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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歲月》選讀:白人殖民者與他的緬甸情婦

他以賭博、追女生、窩在房間裡看小說、酗酒、和緬甸情婦廝混,排遣看不到未來的苦悶。

2015年10月14日,緬甸仰光夜間,一名婦女坐在瑪哈班都拉花園獨立紀念碑旁邊的一座雕像旁邊,樣子被手機屏幕照亮。

2015年10月14日,緬甸仰光夜間,一名婦女坐在瑪哈班都拉花園獨立紀念碑旁邊的一座雕像旁邊,樣子被手機屏幕照亮。攝:Brent Lewin/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端傳媒編輯 歐佩佩

刊登於 2017-11-08

#旅行#緬甸

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以《1984》與《動物農莊》等諷刺極權主義的小說,成為世界文壇的經典之作。但歐威爾在他的第一本小說《緬甸歲月》裏,以自身形象刻畫了一個「魯在緬甸」的青年弗洛里,他以賭博、追女生、窩在房間裡看小說、酗酒、和緬甸情婦廝混,排遣看不到未來的苦悶。

現實中的歐威爾到底有沒有緬甸情婦已不可考,但這位19世紀初期為大英帝國效力的白人小魯,在緬甸當了五年警察後,突然離職,遁入歐洲社會底層。20年後,他發表的《動物農莊》與《1984》等作品震撼歐洲,至今仍在西方世界擁有巨大影響力,同時預言、印證全世界,包括亞洲在內的極權國家。

讓人好奇的是,近百年前的那位又宅又魯的喬治歐威爾,到底在緬甸經歷了什麼?閱讀《緬甸歲月》這本帶有自傳性意味的小說,或許能讓我們窺知一二。

同時,端旅行也邀請你與獨立記者阿潑一起上路,造訪仰光、曼德勒、卡塔等地,透過歐威爾的生活足跡、所思所見,深入認識緬甸這個既親近又遙遠的國家。

以下摘自《緬甸歲月》,獲「聯經出版」授權刊出。

《緬甸歲月》

出版時間:2017年10月
出版社:聯經出版
作者:喬治.歐威爾
譯者:游懿萱

柯斯拉輕輕地把茶盤放在桌上,接著走到床邊搔搔弗洛里的腳趾頭。根據他的經驗,這是唯一能讓弗洛里醒來時不帶起床氣的辦法。弗洛里翻身罵了幾句,把頭埋進枕頭裡。

「我的天啊,四點的鐘聲已經響了,」柯斯拉說。「我帶了兩個茶杯過來,因為那個女人說他要過來。」

那個女人是弗洛里的情婦馬拉美。柯斯拉總是叫她那個女人,以表示他的不滿。他不滿的不是弗洛里有情婦,而是馬拉美對屋子裡一切的影響力。

「今天傍晚要打網球嗎?」柯斯拉問。

「不打,太熱了,」弗洛里用英文回答。「我不想吃東西。把這堆東西送走,拿些威士忌過來。」

柯斯拉完全能夠聽得懂英文,只是不會說而已。他拿了一瓶威士忌來,以及弗洛里的網球拍。原本他把球拍斜靠在床對面的牆上,好像暗示著什麼一般。就他看來,網球就像所有英國人有意去做的神祕儀式,柯斯拉也不喜歡看到他的主人在傍晚閒閒沒事做。

弗洛里帶著嫌惡的表情將柯斯拉送的吐司與奶油推開,但在茶裡倒了些威士忌,喝下之後便覺得舒暢多了。他從中午就睡到現在,整個頭和全身骨頭都在疼,嘴裡有種燒焦的紙的味道。他好幾年來都沒好好享用過一餐了——麵包是由扇椰子發酵而成的海綿狀物品,嘗起來像是做壞的小餐包,奶油是罐頭食品,牛奶也是,除非當時正好有牛奶商送來稀稀的灰色飲料。柯斯拉一離開房間,外面就傳來涼鞋拖行的聲音,一位緬甸女子用尖銳的聲音說:「我的主人醒了嗎?」

「進來吧。」弗洛里沒好氣地說。

馬拉美進了門,在門口踢掉了紅色的漆面涼鞋。她獲得能夠共飲午茶的殊榮,但不能和他共進其他餐點,更不能在主人面前穿著涼鞋。

馬拉美是位二十二、三歲的女子,約有五呎高。她穿著淡藍色的隆基,上面繡著中國的緞布,以及硬挺的白色平紋印基,上面還懸著幾個金色的小盒子。她盤在頭上的黑色髮髻有如黑檀木,上面綴著一朵茉莉花。她嬌小纖瘦的身子亭亭立著,彷彿樹上雕刻的淺浮雕,沒有明顯的凹凸輪廓。她像尊洋娃娃,橢圓而文靜的臉蛋閃著黃銅般的光芒,還有著一對鳳眼,是尊帶有異國風情的娃娃,又美得出奇。一襲檀香與椰子油的氣息隨著她一起飄進房裡。

