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中國教育部印發《關於加強義務教育學校考試管理的通知》,要求一、二年級不能進行紙筆考試,其他年級原則上只組織一次期末考試。考試結果不排名、不公佈、不傳播,不得根據考試成績設置「重點班」。
一系列教育改革政策,是否真的能緩解內卷、降低育兒成本,又觸及到中國應試教育系統的哪些痼疾?9月起,端傳媒推出「中國教育專題」,試圖從教培行業、職校教育、創新教育等領域回答上述問題。今天是專題的第四篇,透過從業者、老師、家長的視角,講述重壓下的中國教培行業。
馮菲在公司大會中聽到「原地解散」的消息時,既意外又好像聽到心裏的石頭終於「咚」一聲落了地。
自「雙減」政策出台,公司裏的氣氛就變得有些詭異——每個人都惴惴不安,卻又彼此心照不宣地遮掩著,依舊照常工作,焦慮的同時又心存僥倖。
馮菲所在的公司,是深圳一家面向中小學的小型教育培訓機構(下簡稱教培機構)。就在大會的前一天,馮菲還在逐個聯繫家長繳納新學期的費用。甚至有慕名而來的家長剛從另一家教培機構退費,搪塞的理由是「雙減」政策出台,孩子不再願意週末補習文化課,被馮菲通知機構結業後,轉身又立刻打回早先退費的教培——這次的理由是,「早上繼續做了一下孩子工作,他又願意了。」
2021年7月24日,中國政府發布《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被外界簡稱「雙減」——減輕作業負擔、減輕校外培訓負擔,措辭嚴厲與執行力度遠超外界預期。教培從業者、家長、甚至部分體制內的教師,均被政策的大手揮至不知所措的境地。管理諮詢公司奧緯諮詢(Oliver Wyman)2020年的報告評估指,2019年 K-12(Kindergarten to 12th Grade)教培行業規模超過8000億人民幣,其中課後輔導細分市場佔比六成。「雙減」發布後,已上市的新東方、好未來等大型培訓機構股價大跌,裁員過半,新東方更在10月25日宣布,將在11月底前完全裁減掉內地義務教育階段的在線培訓業務,同時,新東方在線開始招募編程、考研等領域人才,旗下多個子品牌也開始發展科技、藝術等領域的培訓。
從公司大會開始到宣布解散,只用了不到10分鐘,馮菲及同事們還沒有來得及整理情緒,便忙於逐個通知學生退費——如前一天通知繳費時一樣。據企業徵信機構企查查數據,在「雙減」公布後的三個月裏,中國有超過3.3萬家教育相關的企業註銷。從業者們或愁於房貸等生活壓力的突增,或苦於找尋出路,他們無法理解,這個教書育人、估值近千億的產業,為何會在短短兩、三個月內便土崩瓦解。
風暴之前
機構關停前,馮菲及同事們先經歷了一次舉報。
26歲的馮菲是2020年6月才進入教培領域的,她此前在一家媒體就職,經朋友推薦,到教培機構中輔導小學學生的閱讀和寫作,有時也會安排看護晚輔——主要在工作日傍晚,看管放學的學生在機構中完成作業。
這家教培機構最早的核心成員,是自另一家更大的機構中拆夥獨立,曾經的投資人因此很不滿。「雙減」出台後,這位前投資人便在微信朋友圈裏大呼「太棒了,早該管管了」,並不斷向深圳市政府、電視台等渠道寫舉報信、打舉報電話。由於舉報過於頻繁,當地城管及網格員(註:巡查、紀錄區域內疫情等社會管理事務的人員,是中國網格化管理的一部分)便對馮菲所在機構做了突擊檢查。
馮菲記得,那天是8月中旬的一個週五。暑期上午班一般排課在10點至12點,而網格員和城管是11點到的。
