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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大空襲電玩以外的歷史(下):時代進步後,如何看待「神明接炸彈」傳說?

再怎麼療癒人心的神明排除炸彈傳說,也免不了要面對終極的難題:以它們認識二戰美軍空襲史,還適合嗎?

台灣首度主打二戰背景的電玩《台北大空襲》,講述美軍1945年5月31日轟炸台北的事件。

台灣首度主打二戰背景的電玩《台北大空襲》,講述美軍1945年5月31日轟炸台北的事件。圖:迷走工作室

特約撰稿人 廖英雁 發自台北

刊登於 2023-02-25

#台北大空襲#台灣歷史#二戰

(廖英雁,自由撰稿人,關注海巡執法、國防軍事、歷史研究)

「沒有家的時候,才想回家。」

2023年2月,迷走工作坊改編自同名桌遊的《台北大空襲》終於上市。遊戲預告片裏這段短短的話,道盡了戰亂時的無助。遊戲女主角清子在彈雨火海裡逃亡的恐懼,也讓玩家體會台灣各地「神明排除炸彈」傳說的時代背景。

的確,這些劫後餘生的神蹟,曾經補足戒嚴歷史教育的空白,維繫二戰美軍空襲的集體記憶免於散佚,也傳承了敬天謝神的真情。但它們畢竟是加工過的口傳文學,常有誇張、變造、刪改事實的缺憾。當資訊發達、史料愈來愈容易取得,再怎麼療癒人心的神明排除炸彈傳說,也免不了要面對終極的難題:

以它們來認識二戰美軍空襲史,還適合嗎?

1945年5月31日,美國陸軍航空隊第22轟炸大隊408中隊的B-24高空轟炸台北市。
1945年5月31日,美國陸軍航空隊第22轟炸大隊408中隊的B-24高空轟炸台北市。圖:中研院AFRAH徵集成果

倖存者偏誤、德州神槍手謬誤,可能妨礙理解事件

倖存者偏誤提醒世人:具有信仰的生還者通常相信自己依靠神靈庇祐得救;但罹難者裡可能同樣有虔誠的信徒,卻因已經死亡而不能出面證明「無效」。

哲學上的倖存者偏誤(survivorship bias,或譯生存者偏差),可能是用民間神蹟認識歷史的第一個問題。西元前五世紀,古希臘詩人迪亞哥拉斯(Diagoras of Melos)就曾提出質疑。當某宗教信徒向他展示一幅畫像,描述一些船員向神祈禱、而在暴風雨後倖免於難的情景,後者只反問:「那些同樣向神禱告卻沉在海裡的船員,他們畫像又在哪裡呢?」

倖存者偏誤提醒世人:具有信仰的生還者通常相信自己依靠神靈庇祐得救,並以自身見證強調真實性。但罹難者裡可能同樣有虔誠的信徒,卻因已經死亡而不能出面證明「無效」。舉例而言,同為天主教堂,屏東萬巒萬金聖母堂在二戰空襲裡倖免於難,台北蓬萊町大聖堂(大稻埕天主堂)卻被炸坍,徒留半壁殘跡與「萬有真原」匾額;如果以「前者比後者更虔誠」來解釋兩者命運的差別,既不合理,也不厚道。

此外,這些倖免於難的案例通常是例外(統計上的離群值)而非通則,卻因為「黑天鵝效應」反而受到宣傳,比如1945年2月20日美軍B-25機群空襲屏東萬丹,其中一枚炸彈在鼎昌大營附近落下,彈跳飛越街道,撞進某黃姓人家防空洞爆炸,造成一家七口慘重傷亡;另一枚炸彈擊中諉和商店附近,也在街上彈跳100多公尺,撞進保正李同益的穀糠間幸運未爆,從此留下「媽祖救蒼生」美談。儘管美軍500磅航空炸彈碰炸引信多半能正常起爆、生者與死者確實都信仰媽祖,講述神蹟的人卻通常不會提及這些事實,只會以「媽祖顯聖」來解讀這起個案。

由此可知,「平時是否敬拜神明/神靈」跟「能否在轟炸裡生還」兩者,連在統計的相關性上都很難有顯著結果(可能關係薄弱,或沒有關係),就更難證明因果關聯了。它們與老菸槍的「我抽菸一輩子也是活到這麼老」謬論類似(實際上有更多人因為抽菸而早逝)。神蹟見證者的信念再怎麼可貴,也不能武斷的用少數軼事反映整體現象。

台灣首度主打二戰背景的電玩《台北大空襲》,講述美軍1945年5月31日轟炸台北的事件。
台灣首度主打二戰背景的電玩《台北大空襲》,講述美軍1945年5月31日轟炸台北的事件。圖:迷走工作坊

以民間神蹟認識歷史的第二個問題,則是德州神槍手謬誤(Texas sharpshooter fallacy),亦即「先射箭再畫靶」。神蹟的講述者常把某地災情較輕認為是「當地有神明坐鎮」。其實這是在大量數據裡把對於特定、少數的集群獨立出來,先認定它們是獨特的,再設法拼湊任何能沾到邊的有利解釋(在此是神力),讓它們看似有顯著性的統計謬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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