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總玩微博的始因,是想找個地方排解沮喪。
那是他在上海的第二次創業,眼看自己的公司要出售,「我是公司創始人。年輕氣盛時,創業總是奔着大目標去的。結果發現你可以飛得很高,但飛不到月球火星。」
今年七月底,我在北京南池子大街普度寺旁的一家茶室裏,聽吳東用他那夾雜着福建口音的普通話回憶這一切,他不徐不疾地強調,「除了政治,其他都可以談。」
2011年7月,吳東註冊微博,取名「花果山總書記」。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新聞中出現的官員佩戴價值不菲的名錶,其後他發布了一系列「鑑錶」微博,「火了起來」,變成了社交媒體上的一個「角色」。
「關鍵還在於那時的環境,換在今天不敢想象。」他坦言過往的職業生涯,讓他深諳「只要把紅線控制好,就不會有致命風險。」
2018年11月,吳東在微博發佈了自製視頻《杯子的秘密》。鏡頭中清晰可見,國內多家五星級酒店用客人用過的毛巾擦拭杯子或馬桶。2019年,他講解參與拍攝的《偷拍的秘密》,揭示那些藏匿在酒店房間、試衣間、衛生間,出租房等地暗處,侵犯他人隱私的攝像鏡頭。他最新的成果是今年三月在土耳其拍製完成,網上熱播的紀錄片《口罩獵人》。
「很多人以為我像孫悟空一樣,要掃平世間不平。我只能說,我有一定的是非觀念,但我不是一個很勇敢的人。」至今,他掛在微博上的頭像還是那張頭戴緊箍咒,神情無奈的「孫悟空」。
「我喜歡的不是《西遊記》裏那個傳統意義上的英雄,而是網絡小說《悟空傳》裏的有血有肉,也有七情六慾的『悟空』。他只是很鬱悶,很不服。想掙脫,但也沒掙脫出來。」聽他解讀,我打斷地問,那你又不服什麼?
「我憑什麼被你設計好?我憑什麼被你標籤化?我憑什麼要活一個結界裏面?我能不能做我自己?」他脫口而出。「鑑錶」後的第二年,面帶微笑現身在「8·26」延安特大交通事故現場的前陝西省安監局黨組書記、局長楊達才最終落馬。
吳東的 ID 「花果山總書記」因「鑑錶」被封號,其後更名為「花總丟了金箍棒」,在微博上另立「山頭」。如今大眾網民對他的稱呼「花總」就是來自這個網名。
##偶然踩到世奢會##
「我覺得,花總做鑑錶時,還沒有跳出他為很多著名品牌做公關帶來的思維習慣,」《口罩獵人》導演剪輯版導演,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博士張毅說。他與花總曾同在網龍網絡公司工作。通過接觸,很早他就知道,「花總是個牛人」。
「他知道什麼內容會炒爆。同時,他還有一層視角,那就是對底層與邊緣人群懷有悲憫。」最後,花總與「世奢會」在法庭內外的較量,也讓他感到難得,「一個老江湖居然還能見真心。」
2012年5月,吳東在微博上對一家自稱 「全球最大的奢侈品研究與管理的權威組織」、一家「非營利組織」——「世界奢侈品協會」(簡稱「世奢會」)提出質疑,從而陷入到官司糾紛中。直至2016年,「世奢會」被民政部認定為「山寨社團」之一。
「世奢會這事完全是偶然。我偶然地踩到了,然後它就粘上了。」花總否認道,如果回到當初,他絕不會去觸碰。
那是他在家閒來無事,上網發現這家發佈全球 Top 100奢侈品牌榜單的「國際協會」,「頂級域名是中國人註冊」,「美國總部官網域名的註冊地是中國」。「出於八卦和調侃」,他將疑點截圖發在了微博上。一週過後,「突然冒出一個叫作『東北追債兄弟連』的 ID,告誡我別惹事,好好活着。」而這只是麻煩的開頭。世奢會一方「除了出動所謂黑道,又連連派出律師、黑客、水軍」,連帶他父母的生活也受到了影響。