幾位表情嚴肅的男性站在教室外,貓著腰,通過窗口磨砂玻璃中間一條透明的窄縫,掃視教室。上課中途的馮菲,就這樣冷不丁看到窗邊的一張人臉。12點下課後,這些監管人員便在走廊通道裏各處指點,稱很多地方不符合消防標準,要求機構在週五下午及整個週末都停休整頓。
機構只好以電路整修為名停課了三天,學生們也被這次突擊檢查和網格員、城管們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到。
托管機構是否需有辦學許可證,這在中國各地的相關規定中是一個模糊地帶。辦學許可證要求嚴苛,需有符合標準的校園面積、消防安全申報材料、有資歷的校長及有數量規模的師資等;而一般托管機構,符合基本消防、衛生要求,在工商部門進行註冊即可。
由於辦學許可證審批難度大、日常並不會被有關部門檢查,因此多數中小教培機構會選擇申請托管,開設在商場或寫字樓內部,有需要時再轉換營業範圍,逐步申請辦學許可。「雙減」之前,有關部門對此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雙減」落地,標準就嚴格了起來,消防、疫情、辦學資格,什麼都可以成為勒令停辦的理由。
「標準是可鬆可緊的,」馮菲說,這種標準有些類似2018年年底,北京以消防安全為由清退「低端人口」。
在深圳以外的其他地方,舉報也作為打擊同行、表達對老師不滿的武器,越來越普遍地出現在社會新聞裏。有學生在中考後,家長將補課老師連同課程錄音舉報至教育局,老師全額退費並多加1000元,希望撤銷舉報;某地高中數學特級教師被授課學生舉報,全額退費,仍遭校方開除;安徽黃山一教師在別墅中開辦補習班,經舉報被查……
8月30日,中國教育部在新聞發佈會中表示,「雙減」一個月,專項舉報平台已收到8000餘條舉報。
「雙減」落地
經歷過舉報和接連不斷的壞消息,機構裏早已人心惶惶,因此宣布解散時,同事們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心理準備。
與大多數從業者的描述相似,在馮菲看來,教培老師日常工作主要和孩子相關,不會受到應酬校方家長、填寫表格等雜務的侵擾,自由度較高,工資相對可觀,算得上是一份還不錯的職業。對意義感有追求的老師,可能還會協助親子溝通,給予一些家庭教育的建議。
「跟成年人打交道久了,你很容易被小朋友治癒的,」馮菲說,通知解散退費的過程中,聽過許多家長的場面話,但孩子們有時會給予真誠的同情——有人脫口而出「老師我好同情你啊」,有人安慰,還有人者偷偷買零食塞給馮菲。
不過,退費的通知一個個打到機構初中部學生,就沒那麼順利了。初中面臨中考升學,在應試教育的體系下,就讀高中的質量,某程度上決定著可以報考的大學。因此對於機構的停運,不少家長表達惶恐多於惋惜,甚至有人稱「我不退費,我孩子只有一年,耽誤不起。」
在馮菲看來,這樣願意退費、照發工資,虧損自償的教培公司,已是「很有良心的」。她轉述同事伴侶的經歷指,深圳「學而思」等部分機構,要求員工轉換為非全職的僱傭合同,不轉換便不給排課、沒有收入;而非全職解僱手續更簡單、未有明確工資計算方式,員工權益難以保障。這與網絡上的一些爆料基本相合。
很多機構將大幅裁員稱為「優化」、裁減冗餘,但這樣的措辭卻無法掩蓋所涉面積之廣,與方式的粗暴。不少媒體報導及網絡爆料提到,很多準備新入職的教師原本簽好了「三方協議」,卻突然被通知取消,求職群或新入職群被解散,甚至有機構上午通知解散,下午連宿舍都無法進入。
此外,多地教培機構出現負責人攜款消失的情況。深圳少兒英語機構 PlayABC,8月17日的經營狀態就已是「已註銷」,但直到8月底,家長們還在機構微信群中給老師上傳英語作業,甚至被通知繳費。繳費翌日,公司才宣告破產,並勸說家長們將剩餘課程轉入其他培訓機構。有超過100位家長因此蒙受損失,數十名家長聯合到政府部門討要說法。
