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一連數日酷暑的河南鄭州飄起小雨。早8時,還未到工作人員的上班時間,維權的儲戶們已披着雨衣站在河南銀保監門前,有人拉着橫幅,有人揮着中國國旗,有人舉着「還我血汗錢」等標語,一聲聲喊到:「河南銀行!還我存款!」「銀保監,解散!」
周曉莉,是40歲左右的安徽人,社交媒體上很少透露個人信息,但儲戶的每一次線下維權幾乎都沒有錯過。這已是她4月以來,第三次趕到鄭州。
4月18日,陸續有儲戶發現禹州新民生村鎮銀行、上蔡惠民村鎮銀行、柘城黃淮村鎮銀行和新東方村鎮銀行等四家河南村鎮銀行無法取款,5月中下旬,儲戶們開始零零散散地到河南相關部門討要說法,並彼此結識。據大陸媒體披露,河南村鎮銀行爆雷事件或影響40萬儲戶,近400億元的存款資金。由於村鎮銀行目標群體多爲中小商戶或農民,大量儲戶因此被凍結了幾年積攢的全部身家,高者涉及千萬元,低者也有數萬元人民幣。
四十多歲的周曉莉,已在高溫的鄭州待了四天,每天,她都和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儲戶們一起聚集在銀保監局門口,要求與領導對話。而無法前來的儲戶,則訂購成箱的礦泉水、冰袋和一次性雨衣等物資送到現場,堆放在人行道邊。
這樣的抗議和拉扯,已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個多月。這期間,他們在高速上被攔截,被軟禁,被莫名其妙地賦上紅色健康碼,因銀行短暫放開提款閘口而興奮又失落,甚至登上熱搜、被官媒報道。但除了一份用詞模糊的信息登記表,儲戶們沒有看到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錢,要不回來;人,卻在失去全部身家外,還要面對維穩部門的威脅、家人的盤問,甚至生離死別。
軟禁
6月27日上午10時30分左右,六七輛黑色警車駛入河南銀保監所在的晨旭路,身穿黑色或白色便衣的警察們開始將儲戶們拉上停靠在路邊的大巴。有人在拉扯中大叫着「救命!救命!」,有人在掙扎中被奪走手中的雨傘,有開着直播的儲戶則被警察搶走了手機。
這不是周曉莉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混亂,「被他們拖上車後,如果不買回家的票,就會被一直關着,我已經被關過兩次。」這一次,她選擇趁亂逃離現場。
周曉莉是在4月20日發現河南村鎮銀行裏的存款取不出來的。她隨即上網搜索,發現和她有同樣遭遇的,還有很多人,深究下去發現,4月18日,禹州新民生村鎮銀行等幾家村鎮銀行的線上系統就掛上了「系統維護」通知,那時起,儲戶們便無法正常取款。
最初的一個月,周曉莉不斷試圖聯繫銀行客服,並給河南、北京的銀保監局等部門打電話舉報,得到的回覆均是60個工作日給結果。她原本還有一絲希望,「如果銀行出事的話,肯定要花時間查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先給他們一個月的時間。」然而隨着進入五月,周曉莉終於按捺不住,決定直接衝到鄭州。
周曉莉抵達時是週五,銀保監沒有工作人員上班,門前倒是遇到不少也前來詢問情況的其他儲戶。兩名銀保監的基層人員表示他們也在追查此事,希望儲戶們先回去。然而當晚,當地民警便圍起了儲戶們居住的酒店,並將儲戶帶到當地派出所的一個會議廳。銀保監的領導出場與儲戶們談判,銀保監稱事件還在調查,第一步在清查大戶,希望儲戶耐心等待。
