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躺平」一詞,在中國大陸社交平臺迅速發酵、旋即被封禁,這其中蘊含的反思、反主流、對人生的重新想象,卻沒有機會被好好討論。類似的思考,也促使這一代台灣年輕人做出更多元的人生選擇。我們邀請來自中國大陸和台灣的四位青年,圍繞「躺平」背後的人生選擇,分享各自的經歷和思考、代價與收穫,並邀請讀者一起來討論:我們一定要往「前」走嗎?「前方」又是被誰定義的?
張哈哈:95年,女,先後做過財經記者、公關,即將辭職
方玉:97年,女,大陸本科,香港讀研,現在政府背景的文博行業工作
陳庭耘:85年,女,先後在台灣英國讀過研究所,考過醫,去過NGO,現在台南務農
震華:82年,男,護理專業背景,做過志工、翻譯、文字編輯、老師等,現任一海洋保育NGO顧問,9月去研究所讀翻譯
以下是對談內容整理:
那一刻發現自己可以躺平
端傳媒(下稱「端」):請大家各自做一個自我介紹吧。
張哈哈:我是張哈哈,之前在一家媒體當財經記者。現在在一家企業裏當公關,但是我馬上要離職了。
震華:我的名字叫震華。1982年生,我一開始唸的護理師,後來去唸一個野生動物保育的研究所。我做過海外的長期志工,兼職過採訪、攝影,還在國外做過某個健康相關的專案管理。現在我在台灣澎湖的一個NGO做關於海洋保育的顧問。9月開始我會回學校去唸翻譯的研究所。
陳庭耘:我是陳庭耘,85年生,從2008年大學畢業之後到2018年,每年都在不同的地方。我大學念生物,對生態有興趣。但因爲我爸爸是牙醫師,希望我可以重複他的路。所以大學畢業那一年我有點像是給他一個交代,換取一年的自由吧,就準備考醫,沒有成功。因爲我在大學的時候愛上海龜,就頭也不回決定去唸海龜研究所。那個時候我的桌面還有房間的書都是有關海龜的。我爸爸說只要看到我電腦上的海龜,就想把我電腦砸了。
唸海龜研究所是我發現理想和現實有差距的開始。我發現我熱愛的海龜在別人的眼裏可能是賺錢的工具,這個東西蠻讓我受傷的。所以後來我就休學,開始接觸社會學,發現英國有蠻多學校在做環境跟社會學相關的課程,就去唸了一年。我們的課程所有科目都跟環境相關,化學、社會學、政治、哲學、心理學。我發現其實所有的解決方式都是回到我們人生選擇過什麼樣的生活,我們每一個人在自己的崗位上要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對待環境。這件事情對我來講是蠻大的刺激,導致於後來我回台灣之後,我就再也不妥協了。那一年對我來講很重要,過去我沒有想過未來可能會像現在這樣,沒有穩定工作的收入。
我決定留在台灣南部,待了幾個NGO,開始走跟食農環境教育相關的議題(鼓勵關注食物、食物旅程碳足跡、在地食材、自煮料理等系列食物與生活/環境議題的教育方向),那個時候我還有很多氣焰,所以在NGO裏也有很多痛苦。最後我選擇申請計劃的方式來執行我想做的事情。所以大概從2015年開始就陸陸續續有一些打工,但沒有一個正式的工作,不斷地在嘗試我想要的生活方式是什麼。直到3年前,我來到台南,開始務農的生活。
方玉:大家好,我叫方玉,我是97年的,應該是這裏最小的。我經歷比較簡單,本科學的是德語,讀完之後在香港讀研,畢業之後馬上考進了大陸體制內文博系統的單位,也沒有工作很久。我現在的生活很簡單,早上睡到8點半起床,9點多出門,10點到單位。上班也沒有非常多的事情做,就是一些很常規的坐崗,而且只用坐半天,所以在這半年裏面,我看了很多書,很多電影,很快樂。下午5點半準時下班,我們所有人都是準點下班走,1分鐘都不多待的那一種。回到家如果有課的話,我就會去畫室畫畫,畫到9點多回家。如果沒有的話,我自己也會畫畫或者看一下書。搞到差不多11點就洗漱睡覺。就過着一種非常規律而無聊的生活。
端:沒有啊,非常讓人羨慕,在座的其實都是有着非常讓人羨慕的生活。我們這次主題跟躺平有關,能不能請我們大陸的兩個嘉賓講一下你認爲的躺平是怎樣的?然後看台灣有沒有一個相應的詞或者狀態來形容。
方玉:其實講到躺平,我們這邊輿論場一般把它跟內卷做一個對比。意思就是低慾望,也不再去奮鬥,不再擼起袖子加油幹。另外一方面是更加關注自己,不把那麼多的精力投放到外界。所以自己以外的人往前走、往後走,打橫走、打豎走都不關我事了。我今天還稍微看了一下那個讓躺平這個詞引爆大陸輿論場的文章,講到躺平大概就是不買房、不買車、不婚、不戀、不育、又不再奮鬥,保持極低的慾望,不關心外界,大概是這樣子的一種狀態。
陳庭耘:我覺得台灣沒有發展出相對應的詞。有一個蠻大的原因可能是因爲在台灣,不太用躺平這樣子的形容詞來形容主流以外的人生選擇。通過方玉的描述,我覺得躺平是不管他人怎麼往前,我只想呆在自己的位置,但是爲什麼跟社會大多數人雷同的選擇叫做往前,爲什麼就不是往我的方向走?我覺得差別在於怎麼看待選擇不一樣的路,對我來講,它發展出來的比較像另類的路,或者是選擇一條難走的路,或者是反思,或者是找自己,比較像這樣。
震華:台灣有佛系。我覺得佛系是你很有意識地不想要去爭奪什麼東西。其實我是這一次才聽到躺平這個詞彙,我會把它理解成因爲被大環境所逼,只好逃命。
