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愛香港?誰愛藝術?我的Art Basel觀察週記

Art Basel就像一片濾鏡,人們看到的即是他們想看到的:藝術愛好者看見不常見的藝術品、畫廊東道主看見收藏家、追星族看見大明星、鍾愛自拍的人只看得見自己⋯⋯
香港之所以能夠成為藝術市場熱點之一,除了仰賴著自由港和發達的金融體系外,再加上過去作為拍賣市場打下的基礎,讓許多城市似乎看見「國際藝術博覽會」帶來的美好效應。
風物

「嗨!Kelly!你來啦!你好嗎?」

包含即將開幕的上海空間在內、擁有10個空間的艾曼紐・貝浩登,一看見上海當代藝術博覽會021共同創辦人應青藍,就飛奔前去寒暄一番,還附送熱情的擁抱,以見彼此獨特的關係。這一刻,是「國際」畫廊東道主遇見「中國」收藏家代表。畫廊東道主和收藏家,一直是藝術界最重要的維繫力量。而收藏家去畫廊參觀,無論交易與否,皆展示了藏家對於畫廊主和藝術家的重視。據悉,香港貝浩登畫廊於3月26日開幕的美國藝術家KAWS個人展覽,在開幕前作品便被搶購一空了。這熾熱氣氛與中國收藏力量很強大有關?瑞銀(UBS)日前公佈的《巴塞爾藝術展與瑞銀集團環球藝術市場報告》,中國真的是超英趕美,超越英國,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的藝術市場。

他們都愛香港

這邊廂,剛在香港紅磡開騷10場的周杰倫,除了中間抽空到畫廊透氣,一唱完騷也趕到Art Basel來逛。他和KAWS的合照,短短2天就吸引超過9萬個人按讚。隨後他還到由德國Sprüth Magers畫廊和美國Skarstedt畫廊在香港海事博物館展出的George Condo個展,讓原屬於藝術圈的火熱話題,瞬間成為全城焦點。而拍賣巨擘蘇富比金鐘的展示廳S|2空間中有張Condo的作品,據傳是潮流天王陳冠希擁有的。

David Zwirner 和展出藝術家Wolfgang Tillmans,於新落成的H Queen’s展出。
David Zwirner 和展出藝術家Wolfgang Tillmans,於新落成的H Queen’s展出。

不但藝術家出席,鮮少公開談話的外籍畫廊老闆都親自飛來開幕,在開幕的時候,都以深愛香港,作為藝術社群一員為榮,更彼此讚譽對於香港藝術界的貢獻。原本作為對手的煙硝味,都在熱愛香港的氛圍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每年3月的Art Basel,似乎都有著無數的話題,今年似乎戰線提前從年初就開始。地產項目,不再局限於公共空間藝術裝置和雕塑,而是把寫字樓動到藝術上頭,可見藝術真是門好生意。地產商龍頭恒基兆業地產的項目H Queen’s就趁著越來越蓬勃的藝術交易,在皇后大道中興建一棟專為藝術展示的大樓。樓高26層,以「提供有別於傳統的藝展空間,有利促進藝術發展,擴大接觸及欣賞藝術的群體」為號召,跟幾百公尺之遠的畢打行爭取「藝術大樓」之美名,打造屬於香港獨有的「垂直藝術特區」,吸引了David Zwirner、Pace Gallery、Hasuer & Wirth等國際大腕級畫廊紛紛進駐。H Queen’s現場人潮洶湧,香港的排隊文化蔓延到參觀藝術上,讓人以為是哪個潮牌又限量發售了。

在26號 Art Basel 前夕,幾乎所有的畫廊都搶在當日舉行媒體預展和開幕,媒體和重要的賓客們無一倖免,也得走著樓梯在垂直村落上下移動。不過,可以看出這些國際畫廊對香港空間的重視,不但藝術家出席,鮮少公開談話的外籍畫廊老闆都親自飛來開幕,在開幕的時候,都以深愛香港,作為藝術社群一員為榮,更彼此讚譽對於香港藝術界的貢獻。原本作為對手的煙硝味,都在熱愛香港的氛圍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是藝術的一家人」,Pace Gallery的總監Marc Glimcher就曾說:「我們非常開心我們在H Queen’s的開幕,有著林明珠(Pearl Lam)、David Zwirner、Hasuer & Wirth陪伴和展示,這裏將對香港藝術生態發展有顯著的增添。」

一枚硬幣,兩面真相

不過藝術的發展若僅有商業交易,那將只會是行事曆上的一枚註記,就跟會展中心的登記一樣。香港從過去到現在缺少指標性的文化機構,直到2010年西九龍文化園區成立,其後才漸漸有了雛形。本地資深藝術評論人梁寶山,曾在今年台北國際書展推出其搶在Art Basel前夕出版的《我愛Art Basel》一書,書中詳盡地觀察到這十年間香港的藝術發展,她指出西九的旗艦作用,短短幾年內讓香港藝術生態市場化、主流化和國際化,讓2008年創立的Art HK有更多機會迅速擴張。