「但是我們現場也有大戶,我們要求把也來現場維權的大戶叫過來,對峙,他們不同意,就找了個理由走了。」周曉莉回憶。
到了第二個星期的週一,5月23日,前來維權卻沒得到滿意回覆的儲戶已累計了幾百人,大家一早便到鄭州市銀保監局外討要說法。過半日的抗議後,銀保監終於派出一位負責人出面安撫稱:「只要你們的錢是合法的,都沒有問題。」但當儲戶詢問「什麼算合法」,他便說不出話。得不到明確回應的儲戶決定一路遊行,去河南省政府。
儲戶們抵達省政府時,周圍的路段已被警方提前封控。穿藍色制服的警察手拉着手結成包圍圈,要求儲戶跟他們離開。儲戶們拒絕,坐在地上與警察對峙。有儲戶試圖進入警察的防線內,受到了外圍警察的警告,「你進去就出不來了。」
僵持不下之際,穿清一色黑衣的便衣警察開始將地上的儲戶拖上路邊的大巴。有在一旁偷偷觀察的儲戶形容,警察們的行動十分暴力,一邊拖一邊打,五六個人打一個,甚至把女孩子的內衣都扯了出來。
儲戶們四散逃跑,周曉莉被四個人拉住。情急之下,她謊稱自己懷孕,但也沒能讓對方手下留情,最終被四五個人一起抬上車。大巴行駛了二十多分鐘,期間周曉莉因身體不適暈車嘔吐,但警方沒有任何詢問,直接將儲戶們送到了位於鄭州市郊區的青龍山莊。
在青龍山莊,有鄭州銀保監局的領導出面,要儲戶們推舉出幾名代表和領導們開會。由於「案件複雜、調查需要時間」,領導還和代表們建立了微信群。儲戶將問題反映給代表,代表再反映給領導。在會上,領導表示如果有儲戶家裏確實有困難急需用錢,可以申請「綠色通道」,取款救急。
周曉莉走出青龍山莊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六名警察圍在她身邊,要求她寫下一份承諾不再來鄭州的保證書。她認爲是警察強行拖她上車違法在先,不願作保證,便只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證號,回到了暫住的酒店。
這天,遠在廣州的李坤好像短暫地看到了希望。在全國各地的儲戶前往河南維權時,李坤正在廣州市兒童醫院不眠不休地照顧剛剛3個月大的女兒。他在微信上得到了鄭州銀保監領導承諾開通「綠色通道」的消息。
和大多數儲戶一樣,4月18日,李坤注意到了禹州新民生村鎮銀行發布的系統升級公告,發現無法取款。但不久之後,另一件事佔據了他全部的精力——4月27日,李坤出生不足兩個月的女兒高燒住院。經過多日治療,廈門市第一醫院懷疑孩子是先天性膽道閉鎖。這種疾病在廈門無法醫治,且後續可能需要肝移植,醫院建議李坤轉院去廣州。
5月6日,李坤的女兒在廣州市兒童醫院進行了空腸吻合手術,本定於5月23日出院,卻在22日因手術後併發症膽管炎高燒不退,再次推遲了出院時間。
女兒日漸惡化的狀態讓李坤無暇顧及維權的進度。5月24日凌晨,儲戶代表在微信群裏向領導轉達了李坤女兒的病情,李坤成了申請「綠色通道」的首個案例。當時,河南銀保監局消保處的孫文革回應,「會將情況彙總,一併向工作組反映。」
然而與此同時,24日一早,周曉莉和其他儲戶再次被警察圍堵在酒店中,不許吃飯、不許離開酒店,只有答應買票離開鄭州的人,才會被送上車。
迫不得已,儲戶們陸續離開鄭州。周曉莉回到家鄉後,當地派出所、村委會等輪番致電詢問,是否在河南存了錢、存了多少、什麼途徑存的,並在詢問後警告她不要再去河南,更不要去北京,如果去北京上訪,會被徵信拉黑、影響後代。周曉莉反問對方如何得到的資料,對方說是河南有關部門提供的。
