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輿論觀察 大陸

當bilibili遭遇「女拳」,一個愛國視頻網站陷入危機了嗎?

沒有什麼可以阻擋B站股價連創新高。


Bilibili參加2020年8月1日在上海舉行的ChinaJoy國際數字娛樂展覽會。 攝:Costfoto/Barcroft Media via Getty Images
Bilibili參加2020年8月1日在上海舉行的ChinaJoy國際數字娛樂展覽會。 攝:Costfoto/Barcroft Media via Getty Images

被拋棄的UP主

除夕夜之前, B站似乎遇到了一個大麻煩。

2021年1月11日晚,購買了正版版權的動畫《無職轉生》在B站上線,迅速登上網站番劇排行榜榜首,也得到平台的流量傾斜。不過,這部講述34歲無職業宅男死後在異世界重生的動漫,存在不少被認為「嚴重不尊重女性」的情節。比如:主角的父親出軌女僕後,震驚與憤怒的母親,卻在主角的勸說下選擇了原諒,並同意與父親和女僕共同生活。除此之外,番劇中有不少利用轉生小孩身份偷窺、揩油的情節。

2月1日晚,有近千萬粉絲的B站知名up主LexBurner在直播中批評該電影,稱成功人士看這部動畫「是體恤底層人士的那種感覺」,並嘲諷了稱讚這部番的其他UP主。「30歲的無職家裏蹲,根本沒有救,唯一的救贖方法就是讓他快點去死」,「我對了解一個廢物的心理成長完全沒有興趣」,「這世上還有看這種玩意兒也能共情的嗎,我反正一點也沒有」,「日本動畫有很多擦邊球,還有亂七八糟的內容……你有點精神上的追求就不會看這些玩意兒」。LexBurner的言論引起部分B站用戶的反感:「一個二本畢業的主播覺得看個番就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了?」隨後LexBurner的直播間彈幕湧入大量惡評,其B站及微博評論區都出現了大規模爭論。

隨後幾天,眾多動畫愛好者開始聲討Lex,與Lex的粉絲展開了激烈論戰——後者的重要論點是《無職轉生》物化女性。

2月2日,有網友在成員以女性為主的豆瓣鵝組發帖稱電影《無職轉生》中存在厭女、戀童、強姦、亂倫、孕期出軌等爭議性情節,該部影片的豆瓣影評區也有網友對此展開爭論。

2月4日凌晨,LexBurner在微博發布道歉微博:「非常抱歉給所有人帶來了不愉快,需要好好審視自己。」

甚至「無職轉生」的日本原作者「不講理不求人」(理不盡な孫の手)聽聞此事後也在推特表示,他說的話是自己一個人的感想,擁有什麼樣的觀點都是個人的自由,但是侮辱其他的觀眾就不對了。動漫不只是給成功人士看的,覺得開心的人能享受動漫的樂趣就可以了。也有一些看過原作的網友表示「這本身就是爛人成長為正經人的故事,其實後面有很多正能量的情節,不要以偏概全」。

《無職轉生》劇照。

《無職轉生》劇照。網上圖片

但風波並沒有平息,有LexBurner的女性粉絲在微博表示自己遭到了網絡暴力,被反對LexBurner言論的網民瘋狂私信辱罵。類似事件在豆瓣鵝組激起更多用戶對電影《無職轉生》的粉絲乃至二次元圈層產生反感:「有這部番的出現挺好的,有男朋友的快偷偷看他有沒有看這部番,有看的話快點分手」,「這就是二次元飯圈嗎?愛了愛了」。鵝組成員也將反駁LexBurner的《無職轉生》粉絲標籤為「蟈蝻(國男)」、「小吊(屌)子」、「猥瑣男」等。

隨着事件繼續發酵,豆瓣小組用戶逐漸將怒火轉向B站平台。「小象八卦」組有成員表示他們因在B站發表了對《無職轉生》的惡評而遭平台永久封號。開始有網民指責B站的企業文化充滿厭女和討好男性用戶的色彩。bilibili/B站在鵝組也開始被稱作quliquli/蛆站。

2月7日,B站宣布「因技術原因」《無職轉生》第五集暫時無法更新,前面四集也暫時下架。2月8日,B站決定永久封停LexBurner賬號,撤銷他百大up主等榮譽,並考慮對他起訴。而在2018年,Lex是隨B站董事長陳睿赴納斯達克敲鐘的8名UP主之一。

2月9日,爭論繼續發酵,「Lex」一度衝至微博熱搜榜第四名,「無職轉生」也數次衝上熱搜榜單。在豆瓣鵝組,B站成為眾人指責的對象。甚至還有用戶發帖表示,B站在此次風波中大量刪帖封號,支持「鍊銅(戀童)」、家暴、辱女,號召「姐妹」擴大輿論影響,到港交所投訴,以阻止B站下個月在香港的二次上市計劃。

