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十二月,灰濛濛的旺角下午,我努力扮演在地導遊陪到訪香港的朋友亂走。忽然他提聲大叫:「就是那個聲音!」什麼聲音?「那個叮叮叮叮的聲音,我一直搞不懂是什麼。」那一刻我們在十字街頭等交通燈轉色,我大概猜到他在說電子雞:「你是說這個為盲人設計的過馬路指引鈴聲吧?」他點頭。可這是他第一次來,怎麼會一直搞不懂呢?他解釋:「還不是《熱血無賴》(Sleeping Dogs),我打了很久,一直搞不清這該死的叮叮叮是什麼。」
我也玩《熱血無賴》——可能玩得太久,不過我從未注意到遊戲裏有這鈴聲。或者是因為平日聽得太多,已經免疫?四捨五入,算來我已在香港十五年,這裡依然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地方。而我從不以「本地人」、「香港人」自居,雖然我早就相信比起我過了半生的美國,香港更像我的家。
前幾天有個六歲的小朋友問我,英文裏「房子」(house)和家(home)有何區別。我告訴他,房子是一個東西,一個物件,家則是一個想法,一個腦中湧現的主意。一套公寓稱不上美國人口中的房子,但它可以是一個家。香港,對於760萬生活在此的我們而言、對於每年造訪此地的7千萬遊客而言,是一個地方;但,對於世上的其他人來說,香港是一個想像。在真實與想像之間,棲居著人們口中的香港。我住在香港這個地方,但我來到這卻是因為「香港」這個主意。和很多人一樣,我通過電影認識香港。我見證過1970年代李小龍的世界巨星時代,在1980年代的美國有線電視網看各種「功夫劇場」(Martial Arts Theater),還有1990年代活躍在午夜電視頻道打槍的黑衣周潤發。
2005年我搬到這裏,當時我想,如果世上還有比香港電影更刺激更有意思的地方,那應該就是生產這些電影的城市本身了。我是幸運的,大部分香港電影的信徒可能一生也不會來一次。我總和這些人推薦《熱血無賴》,說這是他們能夠參演的最厲害的香港功夫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