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歲的高廣垣正待關口重開後去一趟愛爾蘭。不是為旅遊,這一趟,他要去和愛爾蘭官員洽商土地——他和團隊野心勃勃,希望在愛爾蘭的某一片荒地上,白手起家,建立新香港。
「我不想大家在香港焗賭(逼迫人去下注賭博),舖舖都要落注。」高廣垣形容,香港人此刻猶如困在一個賭場,不情願的下注,抗爭。不想再賭的人,拂袖而去,帶著家人移民海外,高廣垣自己也有不少朋友計劃移民,「紛紛討論是不是應該移民了才生小朋友」。為了讓大家多個方法離開賭檯,高去年跟國際關係學者沈旭暉提了一個大膽建議:去新國家,香港人建新香港。
有人覺得他癡人說夢,他也承認這個計劃十分艱鉅,但大半年來,一步一腳印,如今已組成約60人團隊,成員來頭不小,有醫生、律師、教授、建築師和財務規劃師,一半人碩士畢業。高廣垣作為牽頭人,從事房地產逾25年,2002年跟世界銀行和德意志銀行成立中國第一家按揭貸款公司,替中國銀監會起草《商業銀行房地產貸款指引》,現時主力房地產基金和發展管理。
團隊陣容鼎盛,除了愛爾蘭,他們還跟兩個歐美國家洽談中,但不便透露具體地點。其實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起,「新香港」的念頭就一直未止息,根據當時文獻,至少有四批人提出以不同方法去做,但最終無疾而終,高廣垣再一次嘗試,又有什麼不同?
新香港是「特設城市」
「我們不是要建唐人街。」甫開口,高廣垣已先旨聲明,「新香港」大計並非走難,而是要建一個貨真價實的城市,隨時是全球首個「國際特設城市」(International Charter City)。
原來,這個概念跟香港很有淵源:2007年,時任史丹福大學教授、後來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Paul Romer正是受了香港上世紀的騰飛故事啟發,才首次提出這念頭。
這概念原本針對城鄉遷徒。由於大量農村人口遷移到城市,Romer預測,本世紀全球將有不少城市飽和,無法容納數以千萬新增人口,於是他建議另覓土地作「特設城市」,以取代傳統城市擴張。按他的構思,「特設城市」需要「擔保人」(有意建城者)和「東道主」(地方主權國),前者提供人口、就業和經濟發展機會,後者提供土地,兩者互惠互利;其中關鍵就在於,這個城市需要建立「城市約章」。Romer深信,只要有健全制度,荒煙蔓草都能變出摩登都市,一如上世紀的香港,而且「特設城市」是超越國籍限制。
但現實總有落差,Romer這個概念面世超過十年,至今卻未見一成功先例,其中兩個計劃,即使他都親身參與,最終還是胎死腹中。先是2008年,非洲的馬達加斯加因為政變,計劃被無限期擱置;後有2011年,中美洲的洪都拉斯都有意在南岸建「特設城市」,但很快Romer便發現,計劃細節曖昧不明,恐變權貴的私人樂園,最後這位經濟學者,更於2012年憤而離開。
兜兜轉轉,「特設城市」仍是空中樓閣,何以高廣垣仍然覺得建「新香港」可為?其一,失敗往往跟「東道主」政體不成熟有關,所以高廣垣團隊一開始都考慮過印尼,但最終也放棄了;相反,「新香港」如今的三個潛在「東道主」,全部都是歐美發達國家,擁有民主政府,尊重合約精神,成事機會較高。
與愛爾蘭互惠互利
