真正看見的年輕人。

回到國內,我精神恍惚了幾天,大腦還處在這趟旅行的餘震之中,突然收到一條來自敘利亞朋友的信息:有幾個敘利亞商人受邀到北京進行商務考察,希望我能幫忙當一天隨行翻譯。彷彿一段未盡的緣分,等來了更新。我立刻答應,為一名叫Hafez的30歲商人做落地對接。

沒有想到的是,我在北京照顧Hafez的難度,絲毫不亞於旅行社在敘利亞照顧我。

Hafez在首都機場入境時,他的簽證和邀請函被現場工作人員研究了足足4個小時才被允許入關;Hafez來到中國銀行想要把美元換成人民幣,櫃員操作了半個小時後,小聲對我說:這位先生的國籍,我們實在是不方便操作業務;Hafez買了一張中國移動的電話卡,想要註冊微信,卻發現敘利亞的手機使用微信會受到某種神秘阻力:只能發消息,不能發定位,不能使用小程序;而用敘利亞本國的手機卡,則會直接被微信封號。

在北京出差的最後一天,Hafez已經疲憊不堪,還是提出想去故宮看看擁有600年歷史的皇家博物館。我們頂着烈日走到了故宮午門售票處,工作人員表示,外國人需要提前1到7天寫郵件給故宮郵箱預約,在收到確認回覆後,把來往郵件打印出來並帶到售票處才有資格購票。

我們放棄掙扎,靜靜坐在午門前的一排大樹下,看着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人,排着隊興高采烈地穿過午門走進紫禁城。Hafez疑惑地問:「他們都有票?」我安慰他:「別嫉妒他們,寫郵件就能買到票是你們外國人的特權。我們中國人,都是靠手速和運氣,在小程序裏和幾千人一起搶票的。」

即便不能進故宮,我還是嘗試讓Hafez側面了解中國歷史。來故宮參觀的年輕人,有很多精心準備的裝扮,我一邊指着路過的人群,一邊用手機翻着編年史向他介紹:穿旗袍的人,是100多年前的服飾,相當於奧斯曼帝國同期;穿滿清長袍的人,模仿的是400年前的皇家少數民族;穿飛魚服的人,相當於帖木兒帝國同期;穿唐朝仕女服的人,相當於1000年前的阿巴斯王朝;穿漢服的人,是2000年前的服飾,相當於塞琉古和安息帝國同期……

Hafez忍不住打斷了我:「今天是有什麼重要的慶典嗎?這麼多人來表演?」我搖搖頭:「就是很普通的週三。他們的衣服都是自己買的,有些人會花很多錢去還原古人的穿着,我們是一個民族情感很強烈的國家。」

Hafez感嘆:「這就是我喜歡中國的地方,你們的國家太有凝聚力了,想辦什麼大事都能辦成,想想Covid疫情,中國死了多少人?幾乎沒有!這就是中國,所有人往一個方向努力。假設中國市場有1%的份額能給到敘利亞,我們整個國家的經濟都能被激活。」

過去三年的許多記憶一下涌上心頭,我不知道該如何向Hafez解釋發生在中國的防疫政策和解封過程。他從7000公里外的戰亂地區而來,站在紫禁城外往裏張望,想象一個戰後國家可以被重新建設得多麼強大。不如就讓他保留着這份浪漫的濾鏡吧,我心想,可能回國的生活能更有動力一些。

為避免給文章所提及人物帶來潛在風險,所有提及人名均為化名,部分身份信息有模糊處理。

讀者評論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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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好文章!谢谢作者和端

  2. 很喜欢这篇文章,得以一窥总是作为他者的叙利亚中鲜活的个体。

  3. 最後一段有點感動

  4. 寫得太有意思了!佩服作者的毅力和好奇心,在一場旅行中接觸了這麼多各行各業當地人。

  5. 很生動鮮活的第一手消息!就算是遊記又如何

  6. 很动人的文章

  7. 好棒的游记!信息丰富又有趣,让我大笑了好多次。

  8. 好看 喜欢你的游记 没有找到点赞的地方 但是在这里手动点赞

  9. 細節充實飽滿、文筆引人入勝,很好看的文章!
    然而繁簡轉換時,影響閱讀的「發」「髮」不分、「干」「幹」不分等問題依然存在,而且出現好幾次。一直以來不斷反應仍無結果,看來端傳媒編輯並沒有想要系統性解決這個問題的誠意。

    1. 這幾處已改,之後會多加注意,感謝提醒!

  10. 有趣。
    但係遊客文章。不是記者的深度文章。

  11. 很好看

  12. 这位作者也太会写了,还不时流露出好多小幽默!

  13. “頗為有趣的是,不同國籍的公民,向敘利亞邊境支付的簽證費用差異也很大,中國護照只需11美元,中國香港護照卻需要75美元,歐盟護照交60美元,加拿大護照交90美元,美國護照交150美元。”叙利亚边境辱华啊,是瞧不起咱老中觉得咱没钱吗(狗头

  14. 謝謝作者!非常喜歡這篇報導,讓人了解更多當地人的生活。

  15. 回想起前年趙立堅在Twitter上發一張孩子站在廢墟前的照片,指控說是美國的作為,結果被敘利亞攝影記者Ali Haj Suleiman本人證偽,反駁照片的內容其實是俄羅斯和其支持的敘利亞政權,針對敘利亞的平民和兒童攻擊後所留下的。 ( ...but in fact, this is what the Syrian regime and Russian forces brought to the children in Idlib. ) 挺好奇那些敘利亞孩子們知不知道,在聯合國對敘利亞的援助計畫如:人道主義停火草案、救援走廊、生化武器襲擊制裁等等的決議案中,中國、俄國都投的是反對票。

  16. 很有温度的记录,感谢分享。

  17. 谢谢作者!很喜欢这篇

  18. 冷静,理性,举重若轻。非常感谢这样的报道

  19. 好棒的文章,感谢!

  20. 很有意思的分享,謝謝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