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深度蘋果之死香港媒體變局

冼麗婷:品味《蘋果》17載,戰場上的野蠻寫作

《蘋果》不是世外桃源,但它是個大海,流進流出,蝦兵蟹將與吃人鯊一起度日...... 就是這一種搏鬥與生存讓它充滿生氣。

2021年6月17日,《蘋果日報》編輯部的牆上貼了一張已故香港明星張國榮的海報。

2021年6月17日,《蘋果日報》編輯部的牆上貼了一張已故香港明星張國榮的海報。攝:林振東/端傳媒

冼麗婷

刊登於 2021-07-07

#蘋果之死#香港大離散

編者按:關於《蘋果日報》,近日回溯良多。作為一份政治異見報紙,作為獨立生猛的偵查新聞,作為活色生香的生活方式,作為庸俗和羶色腥的化身,《蘋果》是混雜多變的。不僅如此,她也為精細採訪,為深度寫作,為一張張野蠻又安靜的書桌,多年來保留重要的一席之地。這一次,端傳媒邀約《蘋果日報》供職17年之久的記者冼麗婷,回顧她進入《蘋果》後,如何在野蠻叢林中「活下來」,如何從寫新聞人物故事小專欄到固定人物版面<品味蘋果>。這關於在一個黃金年代,或者正常年代,一個記者的掙扎和成長,當來到大時代,過往的養分和歷練,就時刻迴盪當下。

回憶,最接近的,也是最痛的。

原諒我已不能在《蘋果日報》發表這篇文章。

一個時代到臨了,因為一個時代已經終結。大時代衝擊每一個人,寫文字的,有最大的壓力,但願也有最好的讀者。

2021年6月19日,西九龍判裁法院內庭,旁聽席與被告席,記者等候着記者,坐滿近一百個傳媒人。忐忑,這一次,我投降,不能看成是一次採訪。

上午9時半,法官蘇惠德進庭後,壹傳媒行政總裁兼《蘋果日報》社長張劍虹尾隨着總編輯羅偉光進入被告欄。看到兩張熟悉的臉孔,相信不少人跟我一樣神經緊張。張劍虹先用原記者的天性,審視旁聽席及記者席上的人,從豎起母指、握拳到震臂加油,平日指揮新聞集團的人,那刻,也只能用這種表達模式。但他一雙烱烱眼神,快速回應席上的動靜,令來人安心一點。

羅偉光像帶點憂鬱的眼神,在初出庭的短袖T恤裏,一副青澀學生的模樣。或許,他太知道記者的工作,或許,他不願意讓別人筆下有太多的描述,猶如自己處理過的眾多新聞人物。或許,他心情複雜,比較少跟庭上的人打招呼。

我是沒有想過,在法庭時候都沒有想過,兩個在公事上不時接觸的蘋果人,他們的臉容,像創傷的記憶,留在腦裏。吃的時候、安坐時候、就寢時候,閉上眼,就會浮現。無論多感人的採訪,我幾乎從來不哭,這一次,這一個場面,也絕對不想哭。流新聞血液的人,只在乎好好捕捉庭上一切。然後,當事情像雨一樣的灑盡了,大的,小的,然後,太陽出來以前,白與黑變成灰的空間,慢慢的,才敢淌淚,並且明白,這不是廉價的傷感,而是嚴峻的現實。

香港回歸24年,《港區國安法》一年前生效,張劍虹與羅偉光被控串謀勾結外國勢力,連同其他三位獲保釋的高層,香港首次有傳媒工作者被指涉嫌觸犯國安法。開庭五天後,《蘋果日報》終結了,在香港人以百萬對眼睛底下,看着它死亡。《蘋果》兩主筆也先後以國安法被拘捕,其後獲保釋。

這個時候,作為已經離開《蘋果日報》五年的人,端傳媒邀請我寫一篇關於在《蘋果》的經歷。不用多說,我是沒代表性的小角色,但《蘋果》對我卻很重要。而我始終相信,無論是否已經離開蘋果,《蘋果》或生或死,我在它裏面走過的寫作路,已經形成今天的我,這是無法毀掉的。

生寫報道,死撰輓歌。所謂《蘋果》經歷,無非是甘心於寫作的17年。在層層隸屬的新聞共同體裏,我大部份時間都獨自寫人物,野蠻地、也安靜地,不顧一切地走自己想走的路。如果看是幸運,難道你以為蘋果人吃素的?如果說有包容,那總也會有個沸點。我想,能這樣去走一條寫作路,除了前輩先給與機會,也跟《蘋果》和蘋果人一樣,在正常時期,一向都由讀者決定存亡。這就是巿場的自由,出版的自由,言論的自由,思想的自由。

新聞與寫作的掌心

九十年代當了幾年記者以後,深知新聞採訪是無窮無盡的寫作泉源,那是以錢財利益作回報的專業所不能明白。首先,我看新聞是個寫作的藏寶地,人物專訪,是關於一個大世界,一個人心眼如何,表達色相也將如何。我愚見,報紙專訪是關於寫出了甚麼,誰訪問誰不是最重要。在思想與美學價值都能昇華之後,我會相信,如長時間當過記者的馬奎斯(Gabriel Márquez)所說:「 the possibilities of Journalism, not as a primary source of information but as much more: a literary genre. Before many years passed I would prove this in my own flesh, until I came to believe, as I believe today more than ever, that the novel and journalism are children of the same mother. 」相信新聞與小說都是來自同一個母親,都是文學的一種,這是我對文字好高騖遠而找到的支持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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