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慾錄：香港性商店掌門告訴你，原來疫期最好賣的，不是震動器與按摩棒⋯⋯

突如其來席捲全球的疫情，改變了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從出門戴口罩到進門噴酒精，從國際航線停擺到街區封鎖，這種改變甚至入侵到人們的床第之間。在疫情的陰影之下，人們的性生活也被改變，而這種改變有好有壞。

疫情改變你的性愛

生活方式的改變首先從商業數字中體現。疫情期間，德國性玩具產業出現大幅飆升，美國、意大利的情趣用品銷量也有顯著增長。人們不得不足不出戶，對性愛的興趣大大增加，因而帶動了歐美性商品的銷量。而在香港，本地性用品連鎖品牌Sally Coco的創辦人呂穎恒就觀察到網絡銷售額的增長；但同時可能由於人們減少出行，實體店購買量下降，一來一往的抵消，並沒有令店內銷售趨勢爆升。

呂穎恒認爲，性用品銷量看漲的最直觀的原因，是大家要留在家中。「當人經常需要留在家中，就會更多去想想他們在室內可以做些什麼。」她說，「而其中一件事就是做愛。」

儘管沒有歐美那樣的上漲趨勢，呂穎恒卻觀察到一個屬於香港的特點：性玩具銷售額的增加，數據不在振動器、按摩棒一類大家印象中的新玩具上，反而是一些新手入門、心理關口沒有那麼高的情趣用品多了不少買家。例如按摩油，例如某些燃燒之後可融化成油的調情按摩蠟燭、例如用來在身體上塗抹可口服潤滑液的拂掃，除此之外，情趣內衣也有少量增長。呂穎恒表示，往年按摩油等這類產品，在秋冬季才有較多人購買，「因爲香港天氣潮溼，夏天沒有人想按摩」，她說。而她查看數據，發現整個2020年，每個月的按摩油都賣得比往年的同月份多。

按摩油、拂掃一類情趣用品，通常需要兩個或以上拍檔才能使用。呂穎恒認爲，這類用品多了用家的原因，是因爲當大家需要留在家，需要想想怎樣只在家也能提升性生活情趣時，自然就會想到能不能試用一些新的產品：「可能一來買振動器心理關口太大了，但如果是買個按摩油按摩一下對方，買個拂掃塗抹、舔拭一下對方，似乎是一個情趣。」

她觀察到的第二個變化，是多了不少客戶購買遠程遙控的玩具。有一些玩具具有遙控功能，通過手機app，使用者發條鏈接給對方，可以授予對方遠距離遙控的權限。呂穎恒說，相關科技已經存在四五年，但由於疫情導致很多人分開兩地，更多伴侶需要藉助遙控性愛互動，使得這類產品受到更多人留意。

由於疫情導致很多人分開兩地，更多伴侶需要藉助遙控性愛互動，使得遠程遙控玩具受到更多人留意。

一杯雪糕也可以是性玩具

在疫情之下消費模式的改變，背後也代表了性觀念的改變。呂穎恒瞭解到，疫情之中普通人的性愛次數未必多了，但很多人爲了增添趣味，更願意在性生活上增添些不同。

「未必是玩具，可能純粹是轉換做愛的方式 ，」她說，除了購買入門情趣用品，也有人嘗試更換體位，有人選擇按摩，有人會嘗試輕量的BDSM元素，例如簡單的綁手、使用羽毛、拍打臀部的玩具，

她認爲，在疫情的影響下，不少人反而更open-minded，更願意嘗試新事物：「我覺得可能在疫情下，很多人對不止性生活，甚至對人生，都多了很多反思，會想想既有的模式是否還適合我。多了探索內心世界（的機會）。」

「在以前上下班的日常中，大家未必會想到要拓展性生活上的可能性，可能人們平日很少用這種方式探索自己或對方的身體。但疫情一個浪頭蓋過來，大家需要留在家，就要反觀自己的內在，才願意去探索性愛的可能性，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她說，「我不知道這是一個霎那的改變，還是長遠還會繼續保持的趨勢，但我覺得有這個啓蒙的時機，對無論任何地區的性文化和個人自身的探索，都是好事。」

呂穎恒也希望大眾能拓展對「性玩具」概念的印象，大眾平日對於性玩具的想像，不外乎假陽具、振動器等，但她表示，平日家中任何器物，只要在安全的前提下使用於你性生活中調情的物品，都可以是性玩具。「一杯雪糕也可以是你的性玩具。」她說。