「花總經常收到一些私信,其中有陌生人發來的威脅,也有看似好心人發來的提醒。」前《南方週末》記者陳中小路因報道「世奢會」與花總相識成友。在她看來,他的反應有點緊張過度,「我也接到過威脅電話,但我會有一大致判斷,也會稍微注意不要單獨出入。可花總會琢磨,他會一直分析發私信的那些微信號背後是誰,去研究信息內容,會想很多。」微信上,她理解道,畢竟,那會自己背後有報社支持,而他則是孤軍一人。
「我從來不是一個正義感爆棚、無所畏懼的英雄。此間,我幾次感到恐懼,對方到底有什麼來頭?是不是有強大的後台?水面下還有沒有隱藏的冰山?幾次倍感懊惱,為什麼會趟進這灘渾水。」——2012年6月,聽聞時世奢會負責人毛坤向上海市公安局歐陽路派出所、朝陽公安分局報案,控告他敲詐勒索,破壞商業信譽,在好友的建議下,花總去到越南,暫避風頭。南寧通往河內的車出境時,邊防警察上來查護照,「我還以為是來抓自己的。」他說。
「你要麼結婚,要麼回來上班,不要在外面漂了。」2013年,已疲與世奢會糾纏的花總聽從了家人的勸告,回到福州,在當地一家地產公司裏,「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品牌總監。」他調侃道,當時公司內部有不少人私底下猜測,他是來撈錢的。可看上去,他又似乎非常「佛系」。朝九晚五,安分守己。「我心想老子有錢,看不上你們這些錢。」在那裏,他小心翼翼地掩藏起自己,「我住在喜來登酒店。每天早上打車上班,快到時我下車,再走路去公司。」為確保安全,從那時起,他就常以酒店為家。
2013年9月17日,花總在北京國貿大酒店被警方帶走,接受調查:是否用實名郵箱給世奢會負責人發送敲詐信?是否以「我的朋友」名義向對方發送電子郵件「索要30萬」,「並在郵件上附有個人實名銀行卡號」?兩天後,《海峽都市報》刊登了這一新聞。「那是福州最大的報紙,當天頭版還是王菲與李亞鵬離婚的消息。」這一下,他的臉全城皆知。
2015年11月,世奢會對花總、《南方週末》與《新京報》等媒體的起訴終以敗訴告終。
「在此之前,我覺得我是一個精英,我覺得我很聰明,擁有很多的機會,很容易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任何東西。事實也是如此,我的公司已被收購,起碼實現了一定程度的財務自由。微博受人關注,文章也被人點贊。以往的經驗告訴我,只要在我的職業領域,按規則辦事,把道理說清楚,事情做到位,就一定會有好成果。⋯⋯所以即使做『潛伏』,親歷過底層的現況,我還是會對某些事抱有樂觀,還是認為它有喘息的機會。可遇上『世奢會』後,我發現很多事都不靈了。事實上,當你發現,你以一個所謂的『社會精英』在與毛坤之流糾纏時,你已經非常狼狽了。」
2013年在警局接受問話時,中途上洗手間,他被人「象徵性地教訓」——那裏沒安攝像頭。2014年,他為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出庭作證。完後在法院門口,他遭到了陌生人的突襲。在北京機場,他被毛坤等人包圍,不得不報警求救突圍。最後在民警護送下,他回到了機場,對方卻跟在身後,衝他挑釁着,「歡迎再來」。「世奢會」以「山寨社團」徹底地蓋棺定論後,他進一步地得知,對方改了名字,又在北京發起了另一協會,「換了一條賽道」。
