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制以色列有用嗎?5張圖看美國學潮和撤資爭議

口號是撤資,但「撤資」卻從來不是錢的問題。
2024年4月29日,美國華盛頓,喬治華盛頓大學校園的一名男子高舉巴勒斯坦國旗。攝:Kent Nishimura/Getty Images

對不少人來說,「錢要怎麼花」從來都不只是一個經濟問題,而同時是道德與政治問題。長期以來,美國許多大學都將募捐而來的資金投入各式投資,再將獲利用於支付各種研究、教學、行政費用。而本次加沙戰事展開以來,美國多所大學都陸續有學生在校園內設立「加薩團結營地」(Gaza Solidarity Encampment),抗議美國在以巴衝突中的角色。但近來不少學生團體抗議的對象已不只是以色列或美國政府,更訴求校方必須「撤資」(divestment),要求校方的投資對象選擇必須與以色列拉開距離。

截至目前為止,這波抗爭並未讓任何大學改變資產配置,一些大學校方還讓荷槍實彈的警察入駐,甚至展開逮捕,成為美國社會近期各方爭論的焦點。但從實際數據來看,這類「抵制、撤資、制裁」的運動(Boycott, Divestment, Sanctions,通常簡稱BDS運動),真的會對以色列造成威脅嗎?

十餘年前,被以色列政府指派負責對抗BDS運動、曾在軍情單位擔任高階職務的庫珀瓦塞(Yossi Kuperwasser)就已經指出:「核心議題不在於他們(BDS運動)是否會杯葛我們,而是在國際論述中,他們能否成功植入『以色列作為猶太人國家並不正當』的論調」。。而在光譜的另一端,支持BDS運動的以色列籍巴勒斯坦/阿拉伯裔政治人物佐阿比(Haneen Zoabi)也強調,「BDS正在逐漸侵蝕以色列的名聲地位」,其中關鍵在於讓更多人相信以色列並非「正常國家」、不是「犯了一些錯的民主國家」,而是在根本上不正常、不正當,至今仍以侵害巴勒斯坦人權為運作基礎。

在任何議題上都幾乎毫無共識的兩人,對此卻有相同的看法:BDS運動將以色列和種族隔離(Apartheid)體制下的南非放入同一類別,主張以色列整個國家體制有根本的不義。因此,在許多廣義上以色列的支持者眼中,BDS運動雖然並不暴力,但卻等同於徹底否定以色列存在權利,因此必須強力反制。庫珀瓦塞和許多以色列官員都明確表示,這些人就是以色列不折不扣的「敵人」;相對地,在BDS運動的支持者眼中,這則是要促使人們不再自欺欺人,必須看見以色列立國原則牽涉的核心不義。

換言之,對他們兩人而言,BDS表面上雖然是關於人們「要把錢花在哪」,但主要的影響力從來就不在經濟,而在於道德與政治的層面。

2024年4月24日,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校園的門上貼滿了學生的訴求貼紙。攝:Ted Shaffrey/AP/達志影像
2024年4月24日,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校園的門上貼滿了學生的訴求貼紙。攝:Ted Shaffrey/AP/達志影像

BDS真的能打擊以色列經濟嗎?

BDS如果成功,對以色列來說「不可忽視,但並不致命」。

依照過去的研究,這類行動通常可能需要非常全面,才能打擊目標國家的貿易活動,換言之,少數幾間大學、幾間公司根本不可能帶來巨大衝擊。事實上,經濟學家Raul Caruso曾研究美國政府在1960-2000年間對49個不同國家發動的制裁,發現即使以美國經濟實力之強,仍只有在動用被他歸類為「全面」的制裁手段時,也就是貿易與金融同時封鎖下,才會對目標國家的貿易總額有明顯的影響;倘若只是「有限」制裁(小規模的金融、出口、文化、旅遊限制,包含限制武器或特定科技進出口)或「中等」制裁(範圍更廣但不至於全面的制裁),歷史證據根本不足以證實能夠帶來任何衝擊,目標國家就算被一個重要市場制裁,仍不難找到其他國家替代。