對於自身的探索，直面自身的慾望，特別對於女性來說，是終其一生都在不斷學習的修行。

大眾平日對於性玩具的想像，不外乎假陽具、振動器等，但她表示，平日家中任何器物，只要在安全的前提下使用於你性生活中調情的物品，都可以是性玩具。

「我覺得所有人都應該用性玩具。」性玩具資深女性用家Amanda（化名）就這樣認爲。「很多時候你和女性朋友聊天時通常會聽到她們可能沒有過高潮，或者他們在與伴侶的性生活中，沒有身體上的滿足，或者與伴侶因爲各種原因不合拍。我覺得，要找到一個很配合自己的伴侶是很困難的，無論大家性喜好、形狀、生活習慣都要很配合，是很困難的；而如果我們覺得性的快樂就只是你和伴侶合不合拍，那很容易覺得失望，或者覺得不過如此。」

Amanda分享了自己一個難忘的經歷，有一次她出席一名朋友的婚禮，朋友那位70多歲、離婚多年的母親和我聊天，提到了自己的經歷。那位女士說，自己獨自生活多年，原來一直不知道身體的快樂是怎麼一回事，直到近日一個偶然的機會，得到一個性玩具，她才發現，原來高潮可以是這樣的，「是這麼爽的」。人生70年，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她的身體能給她帶來這麼大的快樂。

「那一刻我覺得，啊，確實就是這樣，有各種原因令我們無法享受性的快樂。可能你的伴侶與你在性上不合適，但你很愛他，可能你自己一個人生活。但其實性的快樂是獨自也可以享有的，尤其是女性需要特別認識到這一點。」

Amanda說，女性的高潮、快感是很複雜、有很多不同的面向的，而單靠伴侶是無法開發、認識到那麼多快樂。但使用性玩具，使女性可以慢慢得知自己喜歡刺激哪個部分，自己喜歡的快慢、節奏、長短，是摸索自己身體的過程。

Amanda自15歲中四那年，第一次購買性玩具。多年前的銅鑼灣總統商場，各種服飾、裝飾商店貨品琳琅，是中學生們熱愛的逛街消費去處。而商場中就有幾間性商店。與如今性商店顯得專業和私密度高不同，當時的商鋪，門口是簡陋的簾子，店員通常是男性。那時和幾個朋友去闖蕩性商店，Amanda記得那種有些尷尬、又有點冒險的刺激感覺。少女時代，她在那裏買過好看的脣膏形狀的黑色振動器，買過「仙女棒」，和男朋友一起去選購過，也買過一個英國皇家士兵卡通造型的振動器，作爲好友離港留學的禮物。

有些尷尬，又有點冒險的感覺，和幾個同學朋友進去，中學的時候已經有性生活，也和男朋友一起去，十幾歲還會買個震蛋開着出街，一方面想探索自己的身體，一方面覺得想買你覺得好玩的東西。

「如今的性商店沒那麼令人害羞了，我們能否鼓勵人多去接觸、開發自己身體呢？」如今32歲的Amanda擁有4個性玩具，她喜歡Womanizer的陰蒂吸啜器。她認爲相對於自己與男性性交時可能獲得的陰道高潮，靠自己與性玩具帶來的陰蒂高潮更加自主。陰道高潮是很取決於與拍檔互動的，可能會因爲情況的不同而未能獲得。「但陰蒂高潮與男性關係不大，是一個有保證（guaranttee）的滿足。如果那一天，我必須要有高潮，陰蒂高潮就是我的一個保證，可以讓我在不受限制的情況下，很快得到滿足。」

那位70歲女士，使她意識到，有些人真的可能一生不知道性高潮的感覺。後來，她也送了一個性玩具給那位女士。

女性的高潮、快感是很複雜、有很多不同的面向的，單靠伴侶無法開發、認識到那麼多快樂。但使用性玩具，女性可以慢慢得知自己喜歡刺激哪個部分，自己喜歡的快慢、節奏、長短，是摸索自己身體的過程。

性玩具是一方操控另一方？

當然，疫情帶來的絕不僅是正面的對自身身體的探索。同時也與不同機構合作從事性教育的呂穎恒就透露，疫情之下，她也接到不少家長和照顧者資訊幼兒性教育的問題，她認爲，是家長多了時間留在家，可能留意到了平時不會見到的小朋友在性意識覺醒方面的行爲，令他們很慌張。同時，令人擔憂的是，家中的性暴力求助個案同樣增多，青少年意外懷孕的個案也增多了。