張哈哈:我覺得躺平這個詞在大陸,有一種放棄的意味。我所在的工作環境可能更能深刻理解,因爲我在互聯網公司,是大陸競爭最嚴重的地方,我身邊其他的同事有一些確實是日以繼夜地不停工作。本來這件事情我做到1就可以了,但總是有人要做到1.5,那我就要做到2,然後其他人要去做到3。就不斷內卷的情況下,有人會產生厭倦,心想那我就不動了,放棄了,躺下。
也要結合大環境的背景,現在大陸的房價很高,在一線城市生活成本也很高,你能夠在北京買房子嗎?這件事情會用掉你很大一筆精力,而且很多人沒有辦法夠到房價,那既然我努力都沒辦法安定下來,那我去爲一個莫須有的未來奮鬥幹嘛?我現在就這樣就好了,我不信,我不要未來,我只要我現在。
所以我覺得不是誰啓發了我,是整個社會都在問這個問題。
端:對,我梳理躺平脈絡的時候發現這種心態很早以前就有,以前是古人的隱居,但那時候是少數參與政治的人可能厭煩了政治鬥爭,自己找個山裏隱居,然後慢慢演變到可能幾十年前或者是十年前,社會最底層的人說我賺錢很難,也不知道怎麼賺錢,乾脆就躺着吧,然後演變到今天,越來越多的普通人都這麼選擇,可能在以前是最能有上升空間和選擇的人,現在也開始想逃避了。所以當我們談論躺平時,其實在聊一種更多元的人生選擇。大家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可以有不一樣的生活選擇的?
震華:我國中是一個以升學爲導向的學校,高中是很一般的高中,在那個學習環境開始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那裏的老師不會覺得考大學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們也開始有了很多社團活動,開始接觸課本以外的東西。進入大學之後我也參加了很多社團,漸漸就會覺得這個世界不是我小時候想象的那樣單調,還有很多不同領域是我可以去嘗試的。比如我大學唸的是護理,但是我覺得爬山很有趣,就加入了登山社,做了之後覺得很好玩,就一直繼續做。而且因爲在登山社累積的一些經歷還有實力,我畢業之後可以跨領域考一個野生動物的研究所,因爲我們主要研究的動物都在山區裏,而我已經累積了一些在山上做調查的能力,所以也順勢的、考上不同領域的研究所。
陳庭耘:真正影響我的是大二那年,有一本書叫做《單車環球夢》。作者——兩個女生到我們學校來演講,聽完之後,哇我整個人生改變,因爲他們兩個都是辭掉工作,騎單車環遊世界。她也鼓勵在座的年輕人,想去做什麼就先去嘗試,不是說一定要怎麼樣,就是去做了之後,你的人生就會有不一樣的路。她那個時候引用了一本小說叫《鍊金術士》(又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裏面有一句話是當你真心想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全世界都會來幫助你。我就覺得說對啊,我爲什麼一直以來都在符合家裏的期待,符合社會的期待?爲什麼要看起來走在社會所謂的成功道路上?我開始問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剛剛聽震華講就發現,其實從2000年開始,不斷的有各種書籍、文章、在書店的排行榜上面,各式各樣鼓勵大家出去,你要環島,要去哪個國家打工、旅遊,要去探索這個世界和自己的關係。那幾年台灣的年輕人都在瘋狂這件事情,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問我是誰?所以我覺得不是誰啓發了我,是整個社會都在問這個問題。爲什麼我們是躺平,其實我們是整個世代的躺平。因爲我們父母那一輩,他們在台灣經濟起飛的時候早就賺了好多錢,他們從年輕的時候就把最好的位置佔掉了。
張哈哈:真的,大陸一樣的道理。
陳庭耘:老屁股都在這邊,請問我們年輕人坐哪啊?我真的覺得整個世界都沒有希望,那好啊,我不要跟你的規則走,我去走我自己的規則,因爲跟着規則走不會成功啊,資源都被你們拿走。
震華:其實我完全沒有那些想法,我的心態一直是無成見而順勢而爲,大學的暑假我們幾個朋友騎着平常上學的腳踏車環島或者去山上,很自然的事情。所以過了幾年之後看到剛剛庭耘讲的這些市面上的書,我的想法是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這有什麼好值得出書的?所以我這個人一直想要做什麼就去做,也很幸運的沒有人阻止我做什麼事情。但我聽你說,我覺得這真的是整個世代的氛圍,你剛剛說的“當你想做一件事情,全世界都會幫你”。當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覺得什麼鬼話?全世界誰會幫你啊,你想做的事情要自己做啊。
張哈哈:我是大三、大四有個朋友帶給我的啓發,他有一句話讓我印象超級深,他說一個果核,我們永遠從正面看它,但是沒有從下面或者其他角度去看,你從你視線以外的角度來望這個果殼,會發現它跟你原來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就是這句話,一下子——轟——像新世界的一道光。我就覺得對,那我要多看。那段時間閱讀了大量不一樣的東西。
