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业大亨到电视名人,从当选到落选美国总统,这次特朗普(川普,Donald Trump)再度的当选,使他成为美国史上第二位任期不连续的美国总统,上一位是民主党的第22、24任(1893-1897)总统克里夫兰(Stephen Grover Cleveland),而相隔131年相似的剧本再次重演,原因也都与美国经济状况有关联。更巧合的是,克里夫兰的下一任总统共和党籍的麦金里(William McKinley)正是以高关税政策赢得大选,他跟特朗普都一致认为关税能够拯救美国经济,并保护美国工业。而当时美国经济也的确在麦金里执政时期快速增长,增添支持者对特朗普的期待。
向19世纪末的总统学习经济智慧的特朗普,第三次竞选总统更显得驾轻就熟,掌握选举议题关键,更擅长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说服选民他才是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即便拜登(Joe Biden)于今年7月21日宣布退选,贺锦丽(Kamala Harris)出人意料的迅速集结反川、恐川力量,并且在第一次辩论后取得民调领先优势。但是特朗普并没有因此被打的节节败退。反而时间一拉长,贺锦丽无法趁胜追击,发言趋向保守而谨慎,让选民感觉她只是在打安全牌,而没有勇气与魄力解决美国最深沉的困境。不论是美国制造业的流失,非法移民的滥用福利,还是物价不断上涨的痛苦,都不见她提出深得人心的作法。
贺锦丽律师出身,一路担任州检察总长、当选参议员一届就获得奥巴马(欧巴马,Barack Obama)的推荐而当了拜登的副总统,这种看似人生胜利组的经历,自然反应在她的形式风格上——保守而谨慎,既然民调已经领先,何以要大胆进击?
而历经落选、枪击与民调翻转的特朗普则不同,仍然一派自信,按照自己的节奏进行选战,说服选民美国糟透了,而他是唯一能挽救大局的人。按照盖洛普9月16至28日的民调列出本次选举最受注册选民关注的五大议题,依序是:经济(90%)、美国民主(85%)、国家安全与恐怖主义、(83%)、高等法院法官人选(79%)以及移民(72%),即可知道何以特朗普要提出关税救经济的口号,除最吸睛外也最符合其形象设定。
物价、通膨、移民的过与失
选举政见的关键,在于说服选民相信“可行”而转化为选票,而非真的“有效”、或是否会造成灾难。而没有连任压力的特朗普更是了然于胸,尽情地开出各式免税的支票。美国学界对于关税救经济的论战不休,这正好为特朗普拉抬声势,关税的讨论度愈高,对特朗普的支持度越是有正面的效果。显然选民对特朗普又加码“关税换所得税”相当买单。
虽然难以想像此政见如何落实——因为用关税代替所得税会严重打击中低收入美国人,而不受物价影响的高收入者则省了巨额税款——不过,对特朗普而言,选票比事实重要。过去建国之初美国并没有个人所得税的征收,有了历史的根据使得特朗普的减税政策不仅受到市场的欢迎,一般大众也认为能缓解当前美国通货膨胀所带来生活的痛苦。很显然的,特朗普明确的胜出再次显现,尽管拜登政府的经济表现不论在 GDP 增长、降低通货膨胀与增进就业人口都有好的成绩,但是漂亮的经济数据不能带来一场选举胜利,因为那未必是广大选民的感受。