另一邊,5月25日,滿懷期待的李坤按照要求,將自己的情況和訴求等資料一併郵寄去了河南銀保監局消保處。然而直到女兒6月15日去世,他都沒有就「綠色通道」一事收到任何回覆。而23日晚建立的微信群中,河南銀保監的負責人們也沒有再回復任何一個問題。
李坤很少在朋友圈裏分享自己的生活,今年寥寥幾條,都與女兒有關。3月7日女兒出生,他興奮地寫道,「如願了,一切順利」,附加三個放煙花的表情。而6月15日,他在朋友圈寫下了三個數字,「23、21、15」——女兒在6月15日的23:21去世。
儲戶們5月的維權,就這樣草草結束。
「高利」的誘惑
周曉莉是在購買的P2P理財產品爆雷後,將錢轉到村鎮銀行的。「老老實實把錢存在銀行裏,這樣就萬無一失了,」那時的她想,「而且銀行存款有50萬元的保險。」
2019年3月15日的央視「3·15」晚會上,周曉莉注意到了入選「2019年中國消費市場行業影響力品牌」的團貸網。經過幾天的信息蒐集,她認爲團貸網既有上市公司做靠背,又有東莞政府站台,看上去比較可靠。然而在她將資金投入一週後,團貸網就因涉嫌非法吸收公衆存款被立案偵查。
團貸網爆雷後,周曉莉又將目光投向了另一個她通過央視了解到的金融平台——度小滿。2019年起,她通過度小滿購入了包括禹州新民生村鎮銀行、上蔡惠民村鎮銀行、柘城黃淮村鎮銀行等在內的多家銀行互聯網存款。
2021年1月,中國銀保監會、中國人民銀行印發《關於規範商業銀行通過互聯網開展個人存款業務有關事項的通知》,規定「商業銀行不得通過非自營網絡平台開展定期存款和定活兩便存款業務」。北京青年報採訪的銀行業內人士稱,「政策要求不能通過非自營網絡平台攬儲,沒有說不可以通過其他形式。」
因此,在度小滿下架村鎮銀行的存款產品後不久,周曉莉陸續收到了幾家銀行的電話和短信,邀請老客戶繼續通過銀行App或微信小程序存款。在確認是銀行官方平台後,周曉莉開始通過銀行小程序存錢。
其他儲戶的經歷也不外乎如此,均是第三方互聯網金融平台下架村鎮銀行的存款產品後,由村鎮銀行職員通過短信或電話邀請,在銀行小程序或App中繼續存款。帶着一家五口人趕往現場維權的向志,是一個例外。他是在當地親戚推薦下辦理實體卡,並將全家人二十六七萬存入了開封新東方村鎮銀行。當地親戚說,這家銀行信譽不錯,當地公務員、老師、公安都通過這家銀行領工資。
據中國國家銀保監會數據,截至2021年年末,中國銀行業金融機構共4602家,其中村鎮銀行1651家,佔總數36%,是機構數量最多、規模最小、以支農支小爲主要特色的金融機構。其中河南有86家,位居全國第三,前兩位分別是山東(126家)、河北(110家)。
村鎮銀行始於2008年,首家在四川註冊,後在青海、甘肅、內蒙古、吉林、湖北等省份開展試點,2009年至2011年,隨着4萬億經濟刺激計劃的落地,村鎮銀行開始在各地湧現。2011年,河南新組建村鎮銀行23家,組建進度居全國第二、中部第一。根據河南省許昌市公安局公報,引起是次村鎮銀行爆雷的河南新財富集團及嫌疑人呂某,所實施的一系列金融犯罪,也始於2011年。
除此之外,村鎮銀行還搭上了「鄉村振興」的快車。2019年,中國銀保監會發布《關於推進村鎮銀行堅守定位提升服務鄉村振興戰略能力的通知》,2020年,國務院又出台《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抓好「三農」領域重點工作確保如期實現全面小康的意見》,並指出要提升農村金融服務水平,以支持鄉村振興的項目落地。