畢業的時候我很想當記者,其實我學業不好,也沒有認真找工作,但是那時候我一心想的就是一定不要回家,不管怎樣就是要去大城市,要去看一下不同的生活方式,就去了廣州的一家媒體。那家媒體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大家其實還蠻包容你的一些所謂很尖銳的想法,也很主張多樣式,沒有人管你。在那個情況之下你有很多時間可以去探索自己,而且本來我又是一個不太喜歡跟別人做一樣事情的人,慢慢地就發展成跟大家不太一樣了。
方玉:我也有一位這樣的朋友,他是我高中朋友,帶給我比如說LGBT的,以及其他一些社會議題的啓蒙,沒有他的話,其實我可能不會那麼早對這些問題產生關注。
我從小是一個沒有明確目標的人,可能我的目標就是要考高分,越高越好。那具體高到哪裏,要上哪個學校、以後讀哪個專業,完全沒有想過。覺醒大概是在大學期間,大一開始我畫畫,接一些稿子,我覺得這塊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而且過去了4、5年我的熱情並沒有消退。我慢慢覺得並不需要去掙很多錢買房、買車。我就是很想畫畫,只要以後我能做一個有穩定收入能夠養活我,有大把空餘時間來經營我愛好的一個工作就可以了。
還有一個轉折點是大三的時候我去德國交換一年。他們各方面都不像大陸,他們不會爲了買房或者買車就996,不是很多人都孜孜以求地去賺很多錢,所以就更加堅定了我要過一種比較低慾望的生活,經營我自己的愛好。但也是因爲他們有比較發達、完善的保護系統,大家形成一個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的狀態。不爲了買房、買車這些東西去透支自己。他們也不需要,他們的房子沒有那麼貴,相應地可以發展出很多其他的愛好,去野炊、夏天去燒烤。而且他們的課比較少,我記得在德國有一次通宵畫畫,第二天還是可以接着睡,睡到下午才去上課,這是在國內根本沒有辦法想象的生活,我喜歡凌晨畫畫沒有人會來打擾我。然後相對來說他們也沒有那麼的集體主義,都要爲國、爲家奉獻自己。因爲我從小到大也是一個比較乖乖女的性格,沒有去關注很多讀書以外的事情,德國讓我看到其實人是真的可以這樣生活的。這種觀念經過我一年在國外的生活強化了之後,比較深刻地改變了我之後的一些選擇吧。
爸媽和社會教我的事
端:我很好奇大家以前小時候接受的教育,或者爸媽對大家的期許是怎樣的?
震華:因爲這次機會我還特地去問了我媽媽,問她對我現在的狀況有什麼看法。因爲我們家有4個兄弟姐妹,我媽就回我說,你們4個我哪管的到啊?你們4個都是自己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會聽,比如晚上不要太晚回家啊,要不要交女朋友一類的事情,她後來就不管我們,我覺得是他們躺下,他們認輸了。
陳庭耘:其實這個問題我觀察父母蠻久的,我的爸爸、媽媽在很不一樣的家庭長大。我媽媽出生的時候家境就蠻好的,我爸爸的家庭非常不好,他家庭的經濟是靠他父母打拼出來的,所以他才有辦法跟我媽媽門當戶對。不同的成長背景造就了他們面對這件事情不一樣的態度。我爸相信要努力才有辦法成功。可是我媽媽因爲經濟環境算還蠻好的,所以她的思想在那個年代比較接近新時代,會鼓勵孩子去探索跟創造自己。
張哈哈:我家大概在我初中,我媽媽都40多的時候,才真正達到所謂有房有車的生活。我爸爸也是一個很不好的家庭條件出來的,在大陸有一個定義叫做「鳳凰男」,就是要很努力,要當鳳凰,他才能夠出來。我媽媽的背景比較好一點,因爲我的外公是工程師。他們兩個很莫名其妙的在一個大學的研修班裏面認識,就在一起了。這種雙方的觀念和家庭背景的不同,造就他們兩個看待事情有所不同。我媽媽對我比較寬容,思想相對來說比我爸開明很多。我爸就是那種非常傳統的中國大男子主義的形象,但是從小我爸在外面做生意,跟我接觸其實不是太多。我能夠變成現在的我,有一些勇氣去做一些事情,其實都是要謝謝我媽媽。我媽對我要求就是快樂、健康,不要求我考多少高分,中不溜就行,出來你能夠掙錢養活自己,不要來找我要錢就可以了。
但他們也不要求說我一定要怎麼樣,這個出發點並不完全是希望我過得健康快樂,而是因爲我媽說女的不能太強勢,太強勢沒人要的。
方玉:我媽也是相對我爸來說條件好一點,而且媽媽是比較幸運的一代,因爲剛好66年出生,大概大陸文革結束、改革開放的時候,她是那一代的大學生,考到了本科,做醫生的,所以她那時候條件蠻好的,追求她的人也很多,學歷也比我爸高。我爸那時候是大專還是中專吧。
緣分真的很奇妙,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去相親的,反正就結婚了。我媽有了我之後,我爸考成人本科上了大學,現在也在體制內。他們兩個可能是那個年代中國父母的一個縮影,他們會對我講的成功故事是我爸作爲一個鄉下的窮小子,賣拖鞋、跑郵輪,然後幹到現在不大不小的算是一個小官。他通過他自己的努力去考試,去工作,在大城市立足,買得起房子,有這樣的一個小家庭。所以他們的意思是你也應該這樣子,去奮鬥,然後有一個小家庭。