在湖南省的政府投訴平台中,也有類似的案例。有投訴者指長沙“一書閣”書畫培訓機構45家門店,在一夜之間關門,捲走了家長們續費和考級的費用,長沙伯明翰英語培訓機構情況相似,又因學費高昂而涉及金額更加龐大,家長們被捲走的學費少則幾千,多則十幾萬。
田婧是長沙一家教培機構的從業者,她回憶,在8月底時,長沙市電視台的民生頻道,連續一週的新聞都是某某教培機構倒閉了,家長和任職教師討錢無門。
27歲的田婧在長沙本地一家較大的教培機構擔任中學英語老師,機構在她讀中學時就存在,當時還有很多體制內的老師在其中兼職,名師的課程往往一課難求,場場爆滿。後經幾次整頓及行業規模化 ,如今的教培機構都配備了「產品研發」部門,同一間教培機構中不同老師的課件、教學內容相差不大,在田婧看來,現在的教培老師們漸漸趨近於這條產業鏈上的一顆螺絲釘。
「我真的是萬萬沒想到,就是連教育這樣子老一輩眼裏常青的行業,也會迎來它殞落的一天。」
田婧所在的機構已運營多年,證件齊全,老闆是當地的人大代表。但「雙減」出台之後,機構仍免不了隔三岔五便要迎接檢查。一些年資老、教學功底深厚、但此前未在意考取教師資格證的老師,便在檢查後被辭退,還有一些教師因遲遲沒有新學期的招生計劃而離職,另做了打算。
除此之外,還有教材審查,主要審查內容是否超綱。以往只需要提交課程目錄,但「雙減」出台之後,必須要將完整的課件都要提交至有關部門。此外,廣告宣傳也是次教培行業被打擊的重點,以往「三個月速成」云云的廣告詞,都要進行整改。
對田婧而言,教培老師只是她職業的一個中轉站,因此未有太多失業困擾。但看着身邊在行業裏深耕數年的老師被辭退、大範圍機構倒閉,她還是很感慨:「我真的是萬萬沒想到,就是連教育這樣子老一輩眼裏常青的行業,也會迎來它殞落的一天。」
有關教培機構直面衝擊的原因,從業者們有很多自己的猜測。在廣州任職教培老師7年的李銳就總結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這次衝擊主要是因為中國缺乏大量低端勞務,「說白了就是(缺)幹體力活的」,而多年的大學本科擴招,使得職業教育缺失,但中央無法先觸動大學校方利益,使其縮減招生,於是選了「軟柿子」教育培訓行業,期望用這樣的方式,將一部分學生在中高考時分流進入職校。
此外,他還認為,教育行業的資本化運作可能也是原因之一。2018年,中國國家教育部,就曾要求對校外培訓進行專項治理,但政策的風口一過,這些機構就又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在線教育平台「猿輔導」甚至因疫情發展迅猛,一路將廣告打到了2021年年初的春晚。
資本運作,是多數受訪教培老師提到打擊教培的主要原因。教育市場蛋糕做大後,魚龍混雜,不少機構都有進行投融資,資金鏈並不健康。同時,境外資本也入場,一些一線城市的的英語培訓機構引入了境外教材,有分析認為,中國的審查部門可能對此心存芥蒂。
「你愛國家,但國家愛你嗎?唉,愛國是不能有前提的,國家每百年一次大變,只是剛好不幸砸中了我們。」
從業者們還有一些其他猜測。例如,不少機構用「培養你的對手」等宣傳詞擴大教育焦慮,教育培訓加劇了社會「內卷」;還有最多的是有關促進三胎生育的猜測。馮菲的同事們就不斷討論認為,近年在中國大陸,所有有關人口的職業都可能有風險,不好再進。
「感覺到了風口浪尖上,就什麼都成了理由,教育培訓就是眾矢之的,什麼都是這個行業的錯。」田婧無奈地補充。