其二,香港人這批「擔保人」與歐美「東道主」能夠雙贏。以愛爾蘭為例,該國推出了國家規劃大綱(National Planning Framework),計劃全國人口從現在的490萬人,增至2040年的590萬人,足足要多100萬人,高廣垣認為香港人很具吸引力,「除了靠本地人口增長,他們也想增加一些有質素的人,對吧?」
他指,香港人其實很搶手。自英國脫歐後,很多金融機構都要另覓地方落戶,例如巴克萊銀行就遷到愛爾蘭的都柏林。愛爾蘭政府也野心勃勃,該國央行去年便批准了超過100家金融機構成立,或擴大在該國運作,意欲成為歐洲金融中心,「香港很多金融人,在香港也沒人要,不如過去愛爾蘭吧!」香港人才能夠填補愛爾蘭需求,而且高廣垣補充,兩地資產管理資格能互相認證。
在他看來,在愛爾蘭吃香的,還會有香港廠家。「經過這次疫情後,很多國家都有意重建關鍵工業,並非單單着眼『工業4.0』這種高科技產業,而是基本必需品,例如口罩。」改革開放初期,港商曾經在國內呼風喚雨,但隨著中國廠商崛起、珠三角產業升級,港商生意一落千丈;在「新香港」重振工業就不是夢了,在高廣垣的構想當中,城市設計會有工業園區,而且「在愛爾蘭設廠,更能直接打入歐盟市場,不用擔心關稅問題」。
有麝自然香,去年10月高廣垣團隊,首次接觸愛爾蘭高官,他形容對方都很「receptive(樂於接受)」。他透露,團隊正在跟該國磋商,希望擴闊移民光譜,避免變成單純的投資移民;除香港精英階層外,他們都希望照顧到不同人士,如退休人士、學生及藍領白領等,「只要認同城市約章均符合資格」。
但究竟移民的審批權是在城市,還是國家手中?高廣垣說,如今整個計劃仍在探討階段,這些細節還在商討上,約章細節也沒定案,但強調民主、自由、國際化、智慧城市以及可持續發展等先進價值必然列席。
港人建港 屢敗屢戰
「自己香港自己建」並非新鮮事。八十年代,「海外建港」計劃已經屢見不鮮。
記者從2015年英國解密檔案中,發現原來早在1983年,中英就香港前途爭持不下之際,雷丁大學講師Christie Davies已斷言香港「沒有將來」,為了確保港人的資本主義制度不被干預,遂建議550萬香港市民,搬到北愛爾蘭「再出發」。從文件中看,英國外交部對此看似天荒夜譚的建議並不抗拒,更稱看到計劃的優點(we see real advantages in taking the proposal seriously)。
八九六四後,英國當地智庫再提議香港人到蘇格蘭。當年,深受戴卓爾政府器重的右翼智庫Adam Smith Institute,研究員Douglas Mason就倡議在蘇格蘭西岸,如阿德納默亨角半島(Ardnamurchan)或路易士島(Isle of Lewis)建港,皆因他認為英國政府,再沒辦法挽救港人信心。話說回來,路易士島間接都是港人「買起」:事緣該島於1844年易主,買家正是怡和洋行創辦人James Matheson,部分資金相信,就是販賣鴉片的利潤。
另一邊廂,香港民間同樣很早已經醞釀「建立新香港」,可追溯至八十年代。話說中英談判前,英國修訂《國籍法》,導致港人喪失居英權。一向被視為親英派、行政立法雙料議員羅德丞,於1985年毅然辭職,跟「新界王」張人龍之子張振聲設立「太平門公司」,欲買島協助港人移民,據聞選址是太平洋小島。
目睹天安門事件後,港人更逼切尋找逃生門。一個名為「路」的專業人士團體應運而生,部分成員提出以50億澳元購買,或租借澳洲達爾文港以北的島嶼99年,該處氣候跟香港較相似。「路」的成員,包括黎智英、鄭經翰、梁智鴻、梁伯韜和袁天凡。
從歐洲到澳洲,從澳洲到太平洋,「新香港」念頭覆蓋全球,卻在回歸前一一消亡,高廣垣擔心他朝君體也相同嗎?