「我又能怎樣呢?」當年在北京公寓接受一家媒體社長的採訪時,花總順口說道,自己就像一個四處求告的訪民。說完,「突然意識好像掉進了冰窟。」過後,他撞擊起這層「堅冰」:原來,在中國做 KOL 就是一個幻覺。你一直活在幻覺裏面,你在不斷地給自己營造幻覺。
##命運的遊戲##
2003年6月,吳東來到上海。他想在這裏成為公關界的能手。
還在福建師範大學歷史系上大二時,他就發現,自己具備了某種天賦。那一年,同班來自閩西北貧困山區的大學生何亭芳患上脊背椎胸8腰2內膠質惡性腫瘤,家貧無錢醫治。他帶着緊急求救信《SOS!一個生命垂危者的呼救》,趕到福州數據通訊局,請求將它發到互聯網上。出現在「網上城市」電子公告欄上的這封信,引發媒體關注。短短數天,網絡募捐委員會收到了來自國內外的捐款,女同學得以送入到北京最好的醫院治療。
「儘管當時我還不知道『公關』這個詞,但我下決心將來要做與之相關的工作。我知道怎樣與人溝通,它是一門藝術,能讓我找到存在感與成就感。」他「陰差陽錯」地經歷畢業,非典裸辭,幾年之後才加入上海一家公關公司。2006年,他已是上海公關界「最好的人才之一」。「一切都讓人確信這碗飯就是給自己吃的」——可接着他又辭職,去川南瀘州敘永縣下面的一所學校支教。
「那是一所小學初中合辦的學校。裏面有好幾個年級的學生,我給他們教歷史,英語,地理。稍文藝點的人都有可能選擇去。」他在當地待了半年,還與學生們建過一個qq群。他至今在群裏從不說話,「但對每個人都有印象。」
臨別時,他送給學生們「博愛、自信、堅強」等12個大字,鼓勵他們「只要努力,一定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回憶起這些,他那副無框眼鏡後的眼神說不清是自嘲還是苦笑,「當時我也相信這些話啊。就像誰誰說的,雖然社會這麼多問題,我還是想努力變好。」
「吳老師,你說外面的世界很美好,你騙了我們。」——2009年的一天,吳東教過的一個女學生打來電話,訴說自己來到東莞打工,遭遇強姦,墮胎。那時,他已從網易辭職,正打算去新公司創業。此前,他曾在那家「中國最好的遊戲公司」管理數千萬的業務,如今某位活躍的大佬,當年親自上門找他洽談合作。對方拎着手提袋,裏面全是現金,謙卑地讓自己收下。「那時候,人是多麼的嫉惡如仇。」——說起來猶如過眼雲煙的一幕幕,聽上去依然鮮活。包括聽完學生的哭訴,他「扎心」的一刻。
「我去了東莞。我想去近距離地觀察這個著名的世界工廠,想去一探究竟,學生在那裏打工到底經歷了什麼。」正如他在《潛伏》一文中寫道:「過去幾年,我和朋友想為西部山區的初中畢業生提供進入社會的過渡培訓,那裏每年都有大量不能繼續升學的孩子跟隨着打工的人流南下,成為流水線上的一員。在來到東莞之前,對於他們可能的遭遇與處境,我只能靠着媒體上只言片語的報道浮想聯翩。」
「為什麼一定要潛伏?有沒有想過別的方式?」爾今,坐在北京凱悅大酒店的樓上餐廳裏,我想像當初,他改頭換面,在東莞某科技園區裏做印刷普工時的報酬。
「沒有策劃,也沒去找我的學生。見人力市場有工廠招工,我就上去了。衣服換一下,頭髮弄亂一點,臉曬黑一些。」他說。
「碼紙......講究力道與技巧,搬的時候要先用一隻手向下拗,再用另一隻手迅速地抬起紙腰,一著不慎容易變形不說,搞不好還會失手塌掉。放紙時更要恰到好處,否則不但會拖紙,還可能壓到或割傷手指。儘管廠裏提供勞保手套,但戴這東西容易失去手感,所以多數人都徒手上陣。我手拙,半天下來,手上就被鋒利的紙邊拉出了十來道小口子,臂肘也在不經意間被蹭去一塊皮。」