馮菲所在機構宣布解散的當晚,同事們聚在一位家長開的小餐館裏吃散夥飯。席間,機構的負責人站了起來,一一舉杯感謝過同事後,又喃喃地自問自答到:你愛國家,但國家愛你嗎?唉,愛國是不能有前提的,國家每百年一次大變,只是剛好不幸砸中了我們。
焦慮的家長
8月31日晚,學校開學前一天,劉淑拉着要兒子畫畫問,「明天就要開學了,電視裏天天播雙減,你覺得雙減跟你有什麼關係嗎?」畫畫即將升小學五年級,不久前因馮菲所在機構解散而不再上暑期課。
「沒太大關係,我有我自己的目標。」劉淑轉述畫畫的回答。她說,畫畫的理想是做「為人民服務」的市長,他認為因此就要努力學習,沒有補習班和作業減少對他並沒有影響。
劉淑是保險業者,在畫畫二、三年級時曾一度非常焦慮,擔心自己的文化程度無法在後期幫助畫畫的學習,進而因成績不好而無法進入理想的大學。後來了解到可以不通過高考,轉而申請境外高校後,便逐漸放鬆了下來。「總有其他辦法,」劉淑說,「我只是覺得他一定需要上大學,因為那是一個人受完整教育的過程。」
在劉淑看來,她的客戶們相對焦慮得多。有一位客戶的小孩和畫畫同齡,自小學一年級起便開始上各式校外培訓課程。「雙減」出台的暑假裏,行業備受衝擊,這位媽媽便不斷轉換各家機構,一個停了便到下一家去,最誇張的時候,孩子有8個課程同時在進行。
這位客戶還在幾年前深圳學區房房價高位時入了手,如今房價大跌,損失慘重。劉淑認為,這些家長補課和買房都很盲目,看到身邊人都在這麼做,便一擁而上,焦慮是被身邊同樣焦慮的其他人帶動的,好像花錢了,便安心了。
「萬一就這樣渾渾噩噩過完了初三,最後自己是無法就讀高中的那50%,怎麼辦?」
女兒開學讀小學一年級的張蓓,也恰好撞上「雙減」。女兒放學後,張蓓還是會為沒有作業、沒有補習班的孩子,佈置一些如練字等的鞏固練習。
張蓓在珠海某小學任教,既是家長,又是教師,她眼看着教育行業裏學生們的競爭愈發激烈,內心也忍不住對孩子的教育感到焦慮。張蓓說,2020年珠海市中考數學很難,考哭了很多人,其中有的解題方式涉及高中知識,曾在外參加過教育培訓有這樣儲備的同學,就佔了先機。
無獨有偶,中國近年來大舉推動職校教育,就在教培行業受衝擊的同時,中考將分流成一半高中、一半職校的消息,也在坊間流傳。縱然有關部門稱不同地區形勢不同、職校教育將逐步推進等,仍無法緩解家長們心頭的不安。
田婧說,由於「雙減」要求初中不可進行月考,她常聽到一些家長慌張的抱怨:參加的教育培訓機構中途沒了蹤跡,找不到新的教育落點,經過一整個暑假,卻無法得知孩子目前的學習情況,萬一就這樣渾渾噩噩過完了初三,最後自己是無法就讀高中的那50%,怎麼辦?
在中國大陸,人們常把中高考比作「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如果不擠破頭衝過去,就有可能被社會所淘汰。「就是,你始終都要考試。」馮菲總結。
疲憊的老師
除了對教培的打擊,「雙減」還有指向體制內教學的改變——大幅削減作業總量和時長,小學一、二年級不佈置家庭書面作業,小學三至六年級書面作業平均完成時間不超過60分鐘,初中作業平均完成時間不超過90分鐘;小學提供課後服務時間,原則上不早於當地正常下班時間。
9月23日,中國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司長呂玉剛在記者會中表示,目前有96.3%的學校提供課後服務,約7,743萬學生參加,由500萬教師負責看護或教學,97.5%的家長對新學期的減負政策表示滿意。「雙減」之下,各地小學開始增加午托和晚托服務,安排任課老師及班主任值班。