呂穎恒認爲性關係從來都不只是性關係本身。伴侶的性關係背後，是他們權力關係的張力。從購買性用品的狀態可管中窺豹：一起購買性用品的情侶，不必然代表他們就溝通得比較多。「有些可能男朋友捉女仔來，男人話曬事（說了算），女仔無得出聲（沒權出聲）。有些是女孩子很想買玩具，但男朋友根本不情願的。」她說，「我們見過最溝通最流暢、結果最好的，通常是已經很信任對方，溝通正面、有來有往的情侶，他們一起去選一個適合他們玩的玩具，大家都可以選到喜歡的玩具、玩得開心的。」

「我總覺得性生活上的溝通是整個溝通關係的一部分，也能反映你們的溝通模式。」

疫情之中，令呂穎恒覺得印象深刻且感動的一個故事，來自一名女性用家。女孩發訊息來，諮詢想選購一件產品，期間她細細詢問，很注重能否購買有遙距遙控功能的產品，功能是否實時有用，私密度是否夠高，不會被黑客入侵。呂好奇她爲什麼那麼在意相關功能，進一步聊天，才知道原來和男友分隔兩地，以前每兩個月，其中一個人就會飛到對方的所在地，但疫情之後他們已經一整年沒有見過對方了。「如何沒有在肌膚的接觸下，維持親密感，也是一個挑戰。」呂穎恒覺得這種對關係細心的維護很是動人。女孩最後在他們的幫助下，給自己選了一個符合要求可以遠程遙控、同時私隱度高的玩具，又訂了一個飛機杯類型的玩具寄往男朋友的所在地，他們可以通過視像通話一起玩。

「有時未必是一件性玩具兩人都可以使用，而你怎樣參與其中就非常重要，當對方在使用性玩具時，你會覺得這是對方一個人的事，還是自己也可以參與其中？」

而男女合用女性的性玩具時，這種一方操控另一方的方式，是大眾比較常有的印象，甚至是唯一的一種想像。而Amanda認爲性玩具可以探索的形式遠不止於此。她個人並不喜歡將性玩具交由他人操控，「因爲性玩具這件事，是關於『我知道我自己身體的快感』的。」但她認爲，伴侶依然有其他參與的形式：「有時未必是一件性玩具兩人都可以使用，而你怎樣參與其中就非常重要，當對方在使用性玩具時，你會覺得這是對方一個人的事，還是自己也可以參與其中？」

她與伴侶就曾多次就此溝通。有時候，Amanda想保證自己獲得陰道高潮，就會在前奏部分使用性玩具刺激自己，先達到陰蒂高潮，再請伴侶在高潮時候進入。最開始，男友認爲她使用性玩具的前奏部分，與他無關。「我就說，你可以與此同時刺激我身體的其他部分，我會覺得整件事更完整。」女性的快感是複雜多重且可以疊加的，伴侶的配合和參與能使得她獲得更多不同的體驗。

Amanda好奇，不知道其他女性會不會覺得自己在情人面前自主使用性玩具，甚至希望對方配合，會有害羞的想法，認爲這是某種「蕩婦」的表現？而這，可能是女性探索自己身體時，需要克服的心理關口。

如果在從更宏觀的層面上看，對待性用品的態度反映的甚至是一個社會意識的問題。疫情之中，有一些地方的政府重視民眾性生活的權利。新西蘭政府就將售賣避孕套和其他醫療用品列作「必要服務」，可以在封城下繼續營運。新西蘭家庭計劃機構每周進行數百次電話輔導，了解民眾需要，也收到了不少提供口服避孕劑的需求。

對這樣進步的政策，呂穎恒只能「長嘆一口氣」：她與幾十個同行成立的成人玩具產業協會，至今仍在政府標準不清的《淫審條例》下掙扎。「香港性教育的指引在97年後就沒有更新過了。」她說。什麼是不雅，什麼是淫褻？執政者的態度趨於保守，執法人員沒有統一的標準，常常令他們在包裝和陳列上感到不知所措。政策趨勢如此，「在疫情之下他們不會對性方面什麼很創新的幫助政策。我完全沒有期望。」呂穎恒說。

探索自己這件事，暫時還是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