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干族影像紀實——百年前逃難至中亞的中國回族移民

「追溯族史，我們的老祖宗是阿拉伯穆斯林，他們在絲路時期娶了漢人女子為妻之後，分散定居在中亞各國。『東干族』是蘇俄、中亞人對我們的稱呼，實際上我們是回族。」出生於吉爾吉斯共和國首府比什凱克、現年37歲的法里德這樣向我介紹有關東干族的歷史。

回族與中國的關係相當複雜。他們既不像漢族、苗族、羌族這些原本就居住在中國境內的民族，也不像中國的鄰居韓國人或俄羅斯人跨境移民而來，亦不像邊境民族哈薩克人或傣人因地利之便與中國有密切往來。回族文化是來自伊斯蘭的巨大融合力量，此股力量來自於不同國度的穆斯林，與其不同語言綜合成一個體，可以說是一個內含有外國多樣元素與摻雜着本土各式習俗的新創民族。

如同他們的回族祖先一樣，東干族懷抱着伊斯蘭信仰來到中亞。中亞的東干族，是一支與中國、蘇俄及中亞地區共和國家有着悠久與複雜歷史情結的民族。

1862年到1877年間，一連串的動亂發生在清朝政府和回族與維吾爾族間。面對兩族的激烈反抗，清朝的高壓統治與「洗回」政策，無疑地演變成一場民族大屠殺，導致回族穆斯林死傷慘重。歷史上稱為「同治陝甘回變」。歷經清軍的鎮壓，倖存的東干反叛軍被迫向鄰近的俄羅斯帝國尋求政治庇護。而部分東干族人為了逃難，在1877到1878年冷峻的寒冬裏，翻越天山，來到了今日的吉爾吉斯共和國。這是東干族人向中亞的第一次大遷徙。

戰爭、移民因素，讓東干人來到了中亞。為了不讓固有文化失傳，當地的東干人不遺餘力地保持與延續回族特有的色彩與習俗。

目前居住在中亞地區的東干族約有12萬人，主要分布在吉爾吉斯共和國以及哈薩克共和國，少部分則分散在烏茲別克共和國。移民中亞的東干人，在當地自成社區，吉爾吉斯東部城市卡拉科爾（Karakol）的伊爾迪克（Yrdyk）社區就是其一。

社區裏仿中國寺廟建築的清真寺，巧妙地融合了中國王朝建築與伊斯蘭教的基本圖騰，在儒家宏觀文化的影響之下，亦不忘祖地遵從早期東干先祖們同化於伊斯蘭教習俗的元素。

到中亞國家的東干移民，住在東干村落，說着東干語言，日常所食的是祖先自中國傳下來的食譜，朝拜的是真主阿拉，生活型態與風俗文化迥異於其他中亞民族。為了保有其獨特性，一直以來都是實施同族通婚的東干人，由於近年人口鋭減，已逐漸放棄了這項堅持。

東干人都很早婚，此次婚禮的新郎是22歲的凱里姆，新娘則是20歲的馬迪娜。在這裏，舉辦婚禮是一項很大的開銷，村落裏幾乎每個人都受邀與會，席中備有中亞傳統的手抓飯以及東干傳統膳食之一的長壽麪。嫁妝則有器皿餐盤、枕頭、棉被、冰箱以及高畫質電視等，這些衾褥粧奩與現代家電，從新郎的家裏到院子，一路排開，整齊地展現在眾人眼前。然而，最吸睛的莫過於新娘了。身着傳統紅色新娘服，頭上綴着美麗花飾，彷彿從19世紀的時空來到了現代的中亞。

在造訪東干族時，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們的語言。東干人說的是融合着陝甘方言的東干語，其語言的三聲調，有別於漢語音韻學的四聲調。語言對東干文化來說是相當重要的一環。東干族是唯一一個說漢語但不用漢字、使用斯拉夫語系為書寫系統的族群。之所以用斯拉夫語系取代漢語系統，因為早期東干人接受前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政府的資助，發展他們的語言，直到蘇維埃政府垮台後，這樣的資助也告終了。東干語源部分來自甘肅方言與斯拉夫語的東干語系，許多俄國語言學家認為這項獨特的語言，在脱離中國兩百年後的今天，已足可獨立自成一派語系。

法里德跟我們說，東干語有將近15%借自阿拉伯語、波斯語以及俄語等民族語言。舉例來說，東干語裏所指的蛋糕，並非我們熟知的蛋糕，而是「西式餅乾」的意思，這與俄語裏對蛋糕的定義是相同的。又例如，東干語裏，並沒有「太陽」這個詞彙，可對於信奉回教的東干人來說，太陽一詞又是相當重要的，因為齋戒月裏穆斯林信眾禁食與進食的時刻，是以日出日落來設定的。

法里德用一個比較幽默的方式介紹了東干語的「太陽」——「我們沒有太陽一詞，取而代之的是『熱頭』這個詞彙。因為經過太陽的照射，每個人的頭頂都會感覺到熱度，這麼說，大家應該就能意會了。 」

為了更多的工作機會，人們紛紛搬遷到像是比什凱克這樣的大都市，都市裏使用的語言以俄語為主，且沒有東干語課程可供學習，許多在大城市生長的孩子漸漸喪失了說母語的能力。直到近年來東干村落裏，開始在學校課表中加入了東干語的課程，有些學校甚至會安排學生到中國去學習與了解其母語的起始來源。

我拜訪了法里德的祖母哈里姆，她告訴我她很想念中國，因為還有很多親戚住在那邊。不過她最後還是說：「雖然想念中國，但是，那邊的遠房親戚多已失去聯繫；我的家在這裏，我的十個孩子、孫子、曾孫都在這裏，我喜歡待在這裏，吉爾吉斯才是我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