但他們也不要求說我一定要怎麼樣,這個出發點並不完全是希望我過得健康快樂,而是因爲我媽說女的不能太強勢,太強勢沒人要的。所以你健康、快樂,找到一個穩定的、體面的工作就可以了。
包括我在學校裏面,自己所處的社會環境裏,聽到的一些話語都是你要做三好學生,你要考高分,追求上進,然後才能考到好學校,才會有好的出路。應試教育體制下都是這一套說辭。三好學生就是成績好、體育好、道德好,類似於班上可能50個人,只有5個人有這個榮譽稱號,每年六一兒童節的時候頒發給你,你就是班上最優秀的那五個學生這種。所以我就說在高中的時候遇到的那個朋友,真的是讓我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當時可能不明顯,但現在回想起來,它其實影響很大的。
陳庭耘:其實我們也是會選誰是模範生,德智體群美,群是合群。
端:我們是德智體美勞,好像沒有群這個評判標準。
方玉:是不是我們這邊還是競爭比較激烈一點?就是沒有一個退出機制,除非你家很有錢,否則所謂最公平、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讀書考大學。一旦你考上一個一本,你接觸到的所謂同學或者老師,包括日後工作的公司都會不一樣,所以大家就覺得我一定什麼東西都要削尖腦袋,要最好。
我們講內卷,現在的競爭還是這麼激烈,但已經不是削尖腦袋才能夠走到上流社會,而是削尖腦袋才能保住現在的生活狀況,所以就更加焦慮,更加讓人覺得我做這些東西其實沒有意義。
陳庭耘:我記得從我那一屆台灣開始有推多元入學,可以通過你過去高中的成績,一些作品去面試,就可以進到大學。那個時候也是廣設大學,以前要進大學很難,可是等到我們那時候,幾乎人人都可以上大學,然後到現在,就一直不斷地在改變。
震華:我之前當過短暫的代課老師,發現(現在學生)跟我以前學的是完全不一樣,比如光語言方面,除了我們講的國語、英文之外,他們還要學臺語。如果那個班級的學生有父母從東南亞來,他們還要去學他們父母國家的語言,如果是原住民的話,也要去學他們原生家庭的語言。除了這些之外,學校還多了很多探索課程。比如我們學校那時候規定國中生一定要完成一個挑戰,去爬一座高山,自己做一艘獨木舟划船去海上,就開始有很多不一樣的事情發生。
端:台灣會有你要去一個好大學,有個好學歷才能找到一個好工作,然後你的人生才算順遂這樣的思路嗎?
陳庭耘:我覺得不太符合現在社會的樣子,因爲現在行業非常多,很多年輕人畢業即創業,大家都有自己的賺錢方式吧。讀高中那時候的確是這樣子的思維帶着我們往前走,可是等到從大學畢業,整個社會跟我們過去在讀高中的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那時候在學校學習到的觀念已經不成立了。
震華:我和一些僱主熟了之後,有問爲什麼會錄用我,因爲我知道一起來應徵的還有其他更好學校的。蠻多的回答都是發現很努力唸書、考上好學校的那些人,在人際關係這種事情上面是比較薄弱的。雖然他們很聰明、很努力,但在工作相處上會有一些吃力。
我們都曾糾結……和窮
端:選擇自己現在走這條路的過程是怎樣?糾結過嗎?
陳庭耘:我很明確我要往食農教育發展,所以我從NGO開始做。可是當一個組織做大了之後,肯定會有各種綁手綁腳,爲了要應付不管是消費者還是鄉民,必須要有所取捨。比如說我在某NGO工作時,我都鼓勵大家要在家自己煮,但其實我那時候工作超級累,下班之後完全沒有力氣自己煮,所以我再跟人家宣導這些事情的時候,覺得沒辦法繼續。還有爲了讓組織維持運作,很多時候做的事情必須要有所妥協才可以讓組織收入穩定。我當時年輕氣盛,還不能夠理解,也沒辦法融入,所以後來決定離開。
而剛好在我沒有一個穩定工作狀態的時候,我奶奶臥床,24小時需要有人陪伴在旁邊,她沒有辦法接受非家人的照顧,所以我必須要去做能代替我媽媽照顧奶奶的那個人。那時我生活在高雄,我爸媽在臺北,所以我必須南北來回跑,那是在2016年到2018年,這兩年非常折騰。所以現實情況也讓我沒有辦法工作。即便是像家教一個禮拜一次,簡單地陪小朋友唸書這種也沒辦法。而且我本來是跟前女友合租,因爲沒有收入,也退租了。
那個時候眷村有個以住代護計劃,就是你住進去,給你一筆錢修房子,然後就不用租金住在那裏兩年。我就去申請那個計劃。那個生活環境並不是很好,上百戶空屋,就住了6戶人。那些空屋都已經荒廢3到5年,甚至更久,所以我們很像住在廢墟里面,然後晚上很安靜,動物很多。
我覺得我很ㄍ一ㄣ(閩南語,堅持),在那樣生活條件非常不好的情況,我就是ㄍ一ㄣ下來,儘可能地不花錢。剛好那時候有一本書很紅叫《空屋筆記》,寫怎麼不花錢、不消費,用各式各樣的方式活下來。我的確實踐了一段時間,除了交通費是我最大的開銷之外,我連吃東西都是去市場要有一點發酸的西紅柿,斷掉了的高麗菜外葉,過期的家樂福的商品。還有撿傢俱,我整間屋子的傢俱都是撿的。
所以這一年的生活改變我很多,我覺得它讓我自由,因爲當我知道我這樣都可以活下來的時候,根本不怕我活不下來。
當時我們兩個對着那盒蛋撻在那裏流淚說:天吶,怎麼生活過成這樣?