但是,如果能夠有效斬斷目標國家經濟運作所需的資金,則確實可能對該國整體經濟有一定的衝擊。另一群經濟學家研究歷史上174起經濟制裁,發現如果只阻斷貿易,對於目標國家國內生產毛額(GNP)的衝擊平均只有0.7%,但如果能阻遏金融層面的往來,衝擊就能來到1.7%,而如果雙管齊下,發揮的效果還比兩者直接加總更大,排除伊拉克的極端個案下就已來到2.9%,加上伊拉克的極端個案後更高達4.2%。當然,這也同樣仰賴整個市場、整個國家的集體行動,不可能只靠少數幾間大學或幾間大學撤資。

所以,在2014年,時任以色列財政部長、現為反對黨領袖的拉皮德(Yair Lapid)所做出的推估,與過往研究對照可以說是相當合理:當時他宣稱,BDS運動如果真的成形,讓歐洲等主要市場的企業、代操基金甚至政府有所行動,在「中等強度制裁」的情境下,對於以色列國民生產毛額(GDP)的影響約在1%。而美國智庫蘭德(RAND Corporation)則分析,如果巴勒斯坦出現大規模的非暴力抵抗,進而引發全球、特別是歐洲響應BDS運動,對以色列GDP的衝擊則可能接近到2%,這也是直接奠基於前述研究而來的評估(按:以色列的GDP與GNP相去不遠,2022年度的差距不到1%)。

那麼,1%至2%的影響是大是小呢?對以色列而言,可以說是「不可忽視,但並不致命」。

按照蘭德智庫對不同情境的經濟衝擊推估,撇除有意識的撤資杯葛不談,巴勒斯坦如果情勢不穩,「自然」的投資趨緩對GDP帶來的負面影響可能達到0.6%、1.1%或2.3%(分別對應「若以色列撤離約旦河西岸,但未與國際充分協調」、「若巴勒斯坦人大規模和平抵抗」和「若巴勒斯坦人武裝起事」的情境),後兩者與前述1%至2%的預估規模大致相當,換言之,BDS與這些情境下的投資損失,在經濟衝擊上屬於相同級別。至於在各情境下巴勒斯坦勞工減少帶來的經濟衝擊,又或者以色列撤離屯墾區所需負擔的成本,則明顯小於BDS所可能帶來的效應。換言之,若和以色列面對的其他可能經濟挑戰相比,BDS的潛在影響其實並不容忽視。

只不過,以色列的經濟成長基本面向來穩健。在這波戰爭前,以色列2021年和2022年的GDP年度成長率分別為6.5%和9.3%;2023年第四季因為戰爭的影響,與前一季相比縮水將近兩成,但全年通算的成長率卻仍保住2%,依舊高於OECD平均的1.7%;至於在疫情衝擊下的2020年,以色列的GDP也只有衰退1.5%。就此來說,考慮到以色列經濟本身的成長動能,就算真的面對大規模的BDS壓力,很可能也只會成長受阻,而不至於面對崩潰的危險。

2024年4月9日,以色列特拉維夫市,人們在海灘上休息。攝:Hannah McKay/Reuters/達志影像
2024年4月9日,以色列特拉維夫市,人們在海灘上休息。攝:Hannah McKay/Reuters/達志影像

以色列的產業結構,如何令杯葛撤資難上加難?

以色列的產品「隱身」在許多關鍵商品中。

何況,還有一些專家認為,光是以色列的產業特色,就足以讓其他國家更難與之脫鉤。所以,相較於其他國家、尤其相較於80年代的南非,要對以色列展開有效的杯葛、撤資和制裁的難度更高,可能的經濟效應也更低。

當年的南非是以出口原料(如金屬)以及農產品為主要獲利來源,而這些商品相對容易替代。相較之下,以色列自建國之初就遭遇杯葛抵制,在產業發展策略上一直都有將此一風險考慮在內,近年來更將大量資源投入研究開發(research and development,R&D),希望透過高科技讓自己難以取代。在世紀之交,以色列對R&D的投資金額就已高達GDP的4%,近年來更已經來到5.5%以上,位居OECD國家之冠,遠高於這段時間以來2.1%至2.7%的OECD國家平均。