事實上,「雙減」出台前,為學生「減負」的口號就不時會在教育政策中出現。有網民調侃稱,曾經「減負」沒了晚自習,如今「減負」又加回了晚自習。
在珠海任教的張蓓就是小學安排值班的教師之一。她說,一些學校會和校外培訓機構合作,將體育、美術等晚托的興趣類課程外包,但她所在的小學均是校內老師承擔,加大了教學之外的工作量。據她說,晚托到下班時間尚可接受,但午托時間是12:50至14:00,午餐之後無論孩子還是老師,都需要短暫的休息和調整,否則沒辦法順利完成下午的課程,因此午托讓老師很為難。
「雙減政策下,其實老師是更焦慮的。」
馮菲也聽過體制內教師朋友稱「日均工作10小時」的抱怨。此外,在她10月參加的一次兒童藝術論壇裏,聽眾有許多是深圳小學的美術、聲樂等藝術類課程的老師,這些老師原本就承擔著校內樂團、運動隊等的教練輔導,如今又要為全校學生提供每日40分鐘的課後服務。曾不被重視的「副課」,忽然同時有了數量和質量的要求,這讓藝術類課程的老師們也感到無所適從。
「我覺得雙減政策下其實老師是更焦慮的,」在初三擔任化學老師的陳好說。初中的體制內老師,也在疲憊和焦慮之列。
陳好任職於北方的一所中學,「雙減」出台後,學校一開學便召開大會強調政策,要求嚴格執行每一科額定時間作業量,每週相應課組都要開會,討論如何對作業精挑細選,如何在20分鐘內完成課程鞏固。
陳好認為,「雙減」政策對體制內教師課堂授課效率及對每一個學生的關注度,都要求更高了:「因為你面對的孩子要參加中考,中考難度就在那放着,作業減少了,考試也減少了,可你得把孩子教會啊!」
無奈的轉型
教育培訓機構,從業教師,家長,甚至體制內的老師們,似乎每一個人都在這場大風暴中承受重壓,但在大環境難以改變的情況下,只有轉型尋找新出路。
10月20日,業務板塊大幅縮水的「猿輔導」跨界投資羽絨服產業,引起不少討論。其工作人員回應稱,羽絨服是獨立的「小業務」,「猿輔導」宣布推出新品牌,為公立學校提供智能教育平台及相關教學產品。
最常見的,是「素質教育轉型」。已上市的教培企業新東方就在北京、南京、天津等地推出素質教育成長中心,一家以英語教輔起家的企業,如今開設人文發展學院、優質父母智慧館、圍棋國際象棋等訓練項目,廈門校區更推出街舞課程。
更多的機構則是用疑似「擦邊球」的方式,試圖在夾縫裏求生。例如,將英語培訓更名為「外國文學賞析」,或在體育活動的素質教育課程中全程使用英文。
田婧所在的機構也在嘗試素質教育轉型,老師們都被要求去接受素質類課程的培訓。例如,英語老師被培訓的課程是思維導圖,即第一天上課內容是一篇英文閱讀,第二天一篇中文閱讀,第三天是一首詩歌,請學生在這其中找出一些思路和脈絡,用思維導圖的形式畫出來。
「這不就是我小學時候的手抄報嗎?」田婧對這樣的上課內容非常不解。
8月,中國教育部在其官網轉發了《校外培訓機構轉型路子多》一文,提出助力校內教育、加強素質教育、指導家庭教育、發展職業教育、服務終身教育、促進鄉村振興、擴大教育對外開放七個轉型方向。於是,提升專注力、記憶力,學習素養課,家庭教育,情商課,機構們絞盡腦汁擴展着教育培訓定義的邊界,但據一位仍在教培行業中的從業者向端傳媒透露,這些課程開課時間都很短,師資大多為重新招募,並沒有哪家企業打響了名聲。
相對於仍有資金支持的企業,曾經的從業教師們則更孤立無助。據線上招聘平台智聯招聘8月發布的《2021教培行業人才市場分析報告》,教培行業7月新發布的職位數較「雙減」政策前的3月大幅縮減32.4%,一線城市降幅最大,為38.2%,其中,北京又以49.3%的縮減程度居首位。
