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同人文作者的意難平:迷茫的人如何編織愛、回憶愛?|愛慾錄

這些女孩描繪了自己對愛情的想象與願景,也寫出很多激烈和充滿波折的橋段,來傾吐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出口訴說的委屈,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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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君再次打開自己的Lofter主頁,是在她鎖文三年後。

五年前,她看了一部名叫《非自然死亡》的大火日劇,愛上了故事中的男女主角,認為他們在一起很搭,於是自顧自地寫起以主角二人為CP的小說來,發在中文博客Lofter上。那時,她更新小說隨日劇同步,劇集完結後,有源源不斷的新觀衆像她一樣愛上了男女主CP,在往後多年,她的博客也都有讀者來造訪閱讀。

「CP」與「同人文」在中文網絡世界已不是生僻詞彙。最早它們發源於日本動漫與小說遊戲圈,作品粉絲將作品中的角色自行配對,賦予戀愛關係,完全沒有交集的人物也可以組成CP,同人則指粉絲非商業性的自我創作。現在這些概念在全世界都已突破了地域和作品媒介的限制,從歷史人物到虛擬形象,只要有人覺得配,萬物皆可成CP。海內外有不少這樣的知名同人作品集散網站,中國大陸有晉江和Lofter,海外有AO3、Pixiv、Tumblr。這些一度是同人CP愛好者小圈子內部自娛自樂,「圈地自萌」的亞文化,隨着許多同人作品火爆出圈、甚至被搬上大銀幕,同人作品也成為了主流文化中一個更具有創造力和延展性的分支,最典型的當屬現象級色情電影《五十度灰》(Fifty Shades of Grey)的走紅,它們的故事原是《暮光之城》(Twilight Saga)系列的同人小說作品。

J君小學時追歐美明星,初中看日漫,高中大學接觸到更廣泛的文化媒介,早已試水過同人創作。由於日劇觀衆基數在中文世界較小,中文同人作品讀者有限,同人創作往往產量不高,大火的劇集和CP也不例外。J君所寫的「法醫組/堂澄」CP,已是《非自然死亡》的幾個衍生配對裏最火的,劇集在中文網絡熱度最高的時候是2018年初,同J君一樣在寫同人文的作者也有幾個。

長篇短篇加起來,J君為法醫組寫了30萬字的小說。她筆下的法醫組的愛情故事,有的繼續植根於日劇原作的世界中,有的被放置在她理想中的世界,兩個人物除了名字和標誌性的性格特徵之外,職業與人生經歷都被她改寫,在劇情上可以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因為行文流暢,產量高,更新規律,J君一度是簡中世界最火的法醫組寫手。儘管日劇CP少有火爆到世界級大IP的水平,在她還為法醫組產出的半年裏,這個粉絲少但熱情與忠實度都很高的小圈子裏,幾乎所有粉絲都讀過她的作品。在她鎖上自己大部分文章以前,Lofter的「法醫組」與「堂澄」標簽下,熱度最高的文章幾乎都是她的,為方便讀者找文製作的目錄,一度也是標簽上最火的博客文章。

為什麼會寫這麼多法醫組同人?J君的靈感源頭其實是大三學年的單戀經歷,喜歡的男孩B拒絕了她的表白,在那之後他們一直保持着友誼,而J君對他的單戀也一直未能徹底切斷。B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大半年後,《非自然死亡》播出了。她追着劇,一邊看一邊覺得男女主各自貌美又頭腦清晰,人生雖各有波折,但都是站到最後的強者,簡直天作之合,不談戀愛太可惜了。於是《非自然死亡》成為了J君走出一段單戀的鑰匙:那些她想要的愛情,如果她不能擁有,便可以讓筆下的人物擁有。在創作的世界裏,遺憾可以被省略,人物的命運落在心懷仁慈的作者手中,可以如Jane Austen所說過的那樣:「我的人物會在歷經一點波折後,擁有他們所求的一切。/ My characters shall have, after a little trouble, all that they desire.」