然而,由於資金來源窄、農村金融資源分散、農戶收入不穩等,村鎮銀行往往吸納資金少、卻交易頻率高,導致整體回報率很低,甚至連年虧損。據經濟觀察報,全國1600餘家村鎮銀行總資產僅2萬億元人民幣,甚至不及一間國有大行。浙江工商大學的學者錢水土等人在《村鎮銀行面臨的困境及發展新思路》一文中指出,受制於現實困境,村鎮銀行往往會背離「支農支小」的初衷,轉向較爲大額的貸款,並通過互聯網平台等多種渠道,吸納存款。
值得一提的是,村鎮銀行往往有房企參股,以是次出事的村鎮銀行都牽涉到的許昌農村商業銀行爲例,河南城惠房地產、二股東持有房企的許昌桃園大酒店、及被列爲失信執行人的許昌恆達房地產集團等,在其第一大股東陣營中。2021年房地產業爆雷,加上疫情和風控下市場環境低迷,這對本就經營困難的村鎮銀行,無疑雪上加霜。
爲了吸引資金,多數村鎮銀行的定期存款利息略高於中國國有大行。以是次爆雷的禹州新民生村鎮銀行爲例,其整存整取3個月、半年、1年、2年、3年期年化利率分別爲1.6%、1.8%、2.25%、2.85%、3.5%,而工行銀行相應的年利率則爲1.35%、1.55%、1.75%、2.25%、2.75%。不過相比其他更高利率的理財產品,高不足一個百分點的存款利息,並不足以讓儲戶擔憂它的風險,簽約頁面上,更沒有風險提示,反而標明「銀行存款產品,完全執行存款保險條例」。
「銀行」二字所代表的國家信譽,和《存款保險條例》保證的「50萬以內存款100%賠付」,加上異地存取方便、和略微高出的利息,讓儲戶們放心地將身家都丟了進去,誰成想這份「放心」,卻爆了雷。
維權困境
5月20日,陳冰和丈夫在中央財經頻道看到銀保監會農村銀行部主任王勝邦發表講話,稱涉事的村鎮銀行幕後股東「內外勾結,非法吸收公衆存款」,但並未明確儲戶存款的合法性,即是否受《存款保護條例》保護。
維權期間,銀行客服和河南公安也都告訴儲戶,是有資金掮客利用第三方平台詐騙,儲戶的錢通過第三方平台轉移到了股東的賬上,而非存入銀行。但她想不明白,自己通過銀行官方App存入的存款,怎麼可能沒有存進真正的銀行系統裏去?
「看到新聞以後,我老公幾乎要走上絕路了,他說我們非吸(非法吸收公衆存款),我們怎麼是非吸了?」陳冰很絕望,「中央電視台這樣說,國家最高層管銀行的人也這樣說,中國真的不是我認識的中國了。」
儲戶存入銀行的錢究竟是存款,還是投資,決定了儲戶們是否能如數追回款項。
金融監管研究院的學者們,基於目前披露的信息分析表示,涉事村鎮銀行的相關存款產品頁面中,標明瞭還本付息的額度、及「存款產品」的屬性說明,若是理財產品,銀行方理應依照相關規定,提示風險測評和風險警示。
但他們同時指出,由於儲戶是互聯網存款,縱然途徑是官方小程序,但進一步查詢可發現仍然是通過第三方平台支付交易,因而恐不能被認定爲自營平台。依據2021年通過的《個人存款業務通知》,可能會被以「違背公序良俗」而認定合同無效,若是這樣,儲戶們的「存款」屬性可能不獲認定。
目前,當地銀保監會暫未對事件定性,但頻頻催促維權的儲戶登記存款信息表。不少儲戶拒絕登記,他們指出,信息登記表的描述幾乎每一項都有問題,例如,「產品信息」應爲「存款信息」,「交易時間」應爲「存款時間」,「交易金額」應爲「存款金額」,「獲取收益方式」應爲「銀行付息方式」等,若盲目登記,可能會對之後的定性不利。
「這根本不是處理存款的方式,而是處理P2P的方式。」作爲銀行業者,儲戶周天成覺得這份登記很荒謬,他表示,在賦紅碼時如此精準,這時卻要登記信息,讓人很難不聯想到P2P爆雷時的處理方式,但這次不知流向何處的金額卻是「百分百的存款」。