「聽聞,當年羅德丞都很專業,不過最後中英談好『50年不變』,而且推出《基本法》,令大家在迷茫中,得到一個解決方案,所以開始妥協。」高廣垣形容,港人都是從那刻起,變得“old money”,風險承受能力急降,他自己都是過來人,自此打消移民新加坡的念頭;加上踏入九十年代,香港經濟更上一層樓,令走的不再走,走了的也回來,趕上「魚翅撈飯」的黃金歲月。
但到了今年,《國安法》讓許多人感覺,香港前途的底牌已經揭開。「現在答案清晰:如果你繼續留港,無論喜歡與否,說那是『一國兩制』也好,『一國一制』也罷,最後都是走國內那套。」他認為,今次「新香港」的成功率會較高,說穿了,就是香港人再沒期盼。
中國未必阻撓
開拓新天地需要膽識,高廣垣一生就是不斷開拓新領域。中學受教於前行政長官特別顧問葉國華,在他口中的「暴大」(香港中文大學)畢業後,首份工作就是到野村控股賣債券,後來跑去NEC賣電腦,到八十年代末再轉戰海運大廈,當年還未有會展,他便去租停車場策展。回歸前,香港樓市暢旺,帶動室內設計風潮,這次高廣垣連出版都涉獵了,跟朋友合伙辦《雅舍》雜誌,到93年才投身內地房地產行業,代理北京第一個外銷樓盤。
這位不折不扣的商人,其實就是順勢而行。千禧年後,大陸房地產市場方興未艾,高廣垣再次勇闖處女地,成立中國首間按揭公司「惠澤中國」,合作伙伴包括世界銀行和德意志銀行,引入房利美和房地美的機制。「適逢劉明康剛上任中國銀監會主席,又肯接受我的建議,我們就跟法規部一同起草了《商業銀行房地產貸款指引》。」
如今高舉建港旗幟,高廣垣曾幾何時都跟香港建制接觸過。即使回到香港,他都曾經在董建華時代,被邀請加入個人資料私隱委員會。他說,當年政府很著重細節,可以就警察能否在蘭桂坊安裝閉路電視,而爭拗一整個會議;「現在,我猜他們都不會介意了」。
香港變得陌生。「以前港府會聽兩批人說話,有錢人和專業人士;如今,他們不聽有錢人的話,也把專業人士撥埋一邊。」高廣垣指,近年政府快速變質,淪為「政治行先」。
他是否擔心「新香港」的項目也會受到香港政府或中方的干涉?高廣垣說,他無法揣測北京的心意,擔心也徒勞,不過從加速換血的角度,中方喜見「新香港」也說不準。「我自己就覺得幾多人走都冇問題啦,甚至帶錢走都冇問題,14億人,大堆有錢人排隊下來。你走幾多香港人,他們馬上填回來,所以我認為中國沒什麼承受不到。」
敏感時間,「新香港計劃」構思大膽,連內地官媒都注意到此大計。在一篇名為《港獨分子路子野,海外『建國』謀大業!》的「香港中國通訊社」文章中,就形容此計劃為「海外建國論」,是「亂港分子」的陰謀。然而,高廣垣強調,「新香港」並非在海外建國,也不反華。
We Will Be Back
儘管高廣垣滿腹大計,「新香港」目前是連土地也未有,最後會不會只是好夢一場?高廣垣表示,一切確實不容易,從磋商到規劃,規劃到行政,所有東西皆沒先例可援,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不喜歡用摸著石頭過河形容現況,我會說見步行步,因為摸著石頭過河,一旦河太深,你還硬要摸石頭就一定浸死。」
他計畫,未來需要大約二到三千人做先頭部隊拓荒,先住在「新香港」周邊,弄好基礎建設和在當地建立關係,高廣垣自己也會參與其中。別以為只有吃苦的份兒,「賺得最多其實是開荒牛!」
基建完備後,移民人口將越來越多,屆時,團隊就會招攬主權基金和多個發展商,開發房屋、醫院、學校等。縱橫房地產多年的他,保證「新香港」不會走高地價政策,避免重蹈舊香港「地產霸權」的覆轍。
他語重心長道:「神叫亞伯拉罕(被視為猶太人始祖)離開本地、本族、父家時,他都不知要去哪兒,但他相信神,就這樣走了。我當然沒亞伯拉罕般厲害,他是信心之父,但我純粹覺得(建新香港)這件事有意義,又有需求,只看你做不做。」 上帝創造世界六日,高廣垣團隊建造「新香港」,隨時數以十年計。
倘若這個史無前例的實驗真的成功,那一個「新香港」和舊香港是什麼關係?離鄉別井的港人還有機會回到家鄉嗎?高廣垣說未嘗不可,他想像著日後,每個香港人的「特設城市」能互相聯繫,跟香港也保持聯繫。「記住,我們現在不是goodbye and we will never see you again(永不再見);有天,如果香港和內地變好,我們還是會回來。」
參考資料:
英國國家檔案館,FCO 87/1618,Proposal to relocate the inhabitants of Hong Kong in Northern Ireland,於2015年解密。
新香港不會是chinatown ,正如新加玻不會自認是中國人
大國博弈,坐莊只能是異想天開。最終也只會是地產項目,受制他國。堪比烏托邦。
这个计划很难哦!这可要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重建香港无异于重建一个国家,此中艰难,主权维护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我觉得中国政府不会阻拦。这点人数与资金对中国来说几乎忽略不计,而且不喜欢中国政府的人离开境内,他们还落个清闲。至于香港政府更不会了,香港是一个很自由的地方,来去自便。
这个构想还是很不错的。
支持!路是人走出來的,沒什麼不可能!
第一代人也许还会心系香港,第二第三代就不会了。如同当年下南洋的华人。
如果详细了解一下就知道,Romer的“international charter city”本质上是个新殖民主义,好让西方国家占据发展中国家的土地。不过重建香港这种反向输出倒是改写了原本的定义,也许可以成为以城市为依托的新的全球化实践。
不止为自己 也是为台湾同胞
捉個蟲,「曾幾何時」的用法錯了。
不服共產黨的人走了,從利益上講對共產黨是好事,但共產黨做事,第一講究的就是面子。人一走,面子上如何掛得住,想必會多加阻撓。
擺明留島不留任,倒不如主動離開建設新香港,畢竟人,特別是擁有獅子山精神的港人,才是最重要的資產。
Just imagine the pigs in the Animal Farm, if you were the farm owner, would you let them go?
Hong Kongnese are dreamers! It’s impressive to see the what they have done and what they are going to build.
爱尔兰见!
祝你成功。
好得很,希望香港人到海外,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本土主义本土优先。
「記住,我們現在不是goodbye and we will never see you again(永不再見);有天,如果香港和內地變好,我們還是會回來。」
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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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香港人!这样的新香港,应该设定一个自己的意识形态文化准则和制度,以防未来红色、绿色意识形态和文化的渗透浸染,这点至关重要。
關於“中方不會阻撓”,想法過於天真。CCP如同字頭,不會輕易讓你“話離就離話走就走”,拭目以待。
中國的所作所為配得上任何更不可思議的逆反行為。you deserve it!
看這履歷,五味雜陳,這就是傳說中的「弄潮兒」了吧。計劃看似激進,實則保守,他只是想複製一個香港外的香港,複製它的成功邏輯和社會構成(當中到底有誰的位置?)。但我還是會逼自己正面看待任何一個會為香港人想出路的人,不談認同,首先是種同命運者的情誼。只是「we’ll be back」和「我們會贏」同樣讓人雲裏霧裏,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義)?
有時候可能只有囫圇,人才能拾起一些繼續向前的力氣。用高科技、專業人士、自由、契約包裝的是另一個猶太人的故事嗎?中國真了不起,硬生生逼出這個來。除了說聲恭喜,也沒別的了。
走!殖民爱尔兰!
当然好了,能在欧美国家建立文化据点。就怕两代人后又跟现在的唐人街一样在不知不觉中不过双十过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