日劇《非自然死亡》劇照。網上圖片
日劇《非自然死亡》劇照。網上圖片

井噴的創作欲被點燃,往往是天時地利人和湊齊了:靈感、時間、合適的人物作為依託,缺一樣,小說就寫不成。而同人創作的方便之處在於,原作的人物已經有了一張張可以被賦予故事的臉,也有了一套既成的性格體系,這是同人作者在創作時的重要座標,省去了極大一部分需要作者費心構建的基礎設定。只要有文字躍進腦海,有情節有故事,藉助人物的性格管道,將某些台詞附上合適的語氣或轉換表達,情節便開始發生、延展,最後編織成段落和篇章。法醫組的兩個人物在J君的眼中可以順着人物性格有自然的發展,石原聰美和井浦新又都是好演員,兩個人物的互動情景很容易在腦海中形成。倘若是兩個演技很差的明星,臉上沒有被賦予故事的空間,恐怕創作就不會開始。換言之,一切都已就緒,想要寫就愛情理想的旨意滾滾向前,需要做的只剩下敲打鍵盤。

如果問J君,她是不是在那些人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J君會否認,因為角色的不平凡之處總是被作品放大,他們總是在堅定地對抗命運,而她看到的自己有更多軟弱和平凡。也並不是J君喜歡的B和她同人創作裏的男主角性格類似,事實上B性情溫柔,但她同人作品的男主人公言語粗魯,脾氣暴躁。她只是把想象中的愛情被放置在她喜歡的角色上,替她實現未竟的愛情理想,讓角色說完她沒有機會在現實裏對愛人說出的一切。

J君發出自己的文,吸引到了很多讀者。有人後來組建了法醫組同好群,J君也在裏面活躍過一段時間。第一部小說連載完成,她的創作欲還沒有被滿足,於是迫不及待地開啓了下一程,這次換了設定,將角色的法醫身份改成了心理醫生和調香師,全心寫她理想中的愛情面貌。自己的創作卡住的時候也有,J君這時就去看看原作,從紮實的劇本里重新獲得靈感,再繼續創作。富有激情的創作時間其實很短,林林總總30萬字幾乎都在短短四個月內寫就,大學畢業前的一個月她基本停筆了。高峰期過後,J君再沒有發表過任何法醫組或其他CP的同人作品。

緩衝期

隨着創作欲一點點被降低,希望有人喜歡閱讀的虛榮心也被滿足後,J君退出了法醫組同好群聊,逐漸淡出Lofter。同時期的法醫組寫手隨着劇集熱度減退,慢慢也淡出了這個CP圈,不斷出現的只有剛看過劇、想來同人文社區找找「老糧」(指較長一段時間以前產出的同人創作)的讀者。只要輸入法醫組標簽,順着熱門分類找到文章和作者,就能進一步找到作者們的法醫組合集,J君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在法醫組圈子裏保持着熱度。大學畢業之後她去了歐洲,偶爾在Lofter上更新一下自己的生活,但不怎麼再看同人,也不再尋找類似的圈子衝浪了。

事實上,J君並不認為自己算是一個同人圈中的活躍分子。她只是剛好有話說,剛好看到別的CP很搭,剛好需要一個寫作練習,而同人創作提供了這樣的管道。她並沒有什麼每日都要做點創作的需要,也沒有持續的靈感和動力。最重要的是,她不會看到一對似乎很配的人物就會激動得直接磕起CP來——別人很配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與此同時,J君遇到了新的男性V,並和對方保持了相當一段時間的親密關係。雖然對方明確沒有想要談戀愛的意思,也不承認他們在dating,但通過這段關係,J君切身經歷了和一個男性交往的過程,深刻地體會了親密帶來的愉快和不悅。對方迷戀和她的肉體關係,但在平日對她滿不在乎,在J君提出需要和意見的時候用低劣的話術躲避甚至指責她,而他的需求和態度則必須被滿足與迎合。

兩人在一場旅行結束後不歡而散,J君筋疲力盡地回國,第二天在家中醒來,她想起了B。B曾在拒絕了J君的示好後,繼續以友善和關切的態度與她相處,甚至在一切時候會格外關照她,從不利用她的好感為自己謀取什麼,讓他們的友誼在一個健康積極的狀態中得以延續。她感到被尊重。聯繫到現在的不幸遭遇,J君覺得一切都很滑稽,明明B都消失這麼久了,她還要追到那麼久遠的過去,從裏面榨取出一些溫暖,讓受到不良對待的自己緩和過來。

