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結果公布了,各大文學文化平台,無論美國,香港,或者台灣的,都紛紛刊出關於露伊絲·葛綠珂(Louise Glück)的快稿。當中《紐約人》那一篇短文,挺有趣的。作者在結尾記敍了他和葛綠珂的一些交流軼事,內容是這樣(略譯):「我告訴葛綠珂我有個朋友朗讀《The Wild Iris》(野鳶尾)裡的詩去取悅他新婚的妻子,葛綠珂笑了,然後説那本書對於一些傾向以精神心靈作為肉體需要依據的人來說,是很有用的。」
我感到奇怪,印象中《野鳶尾》不是一本情詩集,然後再細讀那軼事和葛綠珂的回應一遍,字裡行間充滿著諷刺和矛盾。於是我再翻開我那本大概在書架上差不多十年沒有被觸踫過的《野鳶尾》(陳育虹譯,寶瓶文化,2017),試圖找些可以討好另一半歡心的句子,之後除了默默祝福他們,我也不知可以做什麼——
“This is how you live when you have a cold heart.
As I do: in shadows, trailing over cool rock,
Under the great maple trees…
You and the others who think
you live for truth and, by extension, love
All that is cold.”
—“Lamium”
當你的心是冷的你就會
這麼活,就像我,在陰影
在沉靜的岩石上蔓生,在巨葉楓樹下
這情形你早已了然於心──
你,以及那些以為你
為真理而活,進而愛上
那一切冷的
——《野芝麻》
“I cannot go on
restricting myself to images
because you think it is your right
to dispute my meaning:
I am prepared now to force
clarity upon you.”
—“Clear Morning”
我不能繼續
自囿於形象
因為你們自認有權
質疑我的意義
現在我決定強迫你們
面對真相
——《清澈的早晨》
Forgive me if I say I love you: the powerful
are always lied to since the weak are always
driven by panic.”
—“Matins”
原諒我如果我說我愛祢:強者
聽到的永遠是謊言,因為弱者永遠
受恐懼驅使。
——《晨禱》
以上只是隨手拿來的節錄,沒有浪漫,只有結構,暴力,詩中的敘事者和那個「你」(addressee) 根本就是在權鬥。如果我解讀正確,再細心咀嚼葛綠珂的吊詭回應(精神行先,肉體隨後),其實就明白在她到現時為止已經四十多年的作品世界裏,情慾 (desire) 永遠無法實現,因為有太多疤痕,敍事者情願接受精神餵飼。而葛綠珂也公開講過,一個作家的生活是會在作品中反映出來,即是說:什麼人作什麼詩。此時,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兩天詩人X在臉書上説葛綠珂是厭惡和人交往 (a misanthrope,此字亦可解作厭世者)。
說葛綠珂本人或詩作厭世未免有點極端。換個角度,我認為可以説成省減,苦行。用今時今日流行文化術語形容,就是斷、捨、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