比较两位总统候选人处理高物价问题的说法,特朗普直接给“结论”说他会让物价下降,而贺锦丽则是给“做法”,禁止食品和杂货的涨价行为。很明显的,特朗普掌握选民的结果论,选民只想要好的结果,怎么做、做了会有什么后果,通通不在大部分选民的关心范围。所以特朗普不需要提出任何降低价格的政策建议,他不在乎价格下跌必须透过大规模的经济衰退才能实现,因为那都是当选之后才需由财政部长去伤脑筋的事。相对贺锦丽的提案虽然较为具体,却也被检验是否做得到,因为禁止食品和杂货的涨价,那么成本的上升造成损失由谁来吸收?此种作法当然会扭曲市场的正常运作。两人的对策一比较,特朗普显然是选举的老手,一样都是做不到,不如拍胸脯保证没问题。
支持民主党与贺锦丽的选民相信,特朗普主政时错误的防疫政策使得国内生产毛额在2020年史无前例地暴跌28%。而且在拜登政府的努力之下,不仅劳工市场回复强劲, 整体经济也已回到成长轨迹。
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的数据, 2023年实际 GDP 成长2.5%,较2022年的1.9%再度加速,史无前例的达到2.24兆美元的规模。然而,这样的事实却让基层选民更为愤怒并激起相对剥夺感,为什么美国经济数据如此亮眼,但是老百姓未能雨露均沾?复杂的通货膨胀选民不想懂,只想能够买得起架上的民生用品。
这样的事实就让经济议题可以不断发酵,为特朗普加分。其他二、三、四名的重要议题,比较两党认知差异不大,因此双方攻防就会聚焦在第五项的“移民”。
美国原本是移民的天堂,现在反而成为非法移民横行的国度,执政的民主党难辞其咎。特朗普第一任期说要在美墨边境盖现代长城固然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却也从而建立起他反非法移民的坚定形象。本次选举,他不断在此议题攻击拜登政府而得分;的确,许多非法移民占据美国政府福利资源,造成辛苦工作的本地人忿忿不平。
一个简单的数据可清楚知道特朗普为何能在此议题得分。
根据美国海关及边境保卫局(CBP)2020-2023年资料,从美墨边境进入美国的非法移民总数,远高于从美加边境进来的人数约达20倍。而从美墨边境涌入的非法移民总数,光是2022年就达237万人,比21年的173万人多了近36%,这样的数字怎么能够不为特朗普增加支持度?无怪乎特朗普要刻意以种族主义的方式攻击拜登政府让美国成为垃圾场,而且是世界的垃圾桶。他宣称要依照艾森豪(Dwight David. Eisenhower)总统模式,执行美国史上最大规模的国内递解行动——这样美国英雄般解决非法移民的方式,无疑是相当聪明的竞选策略,而不顾做得到与否的辩证。
输掉自由主义,从保护主义赢回来
因此,认识特朗普的回归,与其说摇摆州的选民决定美国的命运、世界的经济,不如说此为美国独立选民对于现实的认识。与其说美国在自由主义与保护主义之间摆荡,不如说这是一个现实主义的年代,全球化不论是死是活,都带来国家之间激烈的经济竞争。企业之间不仅竞争产品,价格,成本,还要追逐市场需求,这就把各国带回19世纪的重商主义时代,各国莫不以补贴的方式帮助企业取得竞争力,因为这代表著国内的就业率,以及国家贸易竞争力。
由此观察2024年末特朗普回归之路可知,表面上两党杀的刀刀见骨,事实上两党建制派的政策其实在趋同,什么政策符合美国利益且能解决困境,就会采取相似的政策加以解决。就如同拜登追随特朗普的遏止中国政策与贸易保护政策,两党其实目标一致只是手段不同而已。
自全球化以来,美国经济逐步转型成为以消费为驱动的经济体,巨额贸易逆差并非一夕造成。中国廉价的商品一方面带来温和的通膨,也逐渐使美国失去电子、纺织和化学工业。失去制造的动能,也连带影响企业创新的努力,许多项关键技术中,美国并未居于领先地位。至此,美国两党重新了解制造业的重要性,不能只是赚取知识财。苹果公司将最尖端的总部大脑留在美国,而制造的低端交给亚洲国家的观念,慢慢受到挑战。但是,提高关税能够把制造业带回美国?又重返白宫的特朗普能以19世纪的概念使美国重返荣耀?