「這些紙磚輕則五十斤,重些的大約在一百五十斤上下,一堆兩列,每列九到十摞。每台POLAR155切紙機一個下午大概要做十個單,算下來就要徒手搬近十噸的紙磚——這還沒到趕貨的時候。小王卻覺得這已經很輕鬆了,他在虎門那家廠做工時,每天的任務就是把十六斤到四十斤不等的壓縮機『放』到流水線上指定位置,每小時『放』四百個,兩小時一班。」——在那段「潛伏」期裏,他記錄下自己林林總總,從未有過的體驗。
「別說一個月,一個星期,我就被工廠的流水線生活同化了。走到大街上,我不敢去咖啡館,我覺得我不屬於那裏。」在川南支教時,他都沒有感受到人身上如此強烈的卑微感。「在山區,學生們的生活雖然貧窮困頓,但是他們活在相對封閉的環境裏,沒有與外界比較,外界的歧視也沒射進來,所以他們每一張笑臉,每一個眼神都顯得純真清澈。但是我說過,假如他們從山裏走出來,第一次踏上進城之路,他們會很興奮。第二次或許還是興奮。等到第三次,他們就會覺得不公平。再到第四次時,他們可能會心生憤怒。」說時,他輕瞟了一眼五星級酒店的窗外:就像我不出這裏,外面什麼樣都與我沒關係,我可以過得很滋潤。但在2009年,我走進了與這個世界平行的另一世界。在那個空間裏,你就是「人下人」。滿地都是狗屎,還有很多人吃不上飯。我不能說對它一無所知,但知道得太少了。
工廠有一面牆,每個月上面都會貼出「掉手指」等工傷統計數據,工人們從下面麻木地經過。工人們做體檢,醫院小車就停在了廠門口。上去後,你會發現,驗血時用的消毒設施很差,護士們還在雲淡風輕地閒聊,某某廠又查出了艾滋病病人。普通工人聽不懂她們說什麼,你卻在旁邊觸目驚心。等上了工地,人更成了「工具人」。你會驚訝,哇靠!人居然可以算計到那個程度——比如黑中介頭子上工地招工。他會先問,你是哪裏來的。他知道,人肯定想與老鄉分在一起。但他就是要把來自同一地方的人拆開,因為要防止抱團。
「叢林法則在練攤時就能看到,我學過算命,在東莞街頭擺過攤。」原來每一條街都由「老大」罩着——不是黑社會老大,而是城管。同行之間井水不犯河水,要是一不小心越過邊界半步,都會被人搞死。為了吃口飯,人與人之間可以完全冷血、傾軋。「底層」絕不是無產階級,革命主義所謂的「浪漫」。很多時候,人根本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它注定是「系統」的遊戲。可不能選擇的命運與人生,就不是命運與人生了麼?
一個月後,吳東回到了廣州,住回了天河大道上的精品公寓。公寓樓下正好有一家星巴克,他再次光顧時,服務員熱情地與他打招呼,好久不見,您去哪兒了?他平靜地回答,我去打球了,然後要了一杯拿鐵。「好像剛剛做了一場大夢。」他形容,除了拿杯子的手在微微顫抖,那上面全是紙片割划的傷口。
「頭髮剪了,衣服換了,戴上幾萬塊的手錶,坐在咖啡館裏吹着空調,我又變回精英了。」穿回2020年8月的午後,酒店半空飄浮着舒緩的音樂,餐廳裏的暖燈全部亮了,花總的眼神黯淡了——他在慢慢收回屬於「吳東」的記憶。
##口罩獵人,故事獵人##
2020年1月中旬,花總就在微博上提醒他的粉絲戴口罩。「對於疫情發展,我要比大部分人更敏感。」他還考慮過去武漢,「戰地報道對我來說,是極具吸引力的事情。」最終,他卻來到土耳其伊斯坦堡。他為土耳其導遊颯樂拍攝 vlog,也在對方開設的火鍋店裏,聽說了中國人來此地採購口罩的消息。
沒想到隨後,他就邂逅了林棟。「我第一次在香格里拉酒店見到林棟時,就強烈地被他吸引。」花總直言道,「很多人看片,說林棟陽光,但我第一感覺卻是他的複雜陰鬱。他的眼神,他內心的焦灼,他無法掩飾的動作,這些很難用語言具體描述,但我就是能捕捉得到。就像一個人身上有沒有故事,我立馬就能聞到。」