端:當時是什麼感受啊?
陳庭耘:就是比較不好吃,沒那麼新鮮,因爲我是一個對食物的很敏銳的人,真的沒有什麼其他感受。
後來我奶奶往生,然後我跟前女友的吵架持續,奶奶的往生也讓我決定跟前女友分手,就離開了我們一起住的那個房間,到朋友的一個山坡地。那裏也沒人住,一間房子帶一大片土地,晚上半夜方圓10公里只有我一個人,有各種綠東西在陪我,狗狗啊,還有各種聲音,風的聲音陪伴我的夜晚,然後就是幫忙除草、照顧那一塊地方,就這樣度過那段時間。
我記得那時候發炎去醫院,醫生開了抗生素給我,反應很大,我幾乎要昏迷,倒在床上起不來那種。我就傳訊息給一個朋友,我覺得當時唯一可以聯絡的就是他,但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我說如果我明天沒有傳訊息給你的話,你就到這個地址來找我。因爲那時候真的覺得快往生。不過經過那種,我就覺得它帶領我靜下來,帶領我到現在,我對現在的生活完全滿足,也蠻是我理想上的生活。
端:那段時間你會焦慮嗎?
陳庭耘:超級呀,很可怕,從沒有收入開始,然後生活越來越苦,再加上我的身心其實很疲憊,因爲回高雄就跟我前女友吵架,回臺北就是跟我奶奶。所以我唯一可以獨處、安靜的時間就是在臺北跟高雄的高鐵上。
張哈哈:你好厲害,我本來以爲我自己畢業之後過了一些苦日子,現在覺得我的天吶我太幸福了。因爲我畢業後很想留在廣州,就在實習,沒有什麼工資,工資抵扣掉房租後一個月可以支配的收入只有500塊人民幣(約新台幣2000元)。我每個月固定逛一次網上超市,大概花180左右,就只有那一次購物。出去基本上是靠步行或者公交車。我朋友想找我出去玩我就會說沒有錢。我前女友那時候也就是剛畢業,沒有找到工作,過得很拮据,可能和女友加起來可支配收入就800塊(約新台幣3200元),我們什麼都不敢買,大概人均50到80左右的一頓飯,我們會覺得真的很貴很好。我印象很深,有一次我剛好感冒了,朋友送了我們一盒蛋撻。就我沒有吃過這麼奢侈的東西,當時我們兩個對着那盒蛋撻在那裏流淚說:天吶,怎麼生活過成這樣?
但也不後悔,因爲我的選擇我就要承擔這個後果。我不要回到家人身邊,我不要晚上出去玩一下,還要跟爸媽打電話報備,說我今天晚上要跟誰誰誰去什麼地方玩,大概幾點回家,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
不過後面慢慢隨着我工作有一點起色,這種情況也就一去不返。從那個媒體出來之後,我去了企業,最近不是說我要離職了嗎?我身邊所有的朋友,包括我的領導,都問我你找下家了嗎?我說沒有啊,我就在家啊,我要休息,明年再說啦。他們說你是不是有病啊?很不理解我這個選擇。另外在大陸,你要在某一個城市交社保滿一定期限才有買房的資格。他們就問我說,你離職不會害怕社保斷繳嗎?我說:我不斷繳就買得起房嗎?他就無言了。
這個選擇在我看來是非常順理成章的事情,我就是想要休息一下,想要去等一下。我不覺得這個有什麼,但是在別人看來,這就是你跟別人不一樣。我就覺得既然我不想一輩子困死在一個地方,也想要去嘗試很多不一樣的東西,而且你放眼望去人生這麼長時間,你就稍微休息這麼幾個月,是很可怕的事情嘛,我不覺得呀。
不過我在離職之前很糾結,你知道人就是迷戀物質生活。你的物質生活得到一種滿足之後再去離職,就要縮減我的開支,生活質量有一點下滑。我一開始是猶豫恐慌的,但是那段時間在辦公室待著,每天去上班就像上墳一樣,就會想天吶我爲什麼還不離職啊?可另外一方面會想,在這裏苟一天又可以賺到多少錢,好像還可以。我當時的心情就這樣哐哐哐哐在反覆。
後來終於下決心離職,是我意識到我的工作是來自領導肯定,而不是市場肯定。領導覺得你寫得好就是好,領導說這不行那你就是不行,你的工作沒有一個恆定的標準,領導說什麼就是什麼。這些讓我感到有點厭倦,所以我就下定決心做完這個項目,一定要走。
方玉:我職業選擇上最焦慮的是去年七八月吧,大陸所謂秋招的時候,基本上所有企業都會在那個時段集中去做招聘。我完全不知道我想做什麼,我是一個完全沒有規劃的人,都是在碰運氣,就沒有針對性地去投一些行業,當然就被拒了。但當時我一個比較理想的職業狀態就是我要有很多時間,所以它一定要是個工作和私生活可以聯合的,然後錢至少要顧得了我的,至少是我不討厭的工作。是我爸說我這裏有個機會,你可以去考一下吧,所以我9月份就在專心備考了,然後就進來了。
震華:我大學唸的護理,但我是做了很多其他工作之後,才回去醫院裏面當護理師的。所以醫院會對你保持一個懷疑態度,說你的資歷跟你同年級比起來少非常多,那我有什麼理由要錄用你呀?也是試了幾家醫院最後才被錄取,但是我覺得這是很理所當然的。