疫情之前,特朗普已经提高过关税,但通膨并没有发生,反而是疫情爆发后为救民生而大洒币才导致通膨。美国的通膨与中国的通缩形成了对照组,前者代表旺盛的需求,后者代表不敢消费的谨慎,那么过去美中联手推动自由贸易30年发生什么事进而导致这个结果?美国的企业追求最低生产成本而将工厂迁离美国,企业赚的更多但是数以百万计的劳工则失去工作。美国由于生产成本失去制造的比较优势,经济结构转型为以金融和服务业为主,使得收入和财富不平等的情况加剧。这不只是在美国发生的状况,几乎参与全球化的国家都难以避免。当国家变得富裕而穷人不断增加,这样的民主国家必然产生民粹主义。
持平而言,此一自由贸易体系是美国打造出来的,自己却成为最大的受害者,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国家间的力量发生转变。当美国放弃制造业,等于放弃与其他国家贸易的主导权,并且拱手让给中国。一个国家出口不足即是赤字的来源,也无法获得“贸易利益”。比较优势理论只存在教科书,描绘国家只生产市场力量认为它最擅长生产的东西。事实上,擅长制造的国家想要生产所有的商品并主宰市场,导致各国激烈竞争,将自由贸易全球化转变成为一场生存游戏。这些具有制造优势的国家采取补贴产业政策以增加出口,不仅可以具有全球经济贸易影响力,还能转变成为贸易武器而成为政治工具,这也迫使各国重新以国家力量保护产业,并纷纷计算如何去贸易风险。
所以,美国必须改变这套自己设计并推动的游戏规则,而特朗普正是最佳人选。他的形象、经验、逻辑都是帮助美国从自由主义的输家迈向保护主义赢家。美国想要用关税扭转财政赤字是可能的,要逼迫制造业在美国生产成本相对高价的产品,然后卖给外国则是难如登天,还要能卖到扭转巨额贸易逆差,更是不可能的任务。诚然,不只是其他国家的产业政策,还有美国制造产业外移才是造成美国的贸易逆差的苦果。
在特朗普眼中,不仅自由贸易体系辜负美国,而且世界所有国家都欠美国,包括台湾。就任后的他可能会发出三只箭:增加出口、征收资本准入费与提高关税来达成美国制造业回流,完成美国再次伟大的梦想。会不会成功言之尚早,但是借力使力,让擅长制造的台湾协助美国恢复制造业,则是台湾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步骤。
期待特朗普爱台,不如增加国防经费
回顾2016年特朗普与希拉里(希拉蕊,Hillary Clinton)激烈竞争,台湾其实普遍看好希拉里,并认为特朗普民粹而且危险。然而,特朗普出乎意料的接起前总统蔡英文恭贺的电话,并对中国展开贸易战,又一改美国自1992年起不卖先进武器给台湾的政策,售予66架价值80亿美元F-16V战机,一举反转台湾对特朗普的看法。
而他2020年与拜登竞选连任之际,台湾有不少舆论也担心拜登会对中国采取怀柔政策而较为挺特朗普。事实证明,拜登不仅延续前朝关税路线,甚至四次公开表示会出兵防卫台湾,并结合民主国家共同遏阻中国的扩张。拜登这么做,事实上在于台海稳定与和平攸关美国的利益与安全,而非爱民主台湾。
是此,期待特朗普爱台湾是无知的,不如著手准备将国防经费逐步上升到 GDP 的5%。这么做的后果则是对其他公共支出造成严重的排挤效应,如何应对引发民怨,以及如何提升整体经济 GDP 的增长并重视财富分配,对台湾来说都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进一步而言,特朗普英雄式的回归之后,他必然以关税与保护费要求台湾,应该如何创造双赢?了解美国外交政策的专家大致都同意,美国总统来来去去,却很少能够改变两党在国防外交建制派的决策。总统要做出什么大转弯的改变,总是会被幕僚千方百计带回原本的轨道。特朗普第一任期想要改善与俄国与朝鲜的关系而不可得,说明美国国家利益胜过总统个人的喜恶。
而此,就如同美国在台协会(AIT)新任处长谷立言(Raymond Greene)在受访时已提及,美国不会改变对台立场。相同的,美国也不会改变“一个中国”(One-China Policy)与战略模糊政策。因此,台湾首先要搞清楚,特朗普的施政重点是美国经济而不是外交政策,台湾应该将自身的产业优势搭上美国追求制造业重返本土的努力,而不是激怒或是挑衅中国,或是不断寻求加入联合国系统:想要借由参与联合国证明自己的国家地位,在现阶段恐怕是徒劳无功。比起民主党,特朗普对战争更没有兴趣,他不会让两岸冲突成为他心烦的问题。
台湾半导体与 ICT 产业的诞生源自于与美国企业密切的合作,台积电投资美国是昂贵而正确的策略。将自身利益与美国捆绑是产业竞争力重要关键,美国高科技品牌与台湾中间财的合作,此产业策略如同辉达与台积电的共生关系一样的逻辑。
虽然难以预测的特朗普回来了,但是美国仍然是拥有充满活力的商业环境、一流的大学、和丰富的天然能源,值得台湾大力投资。 没有一个国家是完美的,美国不是,台湾更不是,两国在公共和私营部门中都存在官僚主义和低效率,政治极化的现象也都令人忧心忡忡。不过,疑美论容易而且廉价,对台湾一点帮助也没有。民主政治也不是完美的,贪污时而可见,赢者全拿的现象也屡见不鲜。但是努力跟价值相同的伙伴一起打造民主韧性是必须的,否则,威权会假借民主之漏洞,重新席卷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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