林棟長期從事醫療生意,知情人說他是受客戶委託,前往土耳其採購口罩等防疫物資。
「一見到我們,花總就把他的機器拿了出來。」Wake 笑着說,當晚的第一頓飯,是花總請他們吃餃子。飯桌上,他與林棟交流的還只是日常事宜,「比如哪天到的,任務量多大,怎樣拍攝等等。」等回到酒店後,正式採訪就此拉開。
「一開始,林總還有點緊張。他不斷地喝酒,花總勸他別再喝了,否則上鏡會讓人看上去有些奇怪。」讓她印象較深的是,接受採拍前,林棟曾跟自己叮囑,有些業務細節不能講,「但最後他都講了。」Wake 是採購項目的財務顧問,她也是在2月13日抵達土耳其之後才認識林棟。原本項目邀請的顧問另有其人,卻因日程衝突無法參加。經轉介後,原本在家賦閒的 Wake 來到了伊斯坦堡。
「Wake 是我的一個粉絲。」花總介紹道,她關注他也是始於《杯子的秘密》。看完片後,Wake 好奇地在網上搜尋了他,然後加了他的微博,但從無交流。在土耳其時,中國人並不多見,Wake 卻在線上跑出來打招呼,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很快,他便知道了她與林棟等人的此行目的。
「林棟沒有談他的過去。他也知道有些事,你想問而不會去問。而我想要的,也只是紀錄那個節點上,他與他所做的事情,」花總也心領神會,「林棟反過來也會來嗅我——這人可不可信?像他這種人做判斷,很多時候是憑直覺。我的意思是——他敢賭。」
跟拍五天後,林棟已放手花總拍攝。Wake 說,他們請來軍火商一起討債那天,花總環繞交鋒進行拍攝。見狀,軍火商乾脆聲稱,這個手持機器的人也是團隊中人,他拍攝是為了見證整個談判過程。
片子出來後,林棟身邊的律師團隊建議,最好不要在境內播放。但林棟則認為,既然好不容易做出來了,為什麼不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能夠應對。
拍攝其間,花總對林棟問得最多的問題是,業務上萬一出況,你們怎樣應對。「三月份,他就提醒我們,國內會做口罩外交。政府會以自己的途徑做這事,誰都不可能與國家競爭。」Wake 記得林棟的態度則相反,他不認為這裏潛藏着危險。如果擔心過多,他就不接這活了。「這多少有點讓花總生氣。」
相處一段後,她感覺花總,「由模糊變得立體起來」。之前作為粉絲,她總以為他對還原真相較真,很剛,很猛。「接觸之後才發現,他對事並不是一味剛性對抗,他知道如何調配社會資源應對。作為拍攝者,他只管紀錄就好。可他會為拍攝對象擔心,會給到意見,可見他性格中有悲憫的一面。」
##尾聲##
「我講一個虛構的故事吧,因為假如這個故事是真實的,你會覺得幻滅。」2018年,花總在微博上講述了老鮑的故事。幾年前,他與《南方週末》記者前往緬甸果敢,聯合採寫關於125難民營的報道。就在緬北的一個墟場上,他遇到了老鮑,「一個周身散發着腐爛蘋果味的氣息,敘說往事時,猶如老僧入定一樣的男人」。
30多年前,老鮑還是四川某縣的農業局副局長,知道自己的頂頭上司被抓,擔心自己貪污20多萬元的事浮出水面,他連夜獨自跑路。「這個慫包有家有孩子,卻懦弱到連跟自己親人道別都不敢。他拋棄他們,北上南下,從新疆、廣東一路輾轉浪跡到緬北。」在緬北,老鮑種過大煙,坐過土牢,又被老鄉騙進賭場拉客。在遭受非人折磨後,他成了一個廢人。晚年無親無故,一瘸一拐地靠在街上擺攤,了此殘生。