進擊的「女拳」

有網民整理出了向網信辦舉報B站的教程,其中舉報類別一欄為「色情類-兒童色情」。

2月10日早上,博主@仙子飛升失敗bot 發布網友投稿:「整件事反映出B站的態度就是這樣的(地)公然侮辱女性。蔑視女性用戶,大面積封禁女性賬號,而男性用戶不管說的(得)多麼難聽都不會得到懲罰。豆瓣幾個小組現在針對經常在B站投放的品牌進行反饋,已經有一些成效了……」該條微博得到了近6萬轉發,8萬評論,獲讚150萬。#抵制品牌在B站推廣 及#嗶哩嗶哩不需要女性用戶 等話題迅速被創建起來。

網友截圖出官方網頁上發布的活動宣傳語「看完以上直播……從此可以在虛擬分區橫行霸道,共產共『妻』」,B站彈窗出現的「預測寶寶性別」的廣告以及一些帶有性暗示和色情的彈幕截圖等,列舉出B站的「罪證」。網友指責B站「作為擁有大量青少年用戶的軟件」,全站強推戀愛番劇,過審帶有疑似戀童癖意味的視頻和彈幕,舞蹈區等分區存在大量「軟色情」內容,「嚴重影響青少年心理健康」。「B站活該,是他們主動放棄女性用戶的」,「B站跳舞區就是賣肉區不用我多說吧」的聲浪淹沒了互聯網討論區。

網友截圖出官方網頁上發布的活動宣傳語「看完以上直播⋯從此可以在虛擬分區橫行霸道,共產共「妻」」。

網友截圖出官方網頁上發布的活動宣傳語「看完以上直播⋯從此可以在虛擬分區橫行霸道,共產共「妻」」。

截至2月10日晚上10點,在@新浪科技 發起的「你在B站上看到過疑似侮辱女性的內容嗎?」的投票中,有7.5萬人選擇「看到過很多,引起不適」,3.4萬人選擇「偶爾看到過,個別言論」,有7萬人選擇了「沒看到過,內容正常」。

同時,網友們紛紛前往各個B站合作品牌的淘寶客服反映,表示B站作為一個視頻網站傳播戀童、亂倫等侮辱女性的內容。包括彩粧品牌UKISS悠珂思、視客眼睛網、衞生棉品牌蘇菲在內的多家商家宣布終止與B站的合作。品牌方的決定,贏得了許多用戶的讚賞,微博上有自稱「女拳師」的用戶們紛紛表示「姐妹們辛苦了,打拳真的有用」。

微博女權意見領袖之一,也是曾發起「姐妹戰役安心行動」的@梁鈺stacey 轉發UKISS悠珂思和蘇菲的聲明,表示「大部分產品都不是不可替代的,讓尊重女性成為各品牌的底線」。

豆瓣鵝組和微博也有不少用戶在密切關注與B站有合作的品牌對事件作出的表態,並時刻更新。2月10日晚間,鵝組內成員逐漸將炮火對準仍未取消與B站合作的招商銀行,並指責只取消了合作卻未發布聲明公開譴責B站的巧克力品牌費列羅、護膚品牌薇諾娜等公司,「報!安慕希好像取消與B站的合作了!」,「費列羅已撤,招行頭好鐵」。

無效的聲明?

甚至有鵝組成員提出了重點尋找B站的「政治污點」的策略:「我們應該側重於B站辱黨辱華,盡量往政治上靠,說不定上面的人就會重視了。」

B站在2月10日傍晚發布回應,聲明指將響應國家網信辦的部署,展開為期一個月的春節網絡環境整治活動。B站在公告中強調平台會尊重所有用戶,包括不同的性別族群,以及不同的興趣和文化圈層,並表示「不希望看到大家陷入無休止的憤怒情緒和爭吵中」。

但B站聲明的微博下面,從獲高讚的評論來看,網友的怒火並沒有得到平息。有人製作了「一張圖看懂為什麼要抵制B站」的科普圖,表示聲明「隻字不提哪裏錯了」,質問B站說的尊重所有用戶是「包含了對戀童癖和強姦犯的尊重嗎?」。在豆瓣「鵝組」中也有類似觀點,「辱罵女性的評論處理了嗎?」還有網友諷刺稱B站的聲明類似對「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以「所有人的命都是命」(All Lives Matter)的回應敷衍。

微博網民製作的舉報B站文宣。

微博網民製作的舉報B站文宣。

也有B站的老用戶們表示「給爺搞動畫分級。趕緊的。把原本的入站測試難度調回來」,「還是之前那個不大不小的B站好」,「B站越做越大之後用戶素質明顯下降,答題難度降到血低之後可以說是無門檻了」,「AO3事件之後我已經失去一個了,我不想再失去一個精神家園」。

部分網友給B站提出清理彈幕評論的建議。「一個正常試穿內衣的視頻裡都有黃色發言!」,「把那些言情視頻裡『異性戀有什麼前途』都刪了吧,有些腐女不僅不圈地自萌,還到處拉cp,發表歧視異性戀的評論」。

和許多女權相關的話題一樣,網友們的討論很快出現了性別對立的爭論,「拳師」和「國蝻」在對罵。微博網友也有強調「這是戀童戀童戀童,女生出來發聲就歪成打拳。要傷害的是祖國的下一代啊,這真的能忍嗎?」