周天成表示,在4月18日出事前,銀行的利息支付都是正常的,包括整個資金鍊路,也查過相關的資金流水,「確實都進到了銀行自己的賬戶裏頭」,其提供的銀行流水顯示,利息的名稱爲「定期存款利息」。
由於身在體制內,周天成從未到鄭州銀保監等部門上訪,但即便如此,他的健康碼也曾在6月12日、13日變紅了兩天。所幸他所在的省份與河南省健康碼不互通,不至於影響他日常的出行。但他屬地的派出所曾至少三次打給他,詢問其是否在河南投資失敗,周天成解釋自己是存款取不出來,對方仍反覆叮囑「不要信訪、不要串聯、不要聚集上訪」。
改不掉的紅碼
6月初,焦急的儲戶們在首次維權無效後,計劃起新的維權行動,40歲的陳冰就是其中之一。
陳冰腳上的鞋已經用孩子的訂書器釘過三次,還是開膠,鞋底空落落地掛在腳下。她在工地上幹活,老闆的效益不好,還拖欠着工資。丈夫在外做小生意餬口,最近兩年裏,閉店的時間比開店更多。三個孩子上學的學費、家裏四個老人常年看病吃藥、車貸和房貸,都沉重地壓在夫妻倆身上,讓她喘不過氣來。
6月12日,家住山東的她,與家人駕車前往鄭州。在進入鄭州的高速路口,陳冰一家人被要求查看健康碼,當她掃描高路出口的場所碼後,健康碼變成了紅色。不解的她試圖下車與警方溝通,警察查驗身份證後表示「不符合防疫規定」。在陳冰着急解釋行程時,對方攤牌到:「如果你堅持去的話,可能會對你孩子的將來造成影響。」
考慮到家人,陳冰選擇暫時放棄維權,返回山東。
最初,生活在山東的陳冰沒有把河南的紅碼放在心上。但很快,她發現山東健康碼也變成了紅色。她立刻聯繫了山東省疾控中心,希望他們能夠幫忙將碼轉綠,被告知「河南推送的紅碼,只能聯繫河南解決。」
陳冰又致電河南省疾控中心詢問,電話那頭的工作人員表示並非疾控中心賦碼,讓她聯繫賦碼的社區。陳冰感覺十分荒謬,「我都沒有進到河南,怎麼聯繫社區?」工作人員又提出了兩種解決方案:一是留在山東,原地待40天;二是進入河南,在爲紅碼人員提供核酸檢測服務的鄭州市人民醫院進行三天兩檢。工作人員告訴陳冰,當地的紅碼要聯繫當地解決。但面對陳冰的紅碼,山東省疾控中心同樣束手無策——因爲她的資料「已經被河南上傳到國家防疫中心,超出了山東省的管轄範圍。」
陳冰再次致電河南省政務服務熱線,再三懇求下,工作人員給了她一個社區工作人員的手機號。陳冰希望對方能夠幫忙轉碼,或至少記錄、彙報,也遭到拒絕。最後,對方問陳冰是否有在銀行存錢。在陳冰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後,他說:「那要等一等。」
像陳冰一樣,在進入河南前就被勸返的儲戶不在少數。而那些順利抵達的人,也在一天內被賦紅碼。
第二次去河南,周曉莉沒有提前報備。6月11日下午,她順利走出了鄭州東站。在鄭州人民醫院做的核酸結果出來後,她決定打車去酒店,上車後卻發現自己變成了紅碼。司機將她鎖在車裏,叫了救護車並報警。趕到現場的警察看到剛出的陰性檢測結果,便放她離開。
一小時後,周曉莉接到了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詢問她是否是爲村鎮銀行一事而來。有了5月23日的經歷,周曉莉不敢再暴露自己的位置。她藉口手機沒電,便掛掉了警察的電話,轉用另一部手機觀察健康碼的情況,這才意識到健康碼已與核酸結果無關。
6月12日,手持紅碼的周曉莉無處可去,只能與幾名儲戶一起在住處商量對策。下午至晚間,便衣警察數次登門,先是要求儲戶們交出手機和身份證,後又開始抓人遣返。在「不回去就要隔離起來」的威脅下,周曉莉購買了6月13日離開鄭州的車票,被警察和社區工作人員送到車站。