「我後來才明白,老鮑身上那股奇怪的氣息。那是一個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人。」拍攝《口罩獵人》時,他將老鮑的故事講給了林棟。對方聽完後,什麼也沒說。「我想他應該聽懂了。苦的人對於『苦』有共鳴。」他在第一次見到林棟時,就聞到了「一個人身上的苦」。
「片中,林棟稱他家裏過去很窮,連肉都吃不上。⋯⋯如果他是官二代、富二代,他就不用出來搏命了。」可是在他看來,「苦」不僅僅限於「吃不飽」的具象之苦,而是人被命運推到某個位置上,「不管外表有多光鮮,擁有多少金錢,可你不僅僅是你,你是眾多利益的交織。萬箭穿心,五花大綁,綁縛在上面受到的煎熬。」站在這一層面上,他回看那一張張自己熟悉的面孔:楊達才、毛坤⋯⋯,「很多人都處在一個有趣的轉型期,一個轉型社會裏面。某種意義上,他們中有些人又是利益集團的白手套,然後捲入非常宏大,非常殘酷的遊戲當中。生不由己,又不完全是生不由己,賭性、貪婪也攙雜其中。」
三月中旬,他離開後,土耳其出現了首例病例。爾後全國戒嚴,實行週末禁足,國內國際全部停航。林棟的回國計劃不得不再度延後。《口罩獵人》播出後,大部分觀眾對這個人物,及其過去產生了濃厚興趣。網上傳出了他更多的八卦,指出他在商業操作上「遺留的歷史問題」。
「調查林棟的是非黑白,是警方與媒體幹的事情,不是我要幹的事情。」在林棟回國後,他們還曾有過相聚。「我們一起喝酒,我沒問他任何事情,只是囑咐他要小心,不要翻車。」
「這些年來,我認識接觸過性工作者、毒販、渣男,還有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人物,我們都能成為超越傳統意義道德觀的朋友。我覺得他們有故事,他們也覺得我有故事⋯⋯雖然其中有人在傾訴完後,與我就此別過。可我不是為了讓他們跟我講自己的故事,才與他們交朋友,我是真的願意與他們成為朋友。我接不接受他們做的事情是一回事,但我必須理解他們。理解之後,我才能知道這個故事更多的信息。」他就此定位,自己不是真相的挖掘者,而是故事的紀錄者——一個故事獵人。
「我在變老,這是非常真切的感受。之前,我還沾沾自喜自己還有少年氣,現在這種少年氣在一點點變少,暮氣卻在加重。」考大學時,他曾想報考哲學系,還在家中牆上貼滿了剪報,上面寫着「不缺一個富翁,有錢人,但缺一個如何如何的哲學家」之類的豪言壯語。
他說那時的「吳東」一定不會喜歡現在的「花總」,「如果按非常年輕時的世界觀與價值觀判斷,我已放棄了很多東西。」
写得有点煽情
11月23日新京报刊发《招聘网站里的情色陷阱:招助理实为“拉皮条”》报道,涉事企业“世界财富精英会”应该就是世界奢侈品协会所换的“另一条赛道”。
如果一个专业名词KOL不在文章中做解释的话,读下去的兴趣真的不大
好文。贊賞他到東莞打工體驗。
早几年登这个程度的文章的应该是南方周末。
花总的那张自拍很孙悟空
还有花总和flypig、祝佳音一起去朝鲜拍的vlog《朝鲜95小时》系列非常值得去看看。
这是一篇角度非常全面的文章,对花总这个人物的描述很是具体。不过我有个小小的问题。广州并没有天河大道,只有天河路或者天河北路。不知道作者是疏漏,还是为了模糊个人信息而故意写错?
这是一篇
好文
太有意思了。非常好看!挑一个小错别字:“可接着他由辞职”,应该是“又”?
感謝您的指正,已修訂!
好看
第一次认识真正的花总。
站在那個位子還能有看見底層的憐憫心,很難得。
很有趣的故事,很好的文章
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