北京市於8月中旬召開「教培行業人才專項服務季」的活動,稱將由9800餘家企業提供近9萬相關崗位。在首場招聘會中,共354家企業參與,發佈4300個崗位,多為銷售、運營等行業;另有從業者在播客節目中提到,北京的部分公立學校也打開300餘個崗位,但這些僅對有北京戶口的人開放。
教培從業者在離開原先機構後,有人重新準備讀書,有人先暫停工作出去旅行,有人選擇考公務員或考取事業單位編制,還有新東方高層選擇到山區支教。不過,根據智聯招聘的數據,六成業者仍期望能繼續從事教培行業。
升學壓力下,市場對教培的需求仍然龐大,尤其是直面中考的中學學生和家長。於是除了轉型之外,業者們更直接的改變是更地下、更隱形,從事一對一教學或搭夥租用小場地。
馮菲的前同事們,就在普通商業樓裏臨時租用了一間小的辦公區,只擺課桌和上課,不掛任何機構名稱或介紹,也有人暫時租用家長的地方。在網絡社群平台豆瓣小組「教育培訓」小組中,也有大量「會議室場地出租」、「員工宿舍出租」等為標題的帖文。
更有誇張的社會新聞稱,上海「保姆式家教」月薪超過3萬元人民幣,要求本科以上學歷、英語六級、有教師資格證、可用英文輔導全科、有海外留學經歷、且年齡在40歲以下。
「補不補課,有沒有教培,好像都進入了一個黑匣子裏,」田婧說,自己偶爾也會接一些一對一課程,在準備出國留學期間賺點零花錢,她自嘲業者們的狀態,是「薛定諤的補課」。
尾聲
發稿前一週,田婧也從原機構離職了。縱然是長沙屈指可數、運營多年的教培機構,仍免不了資金鏈斷裂、情況急轉直下的命運。
公司內部有傳言稱,老闆將公司一部分錢拿去廣東成立私立學校,掏空了這家公司。有部分家長因遲遲未拿到退款,每天都到公司大樓前討要說法。就在田婧辦理離職手續時,還撞見同事們躲在漆黑的辦公樓裏,借助電腦微弱的光亮辦公,而大樓裏唯一的燈光,落在了門口家長、警察、公司管理層的談判中。
「很奇怪的是,這件事一直沒有被鬧大,」田婧說,8月看到民生新聞欄目日日播報類似新聞,以為公司的事至少會在當地地方台中見到,但卻未見半點風聲。「9月這種新聞就很少了,我感覺就是有意在壓吧。」田婧猜測。
與此同時,公司也開始強迫仍留在機構的老師們離職,通知所有人將勞工合同轉為兼職——就和之前深圳「學而思」的某校區一樣,且部分員工的工資未能正常發放,仍在職的員工們私下組成了集體仲裁群,希望能找公司談判。
田婧提到,這些仍在職的同事裏,有一些是從周邊其他地級市到長沙工作的,每個月有房租水電的壓力,還有的同事要扶養弟弟、妹妹。雖然行業新聞已狂風暴雨刮了兩、三個月,但生活的壓力讓他們難以做出主動離職決定,都在等待一個「判決」。
「被時代的巨浪反覆拍打的年輕人。」田婧發了一個「捂臉」的表情。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為化名。
“标准是可松可紧的,”冯菲说,这种标准有些类似2018年年底,北京以消防安全为由清退“低端人口”。
应该是2017年底吧
如果国家都不爱你,爱他的人民,你为何要爱国?爱国不是信仰,是发自自己内心的集体认同感,他不需要别人强加给你,他需要的是你发自内心的认同,当认同不在,你可以不爱这个政府。
教育的放大鏡,利益的收割機
對一些學生而言,補習社關閉,意味著的是失去庇護所。這些孩子的家庭氣氛不太和諧,補習老師成了他們身邊唯一可靠的大人,補習社本身也是避開家庭糾紛的避難所…
不用考試多好,背誦 習近平思想就夠了。
張蓓說,2020年珠海市中考數學很難,考哭了很多人,其中有的解題方式涉及高中知識,曾在外參加過教育培訓有這樣儲備的同學,就佔了先機。
如果整個中國教育界不會為這種超過應考範圍的題目提出質疑,何談減輕學生負擔?
如果家長們只會對自己的孩子因為補習而答對超越應考範圍的題目,何談減輕孩子負擔?