這樣的策略也確實發揮效果,在近二、三十年來,以色列的農業雖然仍相當重要,但最重要、最高價值的出口其實是各式高科技零組件,屬於所謂的「中間財」(intermediate goods):以色列企業製造這些高科技零件,進而承接世界各國製造商(而非消費者)的訂單,讓屬於其他國家的下游廠商製造各種儀器、家電等等。這樣的產業型態,讓以色列位居世界價值鏈上非常重要的地位,不僅與各國製造業高度整合,難以輕易替代,而且比起「南非出產的水果」,以色列的產品因為「隱身」在許多關鍵商品中,也讓抵制與杯葛變得相當困難。

就此,可以參考的一項重要指標是所謂的「顯示性比較利益」(revealed comparative advantage),白話來說,就是「在這個國家,相較於全世界,『這類產品』佔出口總額的比率是高是低」。如果數值是1,意味著這類產品佔該國出口的比重與全世界平均恰好相同,小於1意味著「這類產品佔這個國家出口的比重」低於世界平均,顯示該類產品並不是該國在出口上「特別具優勢」的產業,大於1則意味著比重較高,也就意味著該類產品在該國的出口中相當重要、有相當的優勢。

而就「中間財」而言,以色列的顯示性比較利益經常在1.5以上,甚至有幾度破2,最低也都有1.26,意味著「中間財」一直是以色列產業的重點所在,其程度遠高於世界各國平均;而就算是其他中間財出口大國相比,如中國、日本、南韓、德國,近二十餘年來在此一數據上從未超越以色列。與此相關,也有研究者指出,以色列的出口總額中已有過半是「專門化」的產品,更只有四成是「同質性」(高度容易被其他國家取代)的產品;相較之下,80年代的南非則有超過六成的出口屬於「同質性」產品,換言之,杯葛以色列對全球消費市場的衝擊,將遠大於杯葛當年的南非。這一些數據都恰可佐證,以色列在世界價值鏈中位居相當關鍵的地位,因此,即使不談政治層面,光是在經濟層面上,對以色列的BDS(尤其是杯葛與經貿制裁)很難發揮效用。

美國大學撤資學潮,核心爭議真的是錢嗎?

即使是南非的種族隔離政權,崩解的直接原因本來也就不是國際杯葛帶來的經濟衝擊本身。普遍認為,南非白人政權之所以被迫讓步,最直接的原因仍是國內的各類抗爭。

相反地,經濟杯葛所發揮的效果是間接的,而且集中在政治層面。一方面,杯葛讓英國、美國、愛爾蘭等國的抗爭者有了一個可以直接推動的訴求,在此一過程中影響西方各國國內的論述,進而對這些國家的政府造成壓力。同時,在南非國內,眼見各國民眾拒買南非農產品、國際巨星拒絕到南非巡演、南非的音樂家甚至也上不了BBC等外國電視台,加上南非白人熱愛的板球、橄欖球國家代表隊也被國際封殺,在在都讓南非社會無從躲避,所有民眾都清楚認知到自己的國家被抵制、被否定、被譴責。在1993年,曼德拉接受《時代》雜誌專訪,就說這些制裁行動「毫無疑問」有發揮效果,他所強調的也並非經濟衝擊,而是南非白人們終於意識到「整個國際社群也都反對南非」,讓他們必須與黑人展開協商。

2024年4月27日,英國倫敦,親巴勒斯坦示威者在海德公園舉行的集會,並高舉「BDS」字牌。攝:Mark Kerrison/In Pictures via Getty Images
2024年4月27日,英國倫敦,親巴勒斯坦示威者在海德公園舉行的集會,並高舉「BDS」字牌。攝:Mark Kerrison/In Pictures via Getty Images

這正也是BDS運動的支持者希望達成的成果,同時是以色列及其國際友人真正擔憂的結局:在推動經濟抵制的過程中,BDS方所提出的論述有機會讓以色列在政治上面對前所未有的孤立,並且在公共討論裡普遍被與南非的前例相提並論,被更多人看作根本不義的政權。