然而進站時,周曉莉發現河南健康碼顯示爲「入境人員紅碼」,無法乘車。但她從未出過國,甚至沒有到過香港,她聯繫目的地疾控中心,得知需隔離28天。無奈,河南的工作人員又將其帶至5月被帶到的青龍山莊。
在青龍山莊,周曉莉求助負責看管她的警察,希望能在離開河南前轉回綠碼,以免回家後被隔離。警察向上反映後得到的回應稱,入境人員的紅碼是國家大數據系統中的,需有政府出示證明才能更改。「但沒有人可以給我出證明表示我沒去過國外啊。」周曉莉覺得很無奈。
經過一番詢問,警察的領導表示,「只要離開鄭州,他就可以保證是綠碼。」
得到這句保證,周曉莉購買了6月14日早上的車票。坐上高鐵後,周曉莉上網查看,發現紅碼問題已經開始在網上發酵。進入安徽界內後,她打開健康碼,顯示出正常的綠色。
鄭州大範圍給儲戶賦紅碼的舉動,引起民衆對健康碼作爲維穩管制工具的關注,媒體們致電河南大數據管理部門、防疫指揮部及衛生行政部門,對方均在省市和部門間相互推諉、含糊其辭。南方某省份健康碼開發外包公司的一名技術職員,以其承包的健康碼爲例,指出「超級管理員」的存在。
該技術職員表示,社區僅有申報權,街道則有審覈權,區縣政府部門擁有審批權,而市一級的部門則有修改權。一般來說,外包公司會開發超級管理員賬號給政府防疫辦公室及公安兩部門,這個賬號可以修改當地住戶的健康碼。他舉例稱,疫情期間該省某地政府部門到菜市場調研,菜市場中有陽性患者,因此政府領導均變成了黃碼,當晚他們便被要求動用超級管理員權限,集體修改轉綠。
有儲戶拍攝到河南公安部門修改健康碼的頁面,也佐證了公安擁有健康碼修改權限的說法。頁面中,除了顯示姓名、證件號等基礎信息外,還標記有「來鄭方式」「備註」兩欄信息,備註中寫着:「交辦613,批量補綠」。
此外,技術公衆號「任易」也通過公開資料和抓取豫事辦數據包,推論指,河南村鎮儲戶的紅碼大概率通過修改器修改而來,而在賦紅碼的場景中,只有「境外入境人員」不需要核酸檢測證據,因而儲戶均被設置爲「境外入境人員」。他表示,修改記錄的追查很容易,都是有數據庫操作記錄的,只要回溯是哪個IP、哪個賬號提交的,就真相大白了。
儲戶被賦紅碼引起輿論關注後,央視央廣、環球時報、人民日報、半月談等大陸官媒也紛紛表態,指健康碼不應用於防疫之外的用途,這將損傷政府公信力。
6月22日,鄭州紀委監委發布通報表示,共有1317名村鎮銀行儲戶被賦紅碼,其中446人在進入鄭州時因掃描了「場所碼」而被賦紅碼,另外871人則是在外地通過掃描其他人發送的「場所碼」而被賦紅碼。幾名涉及賦紅碼事件的責任人也得到相應處分,鄭州疫情防控指揮部社會管控指導部部長馮獻彬被撤職,其副手張琳琳被貶職,政法委負責維穩的處長、負責健康碼管理的市大數據局科員、以及國企鄭州大數據發展公司的副總經理則被記過。
很顯然,這一處罰並無法回答誰有權改動健康碼、維穩和公安部門爲何擁有權限等問題。事實上,早在2021年年底,維權律師謝陽就曾在湖南機場經歷健康碼無故變紅的阻撓。
尾聲
河南四家村鎮銀行的爆雷,引發信任危機,其他各地村鎮銀行出現提款潮,一時間人心惶惶。
7月1日,河南銀保監局、河南地方金融監管局表示,有關部門正甄別信息、研製處置方案,再次要求儲戶登記存款信息。
7月4日深夜,四家出現「取款難」的河南村鎮銀行發布內容一致的公告,稱依據公司法和銀行章程,調整了董事、監事。四家銀行的微信小程序,也在此期間關閉。
周曉莉和陳冰打算繼續上訪,但都遭到了當地有關部門不同程度的威脅,「徵信拉黑,影響小孩讀書」是對她們最有威懾力、也最常用的一條。但陳冰還是想不明白,「他們都說北京不能去,爲什麼不能去?設置了機構爲老百姓訴求,爲什麼不能去?」