回去做護理師是我有在計劃的,當時我覺得當老師是一個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我想去嘗試,做了代課老師。但我嘗試了之後,覺得這並不是我喜歡的事情,我就在想下一步要做什麼?我想要去國外工作和生活,我就去評估我的優勢在哪裏,評估之後發現我只要回醫院當護理師,有兩年的資歷,我就可以有足夠的能力去應徵一些在國外的醫療團的工作。其實是有規劃的。
在醫院的生活其實我非常不喜歡,因爲我們要值夜班,我們的工作很不穩定,所以的社交圈都會受到影響,身體狀況也會被影響,然後日夜顛倒,班換來換去,但是因爲我的目標很明確,所以我只好忍下來。我是知道目標在哪裏,有足夠的動力去完成自己的規劃的。但是說真的,那時候的狀態都非常不好。
我現在的生活非常好啊。我現在在組織裏面是一個顧問的角色,還是挺輕鬆的,因爲做的事情我以前都有過一些經歷,工作內容也是我喜歡的。我可以在工作之餘去潛水、去劃獨木舟。這個狀況我覺得還不錯,但就是收入蠻少的。
陳庭耘:既然現在很好,爲什麼還想去唸翻譯?
震華:因爲我想要做翻譯啊。
端:翻譯好像在整個華語圈的薪水也不是很理想,會是你的考量嗎?
震華:沒有哎,如果說薪水不好的話,念野生動物保育也沒差。
端:感覺震華喜歡一直探索,他會一直想現在我知道這個事情是怎樣了,去往下一個地方走。
震華:其實不是探索,因爲我腦中已經有幻想過很多事情,付諸行動的這個過程比較像是驗證。比如我幻想過當老師好像是個很棒的職業,那我驗證之後,覺得跟我當時的狀態不是那麼的適合,不代表我以後就再也不會做。所以在那個當下我做那個嘗試,那我就再去驗證下一個我想要做的事情。
端:能夠不斷的驗證和和不斷的往前走着,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它需要一個人有很重的安全感。我其實挺好奇你的安全感來自於什麼?
震華:我覺得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焦慮也是自己給自己的。爲什麼我會有安全感,當然也有一些自我催眠的過程,比如我去考試,拿工作offer,我也沒有把握,所以在準備的過程也要不斷地鼓勵自己,說我可以的。
另外蠻像庭耘說的,就是糟糕日子都過過了,也不可能太糟了,所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之前有嘗試一段時間做傳媒,自己接案寫稿,攝影。那個時候超級差,撐了半年撐不下去,我一個月可能只接了3篇稿子,不到1萬塊臺幣一個月(約2300元人民幣)。再比如說我大學是登山社的,我們在山上沒有洗澡,吃得非常糟糕,住得也很糟。那這些生活度過之後,往後日子就覺得再糟也就那樣子,那個安全感給自己建立之後,其實沒有什麼好失去的。
陳庭耘:在我來到台南之前也一直是這樣的狀態,會不斷地還想知道這個還想知道那個,想經歷很多。但我現在會想定下來,因爲之前每一年都在各種地方跑來跑去,真的太累了,就是一直要不斷地重新適應。現在確實好像是慢慢找到一個蠻符合夢想的生活,也還蠻輕鬆自在的。做多一點收入就多一點,做少一點就少一點,所以沒錢的時候去打工,想睡覺就睡覺,沒有人管我要幹嘛。就是依照我自己的節奏去過我的生活,做產出。
自己的選擇自己背
端:大家這麼一路走過來,會覺得收穫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陳庭耘:我覺得是家人,因爲我一直不斷地跟我爸、跟大家衝突,然後一直不斷走向他覺得很擔憂的部分,我覺得我好像要失去他,離他們越來越遠。那個時候太痛苦了,尤其是照顧我奶奶的時候,作爲那個我媽的替代人員,我覺得我像一個工具,我這個單身未嫁又沒有穩定工作的女人,只是一個合理的家庭勞動人口。那時候我覺得我們的距離很遠,而且我回家就是爸媽去休息的時候,其實我回臺北是看不到我爸媽的。
我奶奶過世之後,我覺得它是一個軟肋,而且那時也跟我前女友分手了,我就突然覺得,好像沒有家了,就剩我孤獨的一個人,我能去哪?後來我就回家,但回家之後我人生的路還是想要自己選擇啊,我還是想要自己走,我也沒有想跟家人拉得更遠,只是我沒有符合他們期待。
震華:我也有經歷過,而且因爲我是護理師,所以當家人生病的時候,我完全就是個工具人。而且他們覺得有專業的工具人更棒,全部都交給你了。但是我個人覺得蠻棒的,因爲我有所貢獻,讓我的其他家人可以休息一下,我覺得我在這整個過程中是有參與和價值的。
陳庭耘:我身上比較複雜啦,那時候因爲我選擇的生活,已經跟家人起衝突很多年了,所以是加成。但奶奶過世之後,我們就越來越近啊,我開始學習跟我父親對話,瞭解他的想法,其實他也不要失去你。現在我覺得他們也清楚,我其實目標是很明確的,他也知道我度過了那個很彷徨、痛苦的時期,現在我覺得他們也相較比較放心。
大家都認爲隨大流是比較成功、比較好的。因爲那條路可能是最容易也是最輕鬆的。反倒是做選擇,這個事情其實是困難的。