倫敦畫廊主Ben Brown是在香港出生,2009年,他在畢打行開設了第一間畫廊,此舉作爲國際畫廊在香港發展之濫觴,開啟了加乘的效應。無獨有偶,Art HK創辦人、前Art Basel的香港總監任天晉(Magnus Renfrew),在他最近出版的著作《Uncharted Territory: Culture and Commerce in Hong Kong’s Art World》中,更明確點出國際畫廊來香港積極擴展,除了可以接納廣大的中國市場,更重要的是可以提早和M+接觸,讓旗下的藝術家有機會進入典藏,也有機會能夠有非商業形式的展出。

Art Basel 2018的參展作品:大卷伸嗣《Liminal Air: Space-Time》。
Art Basel 2018的參展作品:大卷伸嗣《Liminal Air: Space-Time》。

值得一提的是《我愛Art Basel》和《Uncharted Territory: Culture and Commerce in Hong Kong’s Art World》這兩本書,恰好是本地人對非本地人,非商業人士對商業人士,再加上梁寶山詼諧鋒利的筆觸對比Magnus沈穩、宛如新聞稿般不帶任何感情的筆觸,實在構成了非常有趣的對照。尤其是梁寶山和Magnus各自的立場和專業,正如一件事情的兩面,夾在其中的莫過於藝術公關的協調,要如何面對普羅大眾維持客戶訊息,如何處理形象和立場的塑造以及不同形式的角力。

各方藝術機構、畫廊無不使盡全力、花招百出,可說是方興未艾、遍地開花,各自企圖在充滿商業交易的氣息中展現公益的樣貌,來彌補大型文化機構的尚未落地。

藝術界生態怎麼玩

藝術界的生態系跟其他生態系一樣,都需要大大小小的機構和組織構成。但過去在香港,常常是拍賣行說了算,到現在依然是市場掛帥,市場中受到歡迎的藝術家,就是「好」的藝術家。不過,在香港也有許多非牟利組織如亞洲藝術文獻庫(Asia Art Archive)、Para Site、Asia Society都提供了不同於商業運作的選擇。尤其是Asia Art Archive,提供了區域藝術研究的資源和網絡。至於即將在M+落成前展開運作的大館(Tai Kwun),則標榜將以香港當代藝術為重心發展,以對比M+的國際宏觀視野。再加上兩個以地產為背景的機構,新世界K11 Art Foundation和南豐六廠基金會(Centre for Heritage, Arts and Textile),無論其傳遞的訊息如何,至少還提供了藝術家展示和被觀賞的機會,這也顯示了在香港,商界所看到的藝術能夠帶來的效應。

也正是看見了這股似乎永不止盡的藝術風潮和Art Basel帶來的人潮,各方藝術機構、畫廊無不使盡全力、花招百出,可說是方興未艾、遍地開花,各自企圖在充滿商業交易的氣息中展現公益的樣貌,來彌補大型文化機構的尚未落地。「藝遊香港」就是一個最好的範例,它以香港首次大型雕塑戶外展為題,邀請森美術館館長南條史生和皇家藝術學院策展人Tim Marlow 策展,而宣傳單上看到的是滿滿一整頁贊助和畫廊合作夥伴。

Art Basel是次售價最高的作品,荷蘭裔美國畫家Willem de Kooning的作品,由Lévy Grovy Gallery在一個小時內售出,售價高達3千5百萬美金。
Art Basel是次售價最高的作品,荷蘭裔美國畫家Willem de Kooning的作品,由Lévy Grovy Gallery在一個小時內售出,售價高達3千5百萬美金。

不過他也說到政府當局和有權力位階還是會盡力維持「自由」,因為這是香港競爭力的一部分。

這個對公眾開放的展出,共有19位藝術家參與,包含6位本地藝術家;還有為數眾多的教育活動,如其網站所言,「為鞏固香港作為國際藝術中心的地位,展覽期間將有不同工作坊及教育活動,內容豐富多元化,為不同年齡人士提供接觸藝術的機會」。有趣的是,本地藝術家如曾敏富的作品《Before Collapse》就擺在特區總部和中國人民解放軍駐香港部隊中間,一大一小的碳化雕塑,其中意義令人玩味,似乎一再強調香港作為自由的最後一哩地。

香港的藝術工作者,尤其是主辦單位,其實相當聰明。Magus在他的書中,就指出「香港自己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自我審查,因為藝術家是聰明的,觀眾也能夠解碼,真正的危險可能是在認知中的軌跡裏」,不過他也說到政府當局和有權力位階還是會盡力維持「自由」,因為這是香港競爭力的一部分。

台灣也會有Art Basel的效應嗎?