B站的聲明內容也引起部分豆瓣鵝組成員的強烈不滿。有豆瓣鵝組成員認為,B站在聲明中對風波的來龍去脈隻字不提,並刻意迴避了抵制B站的網民所提出的包括「下架戀童及軟色情內容等」在內的關鍵訴求,意在模糊焦點,讓大眾認為這又是一起激進的厭男「女拳師」所發起的「打拳」運動,旨在挑起「性別對立」。甚至有鵝組成員提出了重點尋找B站的「政治污點」的策略:「我們應該側重於B站辱黨辱華,盡量往政治上靠,說不定上面的人就會重視了。」

而支持B站縱容「辱黨辱華」內容的證據則包括,B站曾代理手遊《我的英雄學院》台服,該款手遊中一位反派人物的名字「丸太」疑指二戰時期在中國東北進行人體試驗的日軍731部隊對被試驗者的代稱,由此在2020年2月引發了「辱華」爭議。

更有鵝組成員指控B站背後有「境外勢力」支持,是日本「色情文化和戀童文化在我國的大本營」和「Incel分子(註:非自願獨身的人,即由於社會經濟條件或其他非自願因素而無法找到伴侶的人,這一人群後來成為了歐美社會中的一個次文化團體,2018年多倫多一名自稱Incel的25歲男子駕車撞向路人的事件讓這一群體受到公眾矚目)的在華培養皿」,「好多up主都在國外」,直言「封殺就完事了」。但這一指控究竟是網民真誠的觀點還是為了加快B站被封殺整治的速度而採取的策略,不得而知。

而一些B站的忠實用戶和網友則認為這是一次「針對B站的黑公關」,「我倒感覺那些品牌在蹭熱度」,「微博就是惡臭的垃圾場⋯他們有心要搞垮B站」。這是一場「搞來搞去就是想救lex,lex發表人上人言論,搞階級對立才是根源」。

也有一部分網友表示,「文藝創作,而且還是架空的虛構世界創作,有一些亞文化裡的特殊癖好很常見的,你不喜歡不看就是了,女拳師上綱上線」,「文藝創作不是道德範本,歷史上很多名著,拿道德放大鏡去看都有問題」,「男屌絲也應該有意淫的權力,只要不危害社會,這是他們的自由」,「你不喜歡一個東西,你就想去找房間裡的大象把它給踩爛,那早晚有一天,大象會把所有你喜歡的東西、甚至是你自己統統踩爛」。

不過,截至10日晚上11時,微博上的相關話題已經從熱搜中消失。

2019年11月21日,上海長三角國際文化產業博覽會上的嗶哩嗶哩展區。

2019年11月21日,上海長三角國際文化產業博覽會上的嗶哩嗶哩展區。攝:Gao Yuwen/VCG via Getty Images

鍵盤上的風波?

此次輿論是否會進一步發酵?有文化研究學者對端傳媒表示可能性有限。主要因為農曆新年在即,討論很快會被春節聯歡晚會等熱點蓋過。

一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B站工作人員對端傳媒表示,因女性議題的爭議性,B站社區運營部門將其視作「社區不安定的因素」,因此鮮少在首頁中對相關議題的視頻進行推送,審核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一旦引起紛爭,便會做違規處理。這位工作人員認為,動漫圈的核心用戶以男性偏多,平台在運營上會「不願意得罪原生用戶。」

過去一年,B站上曾被刪除的女性議題視頻包括《我告訴你女孩子一生都要害怕些什麼》、《江山嬌55問》、《處處吻-江山嬌》等。不過,這些視頻在其他中國大陸的社交媒體平台中,也未能逃過刪除的命運。

同時,B站近年來多與中國國家媒體聯動,一系列的宣傳部門也在2015年之後進軍B站。如共青團中央在2017年官方入駐,以更偏向動漫、青少年的習慣,自稱「團團」與用戶互動。截至2021年2月收穫770萬粉絲,短片播放次數超過14億次。該員工猜測,「近幾年國家對女權的管控打壓很嚴,所以平台對女權的取態是一致的」。

B站與官方宣傳的深度結合,也令一些用戶擔心其對女權議題的態度會更加保守。「如此精心建設的陣地,怎麼會因微博、豆瓣部分用戶衝擊受損?」微博上有用戶評論道,「反倒後者這種不可控破壞力,會引起有司(相關部門)警覺。」

自2010年成立以來,B站是世界上增長最快的視頻分享網站之一。截至2020年9月,B站月活用戶人數接近2億,付費用戶達1500萬,同比增長50%以上。此次爭議,是否會對B站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至少在另一群跟B站相關的人士,即投資者的眼中,似乎並不會有什麼影響。2月9日,在過去一年上漲近十倍的B站股價收跌近3%,2月10日盤前曾繼續下跌,但昨晚美股開盤後,B站股價反而暴漲,漲幅一度超過12%。目前為止,針對B站的抵制運動似乎並未動搖投資者對這家視頻網站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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