所以,BDS運動者抵制的對象既不是所有以色列產品和投資對象,也不是最富有、規模最大的以色列產業,甚至不是最可能因為西方投資人撤資而倒閉的企業。相反地,他們設定的目標經常是他們眼中特別不道德的公司,而且經常並非以色列企業。比如,美國科技公司惠普(Hewlett Packard)就是BDS近期的工作重點,在BDS委員會的官方網頁上,一開頭就強調惠普旗下企業「在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民的壓迫中,扮演多重關鍵角色」,包含販賣電腦給以色列軍方,並且為以色列警方維護資料中心,還為以色列的戶政系統提供伺服器,讓以色列能夠更有效執行監控與隔離的政策。

當然,BDS只是一套戰略、一個廣泛的概念,不同行動者的作法可能有極大差異,但通常也都是以政治、道德訊息為核心,而非強調經濟影響。在本波美國大學抗議中,不同大學學生的具體訴求有明顯的差異,比如耶魯和康乃爾大學的學生主要訴求停止投資武器製造商,而哥倫比亞和加州柏克萊大學學生的訴求範圍更廣,包含「協助拆遷巴勒斯坦人聚落」或「承包以色列警方或監獄工程」等的跨國企業也包含在內,但不論如何,「杯葛特定企業」也都只是引子,抗爭者實際上是著眼於以色列政府的各種政策。

以位處本次風暴中心的哥倫比亞大學為例,抗議學生列出了19間企業,要求校方必須撤資,而他們的論述並不著重對以色列的經濟影響,而是強調這些企業「如何協助以色列政府執行危害巴勒斯坦人的政策」。實際上,這些投資沒有任何一間是以色列企業,而且所涉及的總金額相當小,抗爭者的重點顯然不是要在經濟上透過撤資重傷以色列經濟,而在於傳遞道德上的訊息。

根據抗議學生從公開報表中整理出的資訊,他們所點名的三間美國科技巨頭,即微軟、字母(Google母公司)和亞馬遜,哥倫比亞大學確實有直接投資,但金額各僅有5.3萬到6.9萬美金,總金額不足18萬美金。至於其他16間跨國企業,哥倫比亞大學更無直接投資,是藉由投資指數型基金(ETF)間接觸及,所以關聯的總金額更少:哥倫比亞大學投入各檔ETF的資金本就僅在數萬至數十萬美金之間,而ETF又以「投資對象高度分散」為特色,每間企業的佔比都不高,所以換算後涉及的金額最高不過數千美金,最低可能甚至只有三十美金。

因此,這19間企業加總下來,其實涉及的金額只有18萬5千美元左右,從任何標準來說都非常之低,只是這些企業個別估值的零頭而已。就算單從校方的角度來看,在2022年年底,哥倫比亞大學這筆基金(在Columbia University Trust U/W E Reussner此一慈善組織名下)所持有的資產總市價也有235萬美元,這18萬5千美元的佔比也根本不到一成,政治、道德上的意義顯然遠大於財務、經濟上的意義。

此外,更進一步觀察這19間企業上榜原因,更能發現「只與佔領區有關」的其實相當少(主要案例包含 booking.com堅持將屯墾區的旅館列在「以色列」之下,或者復興國際旗下的保養品廠商使用西岸內的礦物質作為原料)。相對地,除了軍事之外,許多企業上榜的原因是因為與以色列政府更廣泛的合作,特別是針對「境內」巴勒斯坦/阿拉伯裔公民的權益,比如日立(Hitachi)和開拓重工(Caterpiller)所出產的機具被用於拆除聚落,或者微軟的雲端服務也被用於儲存人口資料,進而成為以色列政府各種追蹤、監控的基礎。

這樣的目標選擇,也恰恰對應BDS運動的主軸:透過一個又一個案例,不斷向外界傳達「以色列的政策涉及根本的不正義」,而且主張這些不正義並不只關乎眼下是否有戰爭的問題,也不只發生在約旦河西岸等佔領區,更發生在以色列境內,是因為以色列堅持自己是猶太人國家,於是持續把巴勒斯坦/阿拉伯裔公民當作次等公民,與當年的南非屬於同一類別。