也許就是因為所愛之人是善良的人,J君才會寫出那麼多那麼多作品。但J君沒有去重讀曾經的法醫組創作。因為V的渣而想起B的好,這令她驚慌和警覺。她本以為自己寫完同人便是做了了結,不再沉溺於過去了,但會自發想起來說明還是沒有忘乾淨,這時去重溫只會讓遺憾更緊地纏住自己。她也不想提筆為V寫下任何,因為冷靜了沒多久,J君便感到V已經從她的精神世界裏走遠了。也許是受傷太重到了厭惡對方的程度,所以無所留戀,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想要傾泄的感情。

那時,J君已停筆一年半,只是偶爾在Lofter上發現生活記錄。但因為法醫組,J君也結識了一些同好,並在自己停止創作之後的時間裏還保持聯繫。閒聊時,J君發現幾乎所有作者都是女生,在其他圈子也如此,她尚未在同人文創作者中結識到男性。

房間中一名女子坐在床上。攝:Hannah Peters/Getty Images
房間中一名女子坐在床上。攝:Hannah Peters/Getty Images

CP文背後的那些現實情感

這些女孩子在寫作的時候,都描繪了自己對愛情關係的想象與願景,也寫出很多激烈和充滿波折的橋段,來傾吐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出口訴說的委屈,甚至是痛苦。她們創作的動機都很單純,往往覺得一個CP很配就具備了開始的全部原因,但在之後的創作時間線上,她們會不自覺地流露出她們對愛情的理解,也在寫作裏揭示一部分自己生活的軌跡,比如不少作者有歐美留學工作的經驗,故事的情節充滿了在那裏生活過的人才會注意到的細節;寫校園設定的則往往都是學生;特別的職場設定,比如律政與醫療背景,往往是因為一些影視作品的啓發。

還有的作者在寫作的同時,像J君一樣,會分享一些生活碎片,在哪裏遊歷、今天吃了什麼、寵物今天更加可愛了、啃完了哪一本書。這些很多人都會擁有的細小日常給J君一種熟悉的感覺。聯繫到她們所寫的同人故事,她感覺這些女孩子都活生生的,即便素未謀面,但她們的生活氣息逸散在她們寫下的全部文字裏,人與作品的氣質合二為一。

J君也發現,作者們下筆的動機、時間,以及對所寫CP的執念各不相同。有的作者只是一時激情創作,過段時間就冷下來,文沒寫完也不會完成了。也有很多人並沒有像J君這樣,具體地將某段關係投射在文字裏。還有一些人基於對文學創作的熱愛,以同人創作試水,最終目的是寫出原創作品。同人畫手似乎也是如此,雖然創作的方式不同,但她們在同人創作的世界裏,以自己舒服的方式,滿足創作欲以及其他感性的需求。

2019年,大陸的「清朗行動」(編注:中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牽頭、打擊互聯網傳播違法信息等的行動)力度加大,Lofter陸續歷經了幾輪來自網絡內容監督機構的審查,創作限制增多,許多公開發表已久的文章也被網站封鎖。一旦修改過去發表的作品,更會直接觸發審核機制,無論是重新編輯還是發表新內容都舉步維艱。即便內容既沒有色情又沒有暴力,只要找不到是哪個關鍵詞觸了審核雷區,就意味着整篇文章都無法發表。

J君的諸多舊作也未能逃過,即便她已經將可能會觸發封鎖的章節從Lofter裏拿掉,增添了站外鏈接,依然有源源不斷的讀者來私信求文,觸礁的篇章也因為一次次收緊的審核而不斷增多。外鏈不便、審核瘋狂,還有一些讀者討要某些章節時態度很不禮貌,內外夾擊讓J君不堪其擾。

緊接着來到2020年年初,大陸被新冠病毒衝擊,J君被鎖在家裏,感覺自己的生活在一成不變的日常裏被死死壓抑着。她發現自己結識不到新的人,沒有工作,沒有什麼可觀的前景。只有大段大段的過去纏着她,連同一成不變的生活環境將她困住。她恐懼沒有未來也沒有希望的生活,急切地想要改變些什麼。在2020年全球疫情爆發得最嚴重的時候,帶着想要和過去與現在的生活做個了斷的心情,J君決定回到歐洲唸書。

