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我打開桌上的電腦,工程師並未將前任記者的資料清乾淨。我打開她的文件夾,從第一篇文稿到最後的辭職信,彷彿在我眼前展演在「壹週刊」這個培養皿裡,一個細胞從出生到死亡的歷程。
她的週期是六個月,T大外文系畢業,有優異的外語能力,以及豐富的媒體經驗。她大部分的稿子都是5稿以上,有些稿子甚至有10個以上的版本,打開來都是紅字斑斑的改稿過程,例如她寫到,來到一個古色古香的咖啡廳採訪,主管提示,要她盡量別用現成的成語,改以「老舊的木樓梯走上去嘎茲嘎茲作響」替代。檔案中有個她與主管的MSN對話,她特別將其存檔起來提醒自己,天蠍座的主管說她太善良,不懂得窺探人性的黑暗面,推薦她看一本美國FBI探員的讀心術。我花了一個上午看完她的苦海求生記,文稿裡的每一個紅字都像批示下來的判決,她自由了,卸下刑枷,只因我接替,我把她的文稿盡數刪去,只留下最後一封辭職信,她寫:「我盡力了,但我想我還是不適合這裡。」
2011年6月1日,是我在台灣《壹週刊》上班的第一天。空蕩蕩的桌上除了迴盪著前任幽靈的電腦,還有一本創刊十周年的特別企劃專刊。《壹週刊》在2001年5月31日創刊,至2011年5月31日恰好十周年,我在十年又零一天來到這個新聞的一級戰場,每周三打開電視,所有的新聞頻道都複製貼上這裡的頭條。《壹週刊》是香港壹傳媒進軍台灣的第一線斥候兵,接著才是《蘋果日報》。我加入時,黎智英正大張旗鼓催生《壹電視》,不斷燒錢,相當於每天將一台賓士轎車推入海裡,卻始終無法取得頻道,有那麼一點盛極轉衰的徵兆。
壹傳媒在台灣打下一片江山,過了開疆闢土的草創階段,來到壯大穩固的成熟期。十年下來,壹傳媒就像病毒找到了絕佳宿主,不斷增生複製,台灣媒體受到壹傳媒全面滲透性的宰制影響,幾乎無法形成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