香港之所以能夠成為藝術市場熱點之一,除了仰賴自由港和發達的金融體系,還有過去作為拍賣市場所打下的基礎,它讓許多城市似乎看見了「國際藝術博覽會」所帶來的美好效應。梁寶山在《我愛Art Basel》中提到,藝博會愛用臨街城市景觀作為宣傳的形象,把原來可以抗衡市場的在地性,作為生活化的佈景,「將城市感知和視覺文化重新包裝成可被消費的對象。」

這個策略也即將在台灣體現,Magnus在Art Basel前夕,宣布即將在台北舉行藝術博覽會,選擇以「當代 Dangdai」的音譯作為藝博會的名稱,也大膽晉用台灣本土設計團隊「五金行(Five Mental Shop)」的設計,這些似乎都在為了拉近與本地的距離。喔別忘了,是次展會也將由瑞士銀行為主要贊助。

對比台灣和香港,香港藝術界人士常常嚮往台灣有中央政府層級的文化部和掌管資金的國家藝術基金會,而不是歸屬在民政事務局下的康樂及文化事務署和藝術發展局;但同樣的,台灣的藝術界則嚮往香港藝術界的國際化和世界接軌。因此Magnus的計畫一宣布,在台灣就掀起一陣討論,希望將Art Basel的效應帶到台灣,對台灣封閉且疲憊的藝術市場注入一場新血。但別忘了,藝術博覽會需要的是收藏家還有銷售,雖然台灣有藝術欣賞能力深厚和資金雄厚的收藏家,但如何解決稅務和兩岸關係等問題,令其更成為一場值得關注的盛事。

你愛巴嫂嗎?至少有人愛的,在市場中各取所需,Art Basel就像一片濾鏡,人們看到的即是他們想看到的。
你愛巴嫂嗎?至少有人愛的,在市場中各取所需,Art Basel就像一片濾鏡,人們看到的即是他們想看到的。

這場盛會除了讓亞洲藝術家能夠被國際看見,讓國際藝術家能夠直接和亞洲收藏家對話,歐美博物館也藉此前來吸取亞洲新富階級加入,成為其藝術贊助人。

同樣,Art Basel 除了作為一場交易的盛會,也成為了文化菁英交流的場域。今年的Art Basel,除了有大陸藏家,還有大批日本和韓國畫廊及收藏家參與。日韓與中國的關係時好時壞,尤其韓國去年面臨「禁韓令」讓其許多文娛產業大受衝擊。而在香港就沒有這種疑慮,根據一位不具名的韓國記者表示,對韓國收藏家來說,能到香港Art Basel收藏藝術品更是一種身份的表示,能夠展現其社經地位的優越。可見Art Basel除了交易,還是一塊都市文化的「美好」象徵。

人們在此彼此看見

更重要的是,這場盛會除了讓亞洲藝術家能夠被國際看見,讓國際藝術家能夠直接和亞洲收藏家對話,歐美博物館也藉此前來吸取亞洲新富階級加入,成為其藝術贊助人。在會展期間,有許多嚴謹的私人宴會和Party,像是美國洛杉磯的郡立美術館(LACMA)就在南島的珍寶王國設宴,同時宣布和上海余德耀美術館的共同基金會,貝耶勒基金會(Fondation Beyeler)、紐約的現代美術館(MoMA)、大都會美術館(The Met)也都前來。甚至連黑石集團(Blackstone)的副總裁J. Tomilson Hill也在H Queen’s的臨時展覽空間展出即將在9月於美國展出的部分收藏,大大地顯示亞洲和香港Art Basel的重要性。

而一水之隔的澳門,也看見藝術對城市的重要性。特別選在Art Basel前夕開幕的澳門影博(Photo Macau),似乎也想抓住這人潮洶湧的時間,為澳門的文化留下些什麼。但缺少平時對藝術的關注和欣賞,又沒有良好的市場交易基礎,首次舉辦藝術盛會的澳門是否值得再重新思考:如何讓直奔賭場的觀光客,及文化活動未如香港台灣般豐富的澳門人,入場欣賞藝術?同時也讓遠道而來參加Art Basel的賓客,先行過海至澳門?這些都將是他們的考驗,不過澳門特區政府、文化局,以及觀光局似乎已看見藝術和文化城市的旅遊願景。

你愛「巴嫂」嗎?至少有人愛的,在市場中各取所需,Art Basel就像一片濾鏡,人們看到的即是他們想看到的。藝術愛好者看見不常見的藝術品、畫廊東道主看見收藏家、追星族看見大明星、鍾愛自拍的人只看得見自己⋯⋯而我呢?如同梁寶山在書中所說的:「雖然我沒有看見梁詠琪或Uli Sigg(瑞士大收藏家),只能跟三數香港藝術界朋友圍在一起,但從收到邀請到排隊進場,像是一重又一重的期望管理,撩動著慾望和熱情。成功進場的我,整晚情緒高漲。」

今年Art Basel的展期和蘇富比的春季拍賣,讓會展中心人潮更加洶湧。若記得2018香港藝術巴塞爾的公眾開放門票是一早提前賣光的,明年就還是請早,下一年香港巴塞爾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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