馬拉美走到床邊,坐在床緣上,突然伸出雙手環抱著弗洛里。她用扁平的鼻子嗅著他的臉頰,那是緬甸人特有的方式。

「主人今天下午怎麼沒叫我來?」 「我在午睡。天氣太熱了,不適合做那種事。」 「所以你寧可一個人睡,也不願意和馬拉美一起睡?那你一定覺得我很醜囉!主人,我很醜嗎?」 「走開,」他說,同時推了她的背一把。「我這時候不想要。」 「那至少用你的雙脣碰碰我吧。(緬甸文當中沒有「親吻」這個詞。)所有的白人都對他們的女人這麼做。」 「那就這樣了。現在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拿些香菸過來,給我一根。」

「為什麼最近你不想跟我做愛?啊,兩年前和現在完全不同!那時候你多麼愛我。那時候你送我從曼德拉買的金手鐲和絲質隆基當禮物。現在你看看」——馬拉美伸出穿著平紋棉布衣的纖細手臂——「一只手鐲都沒有。上個月我還有三十只,現在全都拿去當了。我怎麼能不戴手環上市集,又怎麼能一再穿一樣的隆基?我在其他女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了。」

「妳把手鐲拿去當是我的錯嗎?」 「兩年前,你會幫我把手鐲贖回來。啊,你現在不愛馬拉美了!」

她再次環抱著他,親了他一下,那是他教她的歐洲禮俗。她的秀髮間飄出一陣混合了檀香、大蒜、椰子油、茉莉花的味道,這種味道總是讓他牙齒打顫。他心不在焉地將她的頭壓回枕頭上,俯視著她奇特而年輕的臉龐。她有著高高的顴骨,細長的眼瞼,小巧卻分明的脣形,還有一口皓齒,像貓一般的牙齒。兩年前,他付了三百盧比給她父母,把她買來。他開始撫摸著她褐色的頸項,有如從無領隆基長出的光滑纖細麥桿。

「妳愛我只是因為我是有錢的白人。」他說。 「主人,我愛你,愛你更甚世界上的一切。你為什麼會那麼說?我難道不是一直對你死心塌地嗎?」 「妳有個緬甸情人。」 「呃!」馬拉美假裝打了個寒顫。「想想他們可怕的棕色雙手碰我的樣子!如果有緬甸人碰我,我寧可去死!」 「騙子!」

他把手放在她的胸部上。馬拉美自己其實不喜歡這樣,因為這樣會讓她意識到胸部的存在——理想中的緬甸女人應該是沒有胸部的。她躺著讓他予取予求,相當被動,但也相當愉悅,她微微笑著,像一隻任人撫摸的貓。弗洛里的擁抱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柯斯拉的弟弟巴裴才是她的祕密情人),但他漠視她的擁抱時,卻也讓她很受傷。有時候,她甚至會在他的食物裡下春藥。她愛的就是這種情婦的慵懶生活,以及盛裝到家鄉的村裡誇耀自己是「波卡道」,也就是白人的妻子。她努力讓所有人相信自己是弗洛里的合法妻子,包括她自己在內。

弗洛里完事之後立刻轉身離開,渾身疲憊而羞愧,只是靜靜地躺著,左手遮著自己的胎記。他做了羞愧的事時,總是會意識到自己的胎記。他一陣作嘔,將頭埋進枕頭裡,潮濕的枕頭還有些椰子油的氣味。天氣熱到不行,室外的鴿子依舊不停咕咕叫著。一絲不掛的馬拉美斜靠在弗洛里身旁,從桌上拿起柳條編成的扇子替弗洛里緩緩搧著風。

現在她起身著裝,點了一根菸,接著又回到床上,坐下來開始撫摸弗洛里赤裸的肩膀。他的白皮膚對她有種吸引力,有些奇異,又賦予她力量。但弗洛里扭動著肩膀把她甩開。這時候的她只會讓他覺得噁心和害怕。他只想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出去。」他說。 馬拉美把嘴裡的菸拿出來遞給弗洛里。「主人為什麼每次和我做完愛之後就生我的氣?」她說。 「出去。」他又重複了一次。

馬拉美繼續撫摸著弗洛里的肩膀。她一直不夠聰明,沒學會在這時候讓他獨處。她相信淫蕩是種魔法,讓女人擁有駕馭男人的神奇力量,最後就能讓男人變成半痴呆的奴隸。每抱一次,就削弱弗洛里的意志幾分,讓魔咒變得更強——她是這麼想的。她挑逗著他,要他再來一次。她放下香菸,用雙臂環繞著他,想要將他轉過來,親他別過去的臉,責備他的冷漠。

「走開,走開!」他生氣地說。「你去我短褲的口袋裡找。裡面有錢。拿了五盧比就走吧。」

馬拉美找到一張五盧比的鈔票,將它塞進印基的胸口裡,但她依舊不走。她在床邊來回踱步,煩著弗洛里,最後讓他氣到跳起來。

「滾出房間!我叫妳出去。完事之後我就不希望妳在這裡。」 「這真是和我說話的好態度啊!你對待我的方式就好像對待妓女一樣。」 「妳就是。給我滾,」他說,同時推她肩膀一把,把她推出房外,把她的涼鞋也朝她身後踢去。他們每次見面多半都是以此作結。

端旅行將於2017年12月30日-2018年1月5日推出緬甸深度遊,邀請獨立記者阿潑同行,循著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在緬甸生活的足跡,行經仰光、曼德勒、卡塔等地,探尋他筆下《緬甸歲月》中那個如今看似開放民主,實則暗藏各式束縛的緬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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