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4日,余光中逝世。或可以用兩個時間點來理解此事的意義:一是在2016年底,余光中在鄉土文學論戰的論敵陳映真逝世;兩人在一年之內離世,象徵著一個世代的文學人逐漸凋零。二是在2017年的12月5日,立法院通過了「促轉條例」,讓後續的「轉型正義」行動有了張本;作家有涯的生命已然消逝,歷史的釐清與追究卻正要開始。
眾所週知,作為一名作家,余光中雖然在散文、翻譯與現代詩的寫作上有若干貢獻,但在鄉土文學論戰中以公開文章〈狼來了〉一文恐嚇論辯對手,說要「抓頭」;又私下寫信向特務王昇告密甫出獄兩年的陳映真有共產黨思想,在威權時代,這種行為已是明白的要致人於死地了。因此,在意識形態上、政治行為上與官方「密切合作」的余光中,雖然換得了高於他文學成就應有的一世榮寵——他的文學地位多半是透過「教科書」這個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灌水的結果,而非寫作同行或讀者一致心服的認同——但「抓耙子」的政治污點卻如影隨形,直到此刻都未能消解。
然而,在余光中這類的案例裡,蓋棺論定並非易事,堪稱是台灣文學史上的「余光中難題」。
畢竟在政治威權的年代,作家必須陽奉陰違、甚至屈從官方,這是大家都能理解的。然而只因文學的論戰就告密殺人,這完全是主動的、失去良心的媚上行為,文人無行,莫此為甚了。
而這一切並不會隨著他的逝世而自動消逝。「死者為大」只是鄉愿(畢竟他也沒怎麼考慮過可能會被他害死的人),如何公允的「蓋棺論定」才是重要的。而既然要「論」,就不能隱惡揚善。
然而,在余光中這類的案例裡,蓋棺論定並非易事,堪稱是台灣文學史上的「余光中難題」。一方面他確實有一定程度的文學成就,但在威權時期的政治行為、以及這些政治行為如何與他的文學成就交纏,如何「幫襯」了他的地位,卻一直很難有清晰的定位。這是文學領域始終懸而未解的「轉型正義」議題,因為文學人在威權時期的各種檔案文獻,還有大量的保存、清查和披露工作尚未進行,許多戰後文學史的問題便一直只能留在耳語層次,無法核實,當然更談不上釐清事實、還被害者公道甚至是令加害者負責。
同理,文學史當中是否還隱藏了更多連學術界都不知道的「余光中們」?自然也必須予以揭露。
在漫長的戒嚴時代裡,文壇還有許多尚待細究的問題。比如余光中具體的告密內容,是否還牽涉其他作家、文化人?是否也密告過其他人?畢竟陳映真的事件也是當事人主動說明才披露的,並不代表只有一例。或者在1976年,盛極一時的文學團體「神州詩社」被指控為匪諜,導致溫瑞安與方娥真被捕。事件中也有詩社成員向情治人員「誣告」,誣告者究竟是誰?是否還活躍於文壇中?或在戒嚴時代裡,文壇中的哪些人曾經被吸收為情治單位的「細胞」?除了監視、提供情報之外,有沒有類似的告密、誣陷情事?而曾經蔚為集團、甚至不乏政戰系統出身的「軍系作家」,是否也有人擔負「特殊任務」,作為政府強化對文壇的控制之耳目?
