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差一刻,助教還沒到。講台上一塊老舊的石英鐘扯着緩慢的步子,鵝黃色的燈光打下來,落在圍着講台的扇形階梯座位上。老人推門進來,提了一個不鏽鋼茶杯,手拿老花眼鏡,目光巡視四周後,落座第一排——我的旁邊。教室裏三三兩兩坐着人,無人注意到他。
「這是那個創意寫作班的教室吧?」他打破沉默,聽上去更像一位來旁聽的人了。但我已無數次看過他的照片。他比從前胖了一些,背也更駝。不說話的時候,偶露出一種鋭利的眼神,一隻手習慣性合攏,輕輕搭在下巴邊——這在他的照片中十分常見,彷彿審視着世間一切,又好像墜入了某種思考中。一旦開口,臉上的肌肉鬆弛下來,配合一口淳樸的河南鄉音,顯示出十足的親和力,是閻連科沒錯了。為了保持矜持,我冷靜地回答:「是的。」
閻連科被稱作「荒誕現實主義大師」,是華人世界首位卡夫卡文學獎獲得者,頒獎詞稱他是「中國的赫拉巴爾」,「擁有面對現實的勇氣」。他曾三次提名國際布克獎長名單,也被視為下一位最有可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近年來,這位作家擁有了一個新身份——中國人民大學和香港科技大學的教授,跨越「京港時差」,開啟了雙城教書記。
閻連科卻說,近年最大的感受是——「寫作無意義」。邁入生命的第60年,如同踏進了一片粘稠的沼澤:文學早已坐上時代的冷板凳,寫作環境不斷惡化,發現自己「也沒有那麼大才華」的同時,擔心死亡會比「最想寫的那本書」先到……但站在講台之上,這位深陷「寫作無意義」困境的作家,仍在努力勾勒「寫作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