2020年2月9日,北京一條幾乎空無一人的街道。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2020年2月9日,北京一條幾乎空無一人的街道。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臨出國前,她最後一次登陸Lofter,將全部的文章、連同她的全部日常記錄和寫給讀者的說明,都改為「僅自己可見」,只留下一篇短篇。那篇作品有很多人表示有共鳴,甚至有不關注同人的劇粉也讀過,是法醫組標簽下熱度最高的文章,也是J君最廣為人知的作品。

留下它,除了人氣的原因,還因為故事的情節是現實中發生在她和B之間的。而她寫下這故事,也是某天晚上喝了酒之後,很久沒有想起來B,突然佔據了她的整個腦海。她捨不得。如果J君作為一個不真實的作者消失,這並沒有什麼可惜,但她生命歷程裏真實的、主宰她寫下那些字符的愛與心願,如果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痕跡都留不下,那就太殘忍了。她於心不忍,還是想要有留有一處可以紀念,有人理解。

筆也許不是自己扔掉的

出國前,J君約過一個男性朋友Y,兩個人一夜情後,J君發現自己對對方產生了好感。只是她都要走了,兩人看似也沒什麼可能會交叉的未來,於是她沒有表達什麼就離開了,心想反正未來她會遇到其他人。而後她和Y偶爾閒聊,兩人在諸多問題上意見相左,吵架次數多了,上升到了對彼此的厭惡上,J君被Y刪除好友,她為此難過了很久,還不斷在對方公開的社交網絡上窺視他的近況。不到一年後,她和Y的共同朋友告訴她,Y和他心儀多年的女孩在一起了。

J君從來不知道Y還有一個心儀多年的對象,這個消息確實給了她不小的震驚和難過。她捫心自問是否真的了解這個人,哪怕她盡其所能去了解他,並在他們相處的那段不太長的時間裏試圖多交流,但她終究看不到對方的心裏究竟藏了什麼。她試圖梳理為什麼自己會對一個一夜情對象產生過多的遐想和渴望,繼而發現有一個奇怪的圈她好像永遠轉不出去:她總是看不見站在她對面的男人,而更多地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

一年後,J君才慢慢走出Y的影子。回想她為了堅定離開過去的環境而不去表露心跡的決定,J君甚至有點恨Y,對方不僅沒有如她所願地早日從她心中離開,還再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困住了她。

和過去不同的是,她從未想過把她對Y的憧憬與愛寫下來,連這樣的衝動都沒有。同時她發現自己很難對別人的愛情感興趣了,對CP沒有嚮往也沒有厭惡,是完全沒有感覺。懷着冷淡,難以編織出太好讀的作品,要麼是她筆力不夠,要麼是這種無望的單戀本身就是一種自欺欺人的笑話,她有點鄙視這種毫無希望、但又在無望裏不斷掙扎的狀態,這不是值得寫下的故事。

北京街上一雙觀看手機的情侶。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北京街上一雙觀看手機的情侶。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與B的關係裏,她得到了善待,她有好的感覺,她寫下希望。與V的關係裏,她得到了教訓,沒有任何感覺留下,她不再回頭。與Y的關係裏,她被唸了緊箍咒,自己無法解咒,流下的淚也像生理疼痛引發的哭泣一般,缺乏真正動人的感情,那更加無法寫出好的作品,連編制出美好願景的一根稻草都找不到。

筆也許不是自己扔掉的。她真正缺乏的,是一個可以憧憬愛情的對象。她無法寫渣男,她會控訴,會勾起人的憤怒,會收集潦草的謾罵。她也無法寫一些無心之過或咎由自取的傷害,自我折磨會令人不忍卒睹,不會讓她變成更好的作者。同人CP作為憧憬的載體也不再對她閃光了,彷彿她不再期待的,是愛情關係本身。

J君開始懷疑。她為了出走去獲得的自由,其實是她內心深處從未得到過的東西。在故事的最開始,她開始寫作,是為了忘記B,由於害怕活在一個指望不上的人的影子裏,她花了以年為單位的時間忘記了對方。她害怕一成不變的生活,害怕壓抑,害怕不能自由,但離開了故土她還是頻頻回頭。