(爲尊重受訪者意願,文中人名均爲化名)
不杀不足以谢天下、平民愤
看到湖南七一零事件,這不是三年前七二一事件嗎?當時香港人反應十分巨大,而牆內的朋友則爆買元朗的企業貨品,以示支持。
現在事情發生鄭州,真的想見證他們的看法。
我支持鄭州警察,你們可以打我了
@端
一些技术上的疑问:本文称”村镇银行“始于2008年,然而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中国人一定会记得中国早就有大量的”农村信用社“,后来也纷纷转型为所谓的”农村银行“,请问这些和”村镇银行“有何区别?
中國人很快就會被遺忘了,今天牆內的網民大呼小叫:「信仰破裂了」「沒想到國家竟然會對人民這樣」「再也無法相信國家了」
對此,我只想說 Excuse me?這些事情不說建國以來,就算是過去十年也不是啥新鮮事吧?P2P,長租公寓,武漢肺炎疫情,目睹了這些事情還「唔驚,相信政府。」那牆內人也活該「年年有今日了。」
我今天看牆內網民的留言的時候,很多人的發言都給我一種《Westworld》第一季里女主的感覺:是不是他/她們每次被政府強暴了以後都會被重設記憶,所以才會對於今天河南政府的作為如此驚訝。😅
今天還算有點水花。不知道明天起來又會怎樣
地方城投也是几乎到了暴雷边缘。江西省某地级市,三大城投公司都出现了违约。就是硬拖着。村镇银行暴了,下一个就是地方城投银行。疫情大大加速了总违约的进程
不知他們可曾想起元朗的白衣人。。。
今天河南鄭州也出現美麗的風景線了,總算有點種。
这片洼地为什么还不毁灭,官逼民反这是要,加速的节点很快就到了
可怜了这些老百姓,亏了钱还要被维稳监控,
征信和孩子受影响,
这TM还有天理?
哪个正常的法律和制度会这样
轉紅碼原因為「入境人員」
係唔係又可以話係境外勢力
@紫綠艾楓
從網上抄得:
撤职,行政处分一种。 处分分为:警告、记过、记大过、降级、撤职、开除。 在受处分期间不得晋升职务和级别。。受处分的期间为:警告,六个月;记过,十二个月;记大过,十八个月;降级、撤职,二十四个月。受撤职处分的,按照规定降低级别。
转,撤职,意味着官员已失去上级的信任,很难再被重用,但仍保留公务员身份,生活有保障。
辞职和免职,不是行政处罚,只是一种委任方式。官员辞职或被免职后,完全可能东山再起。或者平级调动,或者升迁新职,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作者:行溅
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663017/answer/56852644
来源:知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商业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非商业转载请注明出处。
@紫綠艾楓:
依我個人的觀察,我覺得政府不應該用現代的政、事務官體制來看,反而更像是中國古代的皇權制,政務、事務一把抓的權貴體制。市長是縣令、黨委是欽差、下面的警察、公務員啥的都是吏,所以才會官官相護到這個程度,畢竟以前的老百姓遇到惡吏也是只能摸摸鼻子家破人亡,除了遇到包青天或派系鬥爭基本都不會有事。
以上本人看法,如果有誤歡迎指正
我倒是不明白為甚麼其他省份的警察會要求居民不要上訪?某程度而言難道不是打擊競爭對手的好方法?