方玉:我覺得大家好有勇氣哦,都好有活力,爲什麼反倒是最小的我好像最早失去了這樣子的一種……但是也跟我自己的精神狀態有關係,其實我很羨慕以前的自己,大一大二時我超勇的,一個人提着一個40公斤的旅行箱,差一點就誤了回國的飛機,然後我那時候還不慌,那時候的那種衝擊也好、新鮮感也好,現在就沒有了。說句嚴重一點的話,就是我對未來沒有什麼期望了吧。
我覺得我這個年紀就過上了一種非常規律,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很無聊的生活,但是至少這份工作我不討厭它,說白了它只是一個賺錢的工具,我也不需要很努力地去做這份工。我生活的意義其實在我下班之後,在我去畫畫,去創作、去學習這些,包括我上班摸魚的時候可以看很多書,看很多電影,這是我最滿意的情況。但是我不知道可能過兩三年,我會不會真的厭倦這樣的生活了,想去探尋一些新的生活。
陳庭耘:但我羨慕你那種可以把賺錢工具和自己要做的事情分開的這種心態。因爲我做不到。
端:你們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是每個人都能擁有或選擇的嗎?
方玉:說實話,我覺得我是幸運的,是少數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因爲我學歷是OK的,我的工作和收入也是OK的,在這個基礎上我才可以說是衣食無憂的躺。但是我知道有很多人,包括很多嘴上說着要躺平的人,其實沒有達到我這樣的生活水準,可能在溫飽線上掙扎。
震華:因爲這個機會我也問了一些不同領域、不同年紀的朋友。我自己是蠻開心的,因爲大家對於主流和非主流,目前的生活外界怎麼看待這樣子的話題,都呈現出一種這不是問題的態度。對至少我身邊人來說,這就是一種選擇而已,已經沒有所謂的主流還有非主流這種二元對立的關係,它就是一個光譜上面,你選擇了目前的道路,別人選擇了他的道路。我覺得還蠻開心的。
我不會覺得把穩定的生活、工作、買車、買房當做人生目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我的朋友他們很有意識,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然後往這個方向走,他很快樂我也很快樂啊,我看他達到他的目標,我覺得非常好。每個人適合自己走的路其實也不太一樣啊。
方玉:我覺得可能很多人大半輩子、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麼,或者自己想要選擇別的事情,所以大家都認爲隨大流是比較成功、比較好的。因爲那條路可能是最容易也是最輕鬆的。
反倒是做選擇,這個事情其實是困難的。因爲你做一個不同大流的選擇,首先你需要一定的知識和見識去讓你意識到,你是可以這樣選擇的。然後你要有一定的實力,不管是不是財力,因爲需要額外的精力去實現你這個想法。所以我覺得這可能也是很大一部分人選擇不去做選擇。但是他們就會跳進了另外一個圍城裏面,必須要在裏面做螺絲釘、去卷,去爲了某一些物質上的或者既定的一些目標去奮鬥。
陳庭耘:我覺得我的生活核心就是生活本身,震華之前有句話講得真好,生活本身就是在實踐,我現在的生活就是我在實踐,它其實是充滿着目標的,比如我挑一個鍋子,它也許花了我兩年,但這個鍋子我可以用一輩子。我在過的生活就是這麼微小,但是對我來講非常重要,我時時刻刻都是跟環境在一起。它已經內化成我的習慣,好像已經沒有辦法去談它是一個什麼樣明確的東西。
我人生接下來的挑戰應該就是怎麼安定身心。當我的環境單純下來之後,我察覺到即便在這麼單純的生活環境,已經這麼滿足的生活條件底下,還是會有許多時刻我的身心不安穩。其實在前一個月我是非常非常低潮的狀態,我覺得跟季節有關係,一直不斷下雨,我人際關係上面也有遇到一些衝突點,就進入到一個比較猶豫的狀態。我覺得是安靜下來之後,對於這些訊息更敏感了。
我正在學習和這個變動共處,不知道能不能用修行這兩個字,比較接近一個自我觀察,然後帶看自己想要過的人生,繼續不斷地調和,去找到平衡。
向外的話,我覺得在食農教育和環境教育上是我長期要走的東西。就從現在的生活出發,比如農場到底要怎麼樣規劃才可以把人帶進裏面,讓大家認識食物是怎麼長出來的,我通過什麼樣的方式去跟人家介紹這些這些食材、這些做法。
震華:我就是保持一個開放的態度,我今天想要做什麼事情就去評估它的可行性,做得到就去嘗試。如果沒有想要做的事情,我就躺在那兒。我目前對於要回學校去唸書這件事情還蠻興奮的,因爲可以學到新的東西,這對我來說一直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端:學完翻譯之後你想做什麼?
