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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哲翰:同島一命的怨懟共同體——「交通地獄」裡,民主台灣的認同弔詭

台灣「交通地獄」的狀態,本質上正是公共角色隱退下、孤島化之諸眾所形成的集體場域——「他人即地獄」。

新北市的道路交通。

新北市的道路交通。攝:陳焯煇/端傳媒

黃哲翰

刊登於 2023-03-20

#交通地獄#台灣認同#公共意識

自2019年至今,台灣人自我想像中所包含的微妙矛盾,比過往都更加明顯地浮現檯面。一方面,中國日趨侵略性的外在壓力讓台灣民眾的台灣認同攀升到空前高度,但另一方面,這樣的台灣認同雖然出於面對極權進逼時所謂「同島一命,抗中保台」的憂患意識,但卻仍然缺乏明確的內涵來支撐。

回顧自90年代民主化以來,台灣公共論域並沒有再出現如70年代鄉土文學論戰80年代台灣意識論戰等對台灣認同內涵的集體辯論與積極探索;反之,國族認同屢屢成為黨國與本土陣營政治交鋒與選戰動員的修辭工具,以致於在公共論域中迅速冷卻、甚至讓多數民眾反感。

在認同議題帶來撕裂衝突的情況下,過去30年台灣認同對台灣大眾所扮演的角色,因而比較不像是共同體生活的最大公約數,卻更像是最小公約數——它的積極內涵越少越好,對歷史反省與真相重建最好保持尊重性的「存而不論」、或象徵性的「點到為止」,與此相對地,它非常節制地成為僅僅基於民主生活共同體之既有事實的、默而不宣的必要條件。

正因為基於民主生活共同體的既定事實,不同世代對民主實踐的生命經驗差異,便為台灣認同帶來相當明顯的世代落差。此外,也正因為僅僅作為肯定既有事實之默而不宣的必要條件,台灣認同始終擺脫不開現狀的糾葛、並以維持現狀為重要目的。

如此「最小公約數」的台灣認同,只有在現狀遭受外力挑戰時會浮上檯面並開始建構自身,因而它是一種外因驅動的、反應式的認同。其特徵就是:人們並非訴諸歷史、文化或政治的大論述(甚至對此感到不耐),而是滾動式地在當前現狀中尋找個別事實,作為臨時建構國族認同的要素,例如從各種登上國際版面的「台灣之光」,到使用漢語詞彙的差異、夜市文化、對外國觀光客的人情味,乃至於「防疫模範生」等等。

台灣認同的內涵既是不明確的,但它的存在卻又必須被視為不證自明的基礎事實。內涵和實存之間的落差,此一外因驅動的認同所遭遇的弔詭,就在過去三年多以來伴隨著台灣認同的飛躍式增長而更加突顯。

2023年3月8日,台中舉行的2023年世界棒球經典賽,台灣人舉著國旗為台灣隊球員歡呼。
2023年3月8日,台中舉行的2023年世界棒球經典賽,台灣人舉著國旗為台灣隊球員歡呼。攝:Ann Wang/Reuters/達志影像

C位出道的困窘

國際的直視成為外力驅動之台灣認同的關鍵養分,台灣社會併步繞過了台灣認同內涵還待補課梳理的落差,逕自走上一場不起眼主角直接C位出道扮演「民主矽島/民主世界抵抗極權的前線守衛者」的劇情線。

當前的台灣認同亟需填補上述落差,而同一時間外界對台灣投以前所未有的濃厚關注,恰好滿足了這項迫切需求——台灣不但從國際邊緣人一躍成為民主秩序與國際安全的重中之重,外國政要與專家頻頻發表對台見解,國際媒體也開始拿掉過去「中國叛離的一省」(a breakaway province of China)、「華人民主化範本」等扭曲失真的中國濾鏡,直視台灣本身在地緣經濟上的硬實力(如半導體產業),與公民社會的軟實力(如轉型正義、性別平權、事實查核機制、全民防衛倡議等),乃至於台灣人的國家認同實情。

國際的直視隨即成為外力驅動之台灣認同的關鍵養分,台灣社會則如魚得水地借他人眼光為鏡,併步繞過了台灣認同內涵還待補課梳理的落差,逕自走上一場不起眼主角直接C位出道扮演「民主矽島/民主世界抵抗極權的前線守衛者」的劇情線。

如此頻頻向外借貸預支的自我想像,在屢次為台灣人快速注射自信強心針的同時,卻也突顯了台灣社會長期以來自我想像內在空洞、集體浮躁散漫的特徵:台灣大眾似乎沒有太大的興趣去鑑於時代的變局與國際矚目的契機,重新沉澱思考台灣的角色與身份,反而更容易因各種議題上的國際曝光而焦點散漫。例如依舊習慣在各類國際新聞中開啟「台灣之光」的搜索雷達,如最近土耳其震災的台灣搜救隊在當地機場受到鼓掌致敬、台灣選手躍上世棒經典賽宣傳照、比賽時啦啦隊受外媒矚目等。

又例如2021年3月下旬,當西方國家針對新疆維吾爾人權問題宣布對中國官員實施制裁的同一時間,「民主矽島」的社群輿論卻正為了「鮭魚之亂」登上多國媒體花邊新聞版面而熱烈高潮(以及自我怒罵),緊接著又因長榮海運租借的「長賜號」貨輪擱淺癱瘓蘇伊士運河、成了另類的「台灣之光」而歪樓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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