害怕孩子受影響只能說尚未看清新世代向上流動可能性甚低,以為可以出人頭地,但實際終結果卻是一顆螺絲釘。
唐山的一片天,是晴朗的一片天;
钱钱在河南的银行里,再也看不见。
請問一下,部長被撤職以後還是公務人員嗎?因為台灣通常部長是政務官,撤職基本上就是下台,再也不是公務人員,不是很清楚中國的制度怎麼規定的
最有趣的是,社交媒體上已有不少受害者被起底之前轉發過小粉紅內容。只可以講於索多瑪被BBQ,屬於求仁得仁。
不是中國變了,是你從來沒有真正認識他而已。
唔驚!有政府,有政府唔驚!.jpg
十年前,看到三鹿事件後,跟內地朋友交流:說你要小心不被侵權,因為侵權後維權很麻煩。 他回應到:要相信國家的信譽和法律。
現在他的朋友被卷入事件,他說:現在要潤了。
常常看到該國的受災戶對於自己的處境不可置信,「中國真的不是我認識的中國了」恩…這就是我們外國人認識的中國。究竟是訊息真的相對不流通導致的,還是該國人對自己同胞太過漠不關心了?
我想了想,其實也不需要什麼理性教育。那麼多影視作品裡面下跪求饒的結局通常都是被一槍斃命,難道這也沒看過?字典裡面,難道就只有“奴”這個字?
真心想問一個問題,“中國人”為什麼那麼喜歡下跪呢?連抗議也是下跪的,這何止辱華,簡直把祖宗十八代都辱完了。挺直身板真有那麼難?
理性地去想,你認為這批官商勾結的特權階級會因為你的下跪而可憐你?一個人連捍衛自己權利都要跪著的,我是他們,我只會更加看不起你,更加變本加厲地欺壓你而已(所以我才說中國教育沒有理性)。所謂特權階級的權力,難道不是你們下跪的膝蓋造就的?
你要不就乖乖認命把自己多年的血汗錢乖乖奉上,要不就挺直身板勇敢的捍衛自己的權利。跪著抗議?那算什麼?明知結局一定會被所謂爪牙的“警察”威脅拖拉和關押,站著至少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多不是嗎?
感谢记录。一个小发现:时间线的那张图里,正文颜色和图示颜色似乎标反了,不影响阅读。
我发现一个很奇妙的事情,就是要权力要向人民负责时,权力总是善于划清自己的界限,绝口不提银监会为什么监管失效,也不提地方政府、中央政府和央行是否应该兜底,问就是某个罪大恶极的已经携款潜逃的贪污分子的问题,肯定不是制度问题。
而你要向上上访的时候,权力莫名其妙又联合了起来,“联合执法”,“赋红码”,“影响后代”都是全国性有效的惩戒手段,这时候“制度”却能拿出他的铁拳重重的揍在储户头上。
其实河南村镇银行爆雷这个事件本不至于闹那么大,毕竟按照惯例的维稳套路,把一切归咎于一个已经卷款潜逃到西方世界的“罪魁祸首”是让民众怒火转移的有效手法,可惜的是赋红码这个骚操作让这种维稳话术破功了,毕竟人逃国外抓不回来了是个“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这个“已经销声匿迹的亡命之徒”又有何等的神力还能远程遥控国内的执法机构和防疫机构呢?这显然让“青天大老爷没错,错的都是贪官污吏”这种话术破产,让广大网民对系统性腐败的质问再次摆到台面上来。
大家都是黨的奴隸,權貴要徵用你們的財產,還要問准你們嗎?不知死活的蟻民,還擔心後代?你們的後代也是黨的奴隸,不用擔心~
感谢端记录你国的底层崩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