震華:先以它作爲謀生的工具,可不可以把它變成我未來5到10年一個主要的謀生工具?這是目前的目標。
方玉:我下一步的目標可能需要不少的錢,這份工你說我想做一輩子嘛,其實我也不想,我的生命裏面要有更大比例的從事美術或者相關的工作,而且我覺得這輩子一定要去接受一次美術的科班教育,不然就抬不起頭了。然後有可能的話就換一個生活環境吧,因爲現在的生活只能說是退而求其次的一種比較滿意,但並不是最理想的一種。
但是最理想的生活它到底存不存在呢?還是說它只是一種我的想象加工出來的產物?
張哈哈、方玉、陳庭耘為化名。
往前走的逻辑缺陷在于认为人生在局域有单向性,比如更短时间完成、获得更高收入、子女教育“更成功”。。。而这些点长远来看并不成立。推销卖出了更多烟草,卖力打了更多示威者,可以称得上什么意义的成功?节约时间,省下来的时间有没有好的转化提升?子女教育的目的是哪里?所有疑问都集中于:前,在哪里?如果个体的努力或者挣扎对社会有坏处,或者更绝望的,社会根本不在乎,又怎能让晒太阳的年轻人起来?
感谢分享
谢谢分享。每个人心目中的”躺平的生活“都不一样。不随大流,拷问自己“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我真正想过的”,如果可以的话,更进一步付诸实践,就已经很勇敢了。评论里对别人的生活指指点点,或者评点谁有资格躺平,谁又属于特权阶层,真的没意思。
挺有趣的 讀著別人選擇的不同生活方式 好像看到了更多人生的可能性
說老實話,這篇很無聊
不如去看三和大神的紀錄片
对很多人来说,是不存在“躺平”这样的选项的。所谓的“低欲望社会”,不适用于一个平均 6 亿人月收入在一千元以下的社会,因为在这个社会中,“沉默的大多数”还在为了生存而辛劳着。在我看来,躺平与“丧文化”、“佛系”是一脉相承的,这对一些人来说简直是奢望,在讨论这个话题时或许夹带着些许自嘲与无奈,一转眼却又要开始为生活的柴米油盐而奔忙。在这个社会中,个人并不是最小的单位,即使受到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家庭仍是最小的单位。我们甚至不必和一个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的人谈这个概念,因为他/她可能并没有当官或当医生的父母或是出国留学的经历,每个月却有着高额的房租以及其他生活成本,并且会在月末拿到工资时寄钱给在老家的长辈 ——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睡到8点半、只坐半天班、有机会去画室画画、看很多书和电影的,有资格“凡尔赛”的人才有条件说自己想“躺平”,而那些在主流媒体上鲜少提及的、真正经历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人们或许也不会在这里讨论这个奢侈的词汇。
文中的描述,在我看來比較像是走一條和主流社會相悖的道路,似乎不是躺平最核心的意義所在(對生活的失望進而對物質無所罣礙)
太布尔乔亚了,活生生又抢夺一个底层文化符号。这算“文化挪用”吗?
底層人民的生活態度,已可於先前煤礦城市文章中見到:“老百姓沒權沒勢,就只能這樣過。”忙住生忙住死,覺得勞碌天注定,未必可與躺平有任何聯繫。
謝謝端的採訪,令我了解不同階層的意義。
我想像中的躺平是對生活的失望,只想閒着過生活及失去方向。但看來四位受訪者也有自己的目標前進,在我看來他們不似是躺平,只要按自己的步速向非主流的方向行走。
感谢 获得一点力量
躺平其实是一种对环境的反抗,它控诉的是环境的不公和宣传的虚伪;躺平的人不一定是不愿奋斗的,也不一定是个人主义的(只跟随内心选择)。遗憾的是端采访的人都是这种看起来安于现状,或者跟随内心选择的,有余裕的,具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人物;而没有采访更多的,因为环境,因为责任,而仍努力工作,认真生活的人;他们面对宣传愤怒的喊出要躺平,但仍在努力,承担起生活的重担。
希望端传媒有机会采访一下我这个小镇青年
覺得方玉有特權+1,一般的文博單位工作內容這麼閒的嗎?
我说实话,这些人起点都不差啦,这些人都是有资格躺平的,真正没法躺平的是高中出来进厂的流水线小工,进城打工的农民工,那些人才是在煎熬中想要“躺”都躺不得的底层劳动者,很多人没有选择。
当然不是批评这四位啦,就是希望端也能采访一下大多数城市劳动者的近况
挺有意思的採訪,不同年齡不同教育背景不同家庭階層的人說出來的話的內容、做的選擇完全不一樣⋯⋯
這個方玉,感覺是一個超有特權的人⋯有一份可以躺平的工作也是因為有體制內做領導的爸爸的幫助⋯不知道我有沒有看串
66年出生,改革开放的时候就是大学生,12岁就读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