用Y折磨自己的日子裏,她和身邊的朋友在歐洲四處遊歷,也沒有遇到任何走入她心裏的人;但究竟是沒有遇到對的人,還是她不允許人走進心裏,J君始終得不出結論。在能自己掌控的時間裏,和她聊天最多的人還是微信的使用者們,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的各個角落關心着她,只是都不在她身邊。愛火也不是沒有燃燒過,但總是燃燒一瞬,立刻就被澆熄了。

愛情是人生的一部分,也可能是人生觀的一個縮影。儘管她意識到,她可以活得更自我一些,但而後人生要怎麼進行,J君很茫然。她生活也並未如她所願有好的進展,艱難撐過畢業後,她試圖在當地找工作,但屢屢碰壁。家裏人看她掙扎,催促她要繼續努力紮下根,但她就是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投簡歷的手感。逐漸開始有人勸她回國看一看,現在旅行政策放寬了,可以回去休息一下再出來。出走盡三年的時間,她沒有在外生根,也沒有留住任何她牽掛的。

在這段努力追求但一無所獲的時間裏,她不再寫同人文,也不讀別人的作品,從前還會偶爾重溫一下的小說她也不再找來看。她盡最大的可能活在當下,不去回頭,但她依然有所留戀。

她再一次登錄上Lofter。三年過後,她對這裏感到陌生,摸索了一會兒才找到看私信和通知的入口。因為站內只顯示三個月內的消息,更早的評論、求文私信、喜歡和推薦她都看不見了,但能看的更新和消息還是多到翻不完。她發現自己已經成了法醫組傳說中的「太太」(同人創作者),還留下的那篇文一直都有新的評論、喜歡和推薦,被隱藏起來的作品活在更老一群讀者的交口相傳裏,有沒讀過的新讀者來私信求文,讀過又想來重溫的人還會發博詢問。

J君找到當年結識的法醫組同好朋友,聊起她消失不在的這段日子。朋友並沒有像J君一樣徹底退出Lofter,於是收到了好多試圖找到J君的讀者們的私信,很多人問:「J君還回來嗎?」,朋友回答:「J君想留的都放在首頁了,有的沒看到的,可能只有隨緣了。」

J君去看了看舊友們的博客,很多人跳到別的CP圈子繼續創作了,也有的人像她一樣離開了,博客的最新一篇文章也是幾年前。法醫組的標簽頁上並沒有很多更新,這個圈子幾乎完全冷掉了。

她重讀了自己寫下的全部法醫組小說。有的作者多年之後回看自己的作品,會感到羞恥,批評過去的自己寫得不好,甚至做出很大改動,但J君看到的不是僅僅是文章,而是那個年紀的自己。那些文字已浮不起B的臉,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只是在寫她自己,一切都和別人無關。她轉而研究起自己的寫作來,發現自己模仿其他作者寫法是東施效顰,一眼就會被識破,而那些發乎於心的、全然屬於自己願與唸的文字,反而是最好的。偶爾有些靈光乍現的句子,很有道理也有啓發,在她閱讀的過程中,像羽毛一樣,輕輕刷過她的心底。

北京一雙正在拍攝婚紗照的情侶。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北京一雙正在拍攝婚紗照的情侶。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她感到現在的自己比那時的自己更有經驗,也更自信了,那時的迷惑而今看來都挺可愛。過去的J君沒有印象中那麼不起眼,儘管寫下這些作品時,因為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注視,她總是很悲傷,但她也在某些時刻,有着意想不到的輕盈與自如,對未來懷抱希望。像一個普通讀者那樣,她可以理解和感受那時的J君和她的故事,也感激這些珍貴點滴的存續。

她打開草稿箱,裏面有不知道是哪一年嘗試重新動筆寫的法醫組,只留下最終未成段的幾句:「人會對自己想要的事太執着,緊緊抓住不放。但實現的往往只是頭腦中瞬間的火花,那些被攥得太緊的總是會溜走。許願想要實現,就要許得很輕。」她想,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別無二致的,也許就是懂得這句話的真義,但從未用行動做出什麼改變。那些她太想要的人或生活,無論過了多少年,還是在她不能放鬆的拳頭裏,一點點溜走,離她遠去。

她發了新的博客,沒有分享現在的生活如何,也沒有說這幾年都做了什麼。她只是告訴大家,過去的文章不會再發了,曾經與衆多讀者分享過一段未成的愛情人生,是幸運的,但不必再將過去翻來示人了。留下分享的是永遠值得珍藏的回憶,生活本身給的故事,就是最好的故事。