時過境遷,考慮當時的脈絡,未必需要對這些「加害人」施以刑責。如若還在世,這些曾經倚仗情治系統的勢力危害他人性命者,至少也得還當事人或後代一個道歉。如若不在世,至少也得將資料公開,在學術研究、中小學教科書中清楚載明加害人的歷史責任,給讀者公允判斷其人成敗優劣的機會。
最後這一點看似不難,在台灣卻一直難有進境。幾十年來,余光中被教科書建構為名不符實的「詩壇祭酒」(這說法究竟置洛夫、紀弦、楊牧、夏宇......等人於何地?),導致大多數人對台灣詩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余光中。但相對於這個毫無學術基礎的溢美封號,教科書卻對他的政治污點隻字不提,只能依靠少數明理的老師自行「平衡報導」。同理,文學史當中是否還隱藏了更多連學術界都不知道的「余光中們」?自然也必須予以揭露。
這樣的拒斥雖然不無伸張正義的味道,但終究不是經過縝密研究、憑據紮實的轉型正義作為,更近於積怒難消的正常能量釋放。
隨著台灣本土化運動和民主觀念的日益鞏固,是到了可以面對「余光中難題」的時候了。正如詩人楊佳嫻在臉書上所言,在最近二十年左右,余光中已幾乎被視為保守派的代表性人物,受到年輕知識分子普遍性的排斥。這樣的拒斥雖然不無伸張正義的味道,但終究不是經過縝密研究、憑據紮實的轉型正義作為,更近於積怒難消的正常能量釋放,誰也難以斷定這些評價究竟是矯枉過正了、還是猶未及得上他的真實污點。站在轉型正義的觀點,未及在他生前就釐清責任、讓他負起(至少明確道歉)責任,自然是一大憾事。但在「促轉條例」已經通過的背景下,著手梳理戰後文學史,讓「余光中們」現身負責,應當是這一代人可以努力的目標。
轉型正義是遲到,但不是不會到。這是文學史的清創,而清創的過程必然伴隨痛苦,代價可能是文學偶像的崩壞。然而難題若不解開,台灣的文學史和文壇就沒辦法擺脫欺瞞的重重暗影,所謂的文學成就和歷史地位,也就沒有牢靠的基礎,我們對威權時代文壇的理解也將只是虛構出來的樓閣。
轉型正義是整個社會的事,文學沒有理由能置身事外。
威权好吗?
威权不好吗?
人品好吗?
人品不好吗?
它们都在好与不好之间来回奔跑,而你我正好处于某个时间点接收到了某个信息点又贴上了一个极端的标签,于是误会和争论永不停息。
我们可以装模做样地讨论,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会占上风,被众人推举。但即便如此,心里一定要知道,这些问题并没有标准答案。
陈映真支持共党89镇压,支持PRC统一台湾,更在冰点周刊被查封一事上与龙应台大唱反调,反对普世价值,认为龙应台并未体认到中国的伟大之处,支持中国政府查禁书刊,晚年几乎就是被PRC养着。要是连这种人都不被举报,只怕台湾早就被PRC统一咯
@不合时宜的愚
你都說講清楚就要去坐牢了,這對政府而言不叫政治汙點?
你的舉例很怪,跟共產黨政府舉報梁振英當然沒事;跟ISIS無明顯衝突的政府舉辦他人看宣傳資料大概也沒什麼事
但跟中國人民共和國舉報某人寫書傳播藏獨/台獨等等思想?
那就是扣帽子,那就是嚴重可害人致死。
當時白色恐怖時期就是如此。如同余光中所寫的〈狼來了〉,給人戴一頂共產黨的帽子,合頭,那就不是扣帽子,而是抓頭:
「說真話的時候已經來到,不見狼而叫『狼來了』,是自擾,見狼而不叫『狼來了』,是膽怯,問題不在帽子,在頭,如果帽子合頭,就不叫『戴帽子』,叫『抓頭』,在大嚷『戴帽子』之前,那些『工農兵文藝工作者』,還是先檢查檢查自己的頭吧。」
如同tcitaal所說,「轉型正義的本質在於和解,或至少化解、了解,並非報復、清算」
曾經看過白色恐怖受害者家屬說:「社會希望我們去原諒,我們也很想要原諒,但我們不知道到底要去原諒誰?」
沒有真相,沒有討論,我們要如何理解、如何好好看待?
曾經傻傻相信余光中在國文課本中「詩壇祭酒」的地位,
以為是無可爭議的詩壇巨擘,
直到知道他曾在白色恐怖年代做過告密者,
這行為幾乎能致人於死地,顯然稱不上風骨錚錚…
我大感震驚,覺得被嚴重欺瞞,從此讀不下余光中的一詞半句。
如果一開始我就知道這事,也許還不會如此反感。
他有沒有告密和破除偶像有關,和文學成就的關係是什麼?