對於BDS和錫安主義,美國民眾所知仍然不多

正是因為此一運動主軸,以色列的國際支持者面對BDS運動才會如臨大敵:在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以色列支持者如果屬於自由派或者中間派,長年的典型立場都是反對屯墾區擴張、反對以色列右翼政權、支持兩國方案,但認為以色列的立國原則本身不容質疑,更強力支持以色列作為猶太人國家存續的權利。然而,當BDS的支持者同步指向以色列境內的政策,既質問「如果不支持佔領,為什麼可以支持執行佔領的政府」,還更進一步控訴以色列為了維護猶太人地位而系統性壓迫巴勒斯坦/阿拉伯裔公民的人權時,就等同於挑戰這樣中間或自由派的立場,不僅質疑以色列政府是否可以算是盟友,更質疑以色列作為猶太人國家的正當性。尤其,許多BDS支持者也主張,必須保障海外巴勒斯坦流散社群返回故土的權利,這個訴求如果獲得實行,更將降低猶太人在以色列的人口比率,因此也直接危及錫安主義的根本原則。

在這個理路下,美國乃至許多國家內的以色列支持者都積極展開論述和遊說,希望全力封阻BDS運動的發展。他們經常強調,如果認為以色列作為猶太人國家不正當,就等於宣稱猶太人沒有擁有自己國家的權利,因此是反猶太歧視的一種;而面對全世界諸多人權爭議,特別抵制以色列也是對猶太人的雙重標準,因此也是反猶太主義的體現。

在美國,他們的論述和遊說在政府層級有相當的斬獲。舉例而言,2019年美國參眾兩院都以懸殊的票數通過決議(74票對19票;398票對17票),宣示反對抵制以色列的運動。近期,在2023年12月,美國眾議院更以311票贊成、14票反對的懸殊票數通過決議,表達「反錫安主義即是反猶主義」的立場;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當天也有92位民主黨議員投下棄權票(present;即僅紀錄出席),猶太裔的眾議員如Jerry Nadler、Daniel Goldman和Jamie Raskin都呼籲同仁投下棄權票,表示這項決議只是無謂口水戰,而Nadler在議場發言時就主張,猶太社群內部就有反錫安主義的傳統,雖然「多數」反錫安主義者確實可能涉及反猶主義,但兩者仍不能畫上等號。

至於在州政府層級,不論是倡議巴勒斯坦權益的組織Palestine Legal,還是在各州推動反BDS法案的右翼組織ALEC,提供的數據都相同:在美國50州中,已有38州通過某種形式的反BDS立法、行政命令或決議。具體而言,這些立法經常獲得跨黨派支持,在議會常以懸殊的票數差距通過,其中最常見的形式是「以抵制對抗抵制」,假使一間企業或一筆基金抵制以色列,州政府就有義務與該間企業或該筆基金切斷關係,不能再提供政府採購合約。

然而,雖然在政府層級反BDS方顯然大有斬獲,但在一般民眾之間,至少在這波戰爭之前,真正關心此一議題的人其實並不那麼多。

2022年,皮尤中心所執行的民調顯示,有高達84%的美國民眾自承「完全沒聽過」或「沒什麼聽過」BDS運動,聽過「一些」或「很多」的人其實極為小眾。總體而言,只有5%的民眾不但自認聽過一些或很多,而且支持BDS,但也只有6%反對,另有4%不支持不反對或者不確定,相距都不遠。換言之,雖然BDS論爭中的各方,都知道真正的重點是論述、是道德訊息,然而在大眾意見中,各方的進展都仍然有限,仍有極大的發展空間。

同樣地,對於讓BDS成為重大爭議的主要原因之一,也就是錫安主義和反猶主義的關聯,美國民眾在戰爭前夕普遍也都沒有太多想法。

馬里蘭大學所執行的民調顯示,在2023年9月至10月,不分黨派都有超過三分之二的美國民眾表示「不知道」反錫安主義(anti-Zionism)是否算是一種反猶主義(anti-Semitism)。這個數據相當合理,因為同份民調也顯示,不分政黨也都有約六成的民眾自承對錫安主義「不熟悉」。換言之,一般民眾其實未必在這個問題上花過太多心思。