她本以為會有人來罵或鬧着求文,說些諸如「我們等你等了這麼久,怎麼你回來就說這種辜負我們的話」之類的。但令她驚訝和感動的是,讀者心存好多柔軟和善良,一些熟悉和陌生的名字紛紛出現,開心地迎接她,感謝她曾經的創作,並祝她現在的人生一切都好。

讀者評論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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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以同人女+写手的身份感觉非常微妙。报道选择短暂投入同人圈的写手做主角报道,着重点却不是同人文化,而是作者非常个人的感情生活,再单方面定义同人与写作者的爱情联系。作者不再写文后的男性交往与同人有什么关系?对同人作者真实心理的探讨还不如微博上的写手发言bot

  2. 老同人女读着很微妙➕2。我想看的同人作者是把对角色对CP的爱放在第一位,自己的情感当然是创作出发点,但是都喧宾夺主了这是写的什么...并且这个作者的创作时间太短了,我想看哪怕过了好多年换了好多坑也依然热爱同人这个爱好的故事,而不是作者自己的情感换了好几波还跟同人没什么关系的描述。 这个题材的采访我当然想看,但是建议下次选择更好的采访对象。

  3. 读到一半感到有点不适+1. 作者想分享一段关于爱的个人视角的经历没问题,但是和标题的同人文作者这个身份没多少关系。内容中的流水账“她如何如何”观感像是在看陌生人的私人日记……不好评价。

  4. 这……读到一半有点不适。我觉得同人也可以是通过自己的角色来与世界对话的一种形式。但作者的爱和同人的爱基本可以说毫无关系。。。既没有“我CP原地结婚”“无所谓,我会造谣”的新兴同人精神,也没有同人是与同好交流的早古同人社交欲望。哪边都不沾哪里还需要一个同人作者的标签(笑

  5. 下面好多苛刻的留言。人家標題有同人,不代表內文一定要是探討同人的論文吧。引子未必要是主角,「愛慾錄」系列又不是深度報導。我倒覺得這篇挺好的,很喜歡這種以冷靜筆觸呈現的私人視角生活描寫,看出一些平常難以覺察的心理活動。

  6. 老同人女了,看到标题时觉得有点微妙,点进来之前就觉得可能读到的并不是自己想读的内容…而确实没有看到“同人”在这篇文章中有什么必要。就像文中所说,这位J君只不过“刚好”选择了同人创作,以及她的创作来源刚好是她的个人感情经历。而我觉得这样写出来的作品最重要的读者恐怕也只有创作者自己—就J君的例子来说,因为只有她才知道并在乎这些顶着其他文艺作品中角色名字起舞的文字背后的经历是什么。至于为什么要顶着这两个名字,除了给创作者省事之外,重要吗?如果J君的文字没有顶着这两个名字,还会从读者中收获同样的共鸣吗?至少从这篇文章来看,对J君来说可能只是些不重要的“刚好”。J君享受读者热烈回应的“光环”,“希望有人喜欢阅读的虚荣心被满足”,但是读者好像只是一些“收藏”“赞”的数字,一些“太太求粮”的留言。从J君的例子来看,同人创作是完全作者本位的行为,至于读者为什么会共鸣,似乎并不重要。
    如果J君当时没有选择写同人,我不知道会不会是不同的体验,不过这似乎不是这篇文章在乎的东西。至少我读完本文,我会庆幸自己不追J君写过的这对CP,没有当年读过J君文字的可能。

  7. 怎麼說呢,跟「同人」的關係不大,「作者」的關係多少有點吧……但當中的思考也未獨特到能專門在愛慾錄發一篇文的地步吧?本來滿心歡喜點進來,結果只能惆悵的左轉了。
    最近端的文真的弱了不少。

  8. 本篇內文提到的同人作品作者叫J君。
    而撰稿人的名字也叫Jen。

  9. 不反對年輕記者寫自己熟悉的選題,但是不下功夫的結果是使許多報導變成流於表面滿足niche 外面讀者窺奇癖的文章。這是lazy writing。非常希望端現在的作者和編輯都能仔細想想今後這種feature怎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