促轉條例都已經不打算追究日治時期的威權和漢人對原住民的迫害了,用同樣的標準只想去轉余光中會不會太偽善了一點wwwww台灣戰後的政治角力一直都是大福佬主義對決大中國主義,的確余光中所負盛名有過於實之嫌,但一味貶低他、朱天心乃至於白先勇,不就只是單方面否定外省文學的地位嗎?華格納和莎士比亞也有反猶思想,喬納森‧斯威福特還赤裸裸地仇女,外文系必讀的TS艾略特也反猶,厄沙‧龐德還支持墨索里尼呢。
轉型正義的本質在於和解,或至少化解、了解,並非報復、清算,公開當年的檔案,讓數十年被官方論述噤聲的受害者以及一般民眾的經驗可以在同個平台上討論,要經過這個過程,受害者以至台灣社會在極權統治下集體喪失的社會互信才有可能得到closure。
尤其對親身經歷迫害的受害者及家屬來說,很多人並不完全知道當年到底為什麼會被關、被刑求,為什麼家人突然就不見了,為什麼家族長輩提到政治總是面有難色、支吾其詞、小孩多問幾句會暴怒,為什麼特務三不五時會上門騷擾,為什麼里長甚至鄰居、老師、同學對某家人、某家小孩言詞總是帶上不屑、污衊,為什麼受害者的小孩升學受阻、要出國護照也辦不下來。
黃溫恭醫師的遺書直到被槍決後近60年才到了家屬手中,妻子已經失智,連親人都認不得了,陳智雄的女兒也在他被槍決50年後才收到遺書,她成長過程中曾經怨懟父親、認為他拋棄家庭不負責,要不是檔案逐步公開、社會不再將二二八、白色恐怖當作禁語,她不會知道父親當年以非常人的堅毅忍受多不人道的虐刑,而這些只是冰山的一角,還有很多事情我們不知道。
以台灣的民情要做到德國、以色列追捕納粹的程度是不太可能的,南非轉型正義和解的方式比較值得追求,現階段只希望能達到檔案透明開放且有系統的整理、民間以及官方有不同平台討論以及正式移除當年受害者被判定的莫須有的罪行,沒有了解、面對這段歷史,和解之日遙遙無期。
轉型正義怎會是我對你錯?竟有人分不清楚清算和轉型正義
一個人的成就如果是在虛假意識形態的哄抬襯托之下所獲,不僅傷人亦傷己。還原真實不僅是給被害人公道,亦是還給余真貌
陈映真有没有共产党思想?这个问题,其实是没有疑问的吧。
只是说清楚了,他就要去坐牢了。“致人于死地”说得危言耸听。
说真话就好。举报陈映真有共产党思想,与所谓的政治污点无关。就像我举报梁振英是共产党,或者举报作者经常看isis的宣传(举例),算是政治污点么?
转型正义如果是以今断古的话,那纽伦堡审判和东京审判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那也是“转型正义”。荒谬
老實說,我並不喜歡轉型正義這類以今之標準來作為古之準繩的論述方式.比起要人低頭認錯,我更想知道是怎樣的時代背景與個人經歷,會讓徐先生去認同那時候的權威統治?他所代表的,是從大陸輾轉到達台灣那一批人的縮影.對權威統治的那段歷史,只要能不論好壞公之於眾,好好紀錄下那段歷史的所有面向.再從中提煉出規律和情感,以此砥礪後者,那便足夠.
转型正义是个很好的词,起码你可以在报复的时候赋予自己很大的正义感。让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对方过往犯了错,风水轮流转,现在理所应当要付出代价。
这个词在大陆还有个名字,叫清算。不管说得多么好听,其实目的是差不多的。
同意需要更多辯證與討論
在大陆也有郭沫若钱钟书。文人的文学成就或许应该与他的人品分开探讨,但是对于生活在一个时代阴影下的人,对于人品的探讨折射出的是对过去时代的情感。不一定是理性释放,但是其中所有的思考与辩论,对撞和改变,就是我们这个时代对过去的体感式探讨吧。
还是很羡慕台湾有一个可以这么探讨的大环境的。
對一個人的評價,不是是非題,需要辯證來看。道理我們都懂,但在國內主流教育下,依然對他滿懷敬意……
每当这种时候朋友圈就会出现一堆跟风缅怀的,希望TA们在此之前已经搞清楚了杨绛的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