那麼,有想法的人又是怎麼看呢?全體選民內有15%認為反錫安主義就是反猶,21%則認為並非如此,大約是四比六,由後者小幅領先。倘若區分政黨觀察,民主黨選民有12%認為反錫安主義就是反猶,認為不是的人則多達24%,等於在有想法的人當中各佔三分之一和三分之二,明顯由認為「不是」的那方居多;至於共和黨選民則是19%對上16%,雖然認為「是」的那方小幅領先,但差距相對較小。截至戰前,即使在政黨歧見巨大的美國,人們對此一議題的看法仍並未因為政治傾向而天差地別,且絕大多數人的想法都並不明確。

而這也正是這波校園抗議和相關公眾討論的重要之處:對各方而言,BDS真正的重點都不在於促成或防堵各種經貿行動,而在於論述,在於道德訊息。然而,很多美國民眾可能是在最近才首次聽說相關議題,那麼,經過這波辯論,美國民眾會有多少人開始花心思思考這個議題,進而有明確的想法?他們會選擇正方還是反方?又是否會有明確的政黨分歧?同時,他們會多在乎這件事情?是否將對政治人物或其他各界人士帶來壓力?這些問題都仍未可知,仍有許多不同的發展可能,是接下來一大觀察重點所在。

讀者評論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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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這篇寫得太好了,可惜大部分報導學運都還是在表面現象,比較少談「反猶主義」的定義擴張。大部分人支持以色列也是從反對短期恐襲(忽略長期歷史背景),還有親美反美的政治立場關心,媒體在這方面下功夫的並不多。

  2. 這篇寫得太好了,可惜大部分報導學運都還是在表面現象,比較少談「反猶主義」的定義擴張。大部分人支持以色列也是從反對短期恐襲(忽略長期歷史背景),還有親美反美的政治立場關心,媒體在這方面下公府的並不多。

  3. 很好的數據分析,對運動的介紹和造成/嘗試造成的影響,也提供了多角度思考。

  4. @EricChan 就像台灣,他們也把工業當成自己的生存策略。剛看了Bloomberg 文章。Intel 1974年,贖罪日戰後一年就到哪裡去投資,不知背景為何。1990年代大量前蘇聯的猶太裔移民,這其中很多是科工人材移民到美國與以色列.

  5. @TWI 以色列是半導體設計大國,Intel Nvidia Apple Samsung等大廠都在以色列有研發團隊和一部分晶圓廠。事實上近20年來,Intel桌面級CPU產品芯片架構幾乎都是其在以色列設計團隊的作品。這也是文中提到以色列提供中間財的重要性:各大半導體企業在以色列都有或多或少的投資。這種研發投資往往不明顯但又有高度依賴性,並不容易擺脫。

  6. 美國猶太人是一群比白人更白的族裔,國家無法favor白人,但可favor猶太人。當學運裂解了猶太身份與以色列的關係,裂解了大屠殺作為保護以色列的道德盾牌,讓以色列遊說力量更導向共和黨,讓BLM與以色列與割席,讓支持以色利的猶太人露出自己的優越種族意識,有助與民主黨脫離以色利遊說力量。事實上也有助於人們看穿右翼的欺騙虛偽本質。瞧瞧他們一方面批評左翼身份政治妨害言論自由,但一方面又要取消批評殖民主義的言論。巴勒斯坦的解放脫不了美國的解放。兩者有共同的敵人:white supremacy. 值得奮鬥,就跟反中共極權殖民統治一樣,鬥就對了,鬥爭有內在的價值。成功是另一回事

  7. 以色列提供了什麼中間財?以色列科技比起中國,可能更是軍用民融合發展。所出口的軍用情報科技更是強調「實戰」。Shir Hever 是這方面的專家。佔領殖民本身,跟中國的維穩一樣耗費大量資源,巴人的反抗本身就拖累經濟,但以色列把維穩也當成是一門生意,也跟中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