又不让人上大学又不好好搞职业教育,直接倒退十万年返祖大家一起排队等待被达尔文,运气好就活运气不好就死
出生在千禧年前,可以說「補課」這件事情就是完全伴隨了「九年義務教育」的推行。然而,與評論區另一位分享了補課有所提升的讀者不同,我的經歷卻是補課強度與成績負相關。
小學、初中之時,母親還算開明,輔導班多是舞蹈等陶冶性情專用,最多加上一個體育班來應付體育中考(每天跑幾個八百米的苦痛就不贅述);然而到了高中,周圍補課的焦慮直接將父親墜入焦慮深淵。仍記得那時每週六日休息、乃至每日下課後的數小時,都被強壓於老師面前做題的恐慌;無論如何辯解哭求,仍然無法辨明補課只是徒增壓力。況且當時校內老師校外開班的禁令尚未明確,每日上課面對授課老師、課間面對同校的補課老師、課後還是補課老師擺出一副「你最近怎麼又退步了」的表情⋯其中苦痛難以忘卻,硬生生把原本成績尚且穩定的我打擊到數日無法入眠,最後出現嚴重的抑鬱焦慮症狀。
只是無法休息,補課就會停止嗎?當然不,補課強度只會變本加厲。高三每週只有一日休息,大半日也被押在補課上。諷刺的是,我從未補課過的國文,動輒考進年級前三十、全市前百;而原本還算能看的幾個理科學科,倒是愈發沈痾。愈差愈補、愈補愈差。
而今分享,只是想說教培行業雖也不乏好老師、讓學生補課如沐春風、歡聲笑語;但也有很多人是被押送進培訓班,將「補課」與「成績退步」「考不上大學」「人生失敗」的恥辱柱掛鉤。此次教培清洗,我身邊不少當初深受其害的朋友都拍手稱快,只是因為其上還有一個焦慮固執的父母、還有教培中心不斷「補了課就能上211」的洗腦。實在難以想像,學生們怨念深重又無處紓解,每日除了抬頭低頭的學習別無選擇,如今再加上未成年人遊戲管制,他們還能從其他地方找到些許快樂與滿足感嗎?若連在學校也不快樂、課程之外的訊息也被隔絕,他們的思考從何處拯救?他們的怨氣,難道只能扭曲的撒於網路之上?
當今許多高校學生,成也教培、敗也教培。當教育仍與成績直接掛鉤,當家長仍被焦慮裹挾,教培這個行業,不過是大家的一個出氣筒罷了。
推荐这篇文章提到的那期播客,又好笑又讽刺,尤其是最后那位仍然坚持保卫“集体利益”的老师,可以给大家提供一个insight
1. 讀了這幾篇文章,一切的問題根源,不就是高考是中國唯一階級攀升途徑所衍生出的一系列問題麼?整天說共產黨代表工農階級,還要大家向工農階級學習,可是每個人都拼死拼活要跳出工農階級,那又是為了什麼?
2. 認真說,這些問題,並不是中國獨有的。可是只要提出這些問題就會顛覆國家,應該是中國獨有的管制模式了。(現在看到很多軍事獨裁國家也把這套顛覆國家模式玩得很溜,可能中共本身也對自己能夠成為獨裁國家學習對象而覺得自豪吧!)
补不补课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个国家所需要的社会与教育目的是什么,个人的自由发展还是个人的自由规训价值
教育沒那麼偉大,沒那麼神奇,當官方自己都在鼓吹加強人民之間相互競爭在職場上相互競爭的壓力,打壓員工待遇時,就不要把鍋全甩到教育界上,拿教育界開刀,視作中國內卷環境的罪人。
「总的来说,当前福州市人才市场的整体竞争呈加强趋势,具体体现在:高校应届生数量持续增加,企业对求职者的要求普遍提高,35岁以上的主动求职者规模扩大,求职者薪资议价空间缩小等方面,表明福州市引才聚才工作取得明显成效。」
—《2021年福州人才供需情况白皮书》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跪安吧🙃
這些沒用的家長韮菜,只敢去找老師和機構的麻煩,卻不敢去問黨追回欠款。
作为千禧一代,培训班简直就是我的噩梦,八岁开始学英语,十一岁五年级学奥数为了小升初,考上一个不错的初中后初中三年都在新东方补习,那会的新东方才刚刚开始拓展英语以外的业务不久,补数学,补英语,补物理,补化学,就算这样,中考前爸妈发现我考一个不错的高中还是不够,中考前一个月报了新东方的一对一全天封闭辅导,效果还是不错的,可惜当时还是玩心大,没有百分百努力。高中还算可以,高中三年又是补英语补物理化学生物,寒暑假不是寒暑假,是新东方续费课开始的时候,班里同学周末在新东方继续相遇。高二分了文科班,开始补历史补政治补地理,忙忙碌碌三年,高考成绩总算还可以,去了一个沿海城市。回顾十年补课历程,花了几十万了吧,爸妈总算培养出来一个还不错的孩子。如今上了大学,我自己想学习的心倒是变多了,后面也许还有考研考公考编等着我,可我不想再补课了,以后的人生我只想靠自己努力,顺其自然,因为我发现,补课十年,也不如来世投胎投个有钱人家,但是我还是很感谢我的父母,至少我已经赢了很多人了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