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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劇《倩女 · 幽魂》:為什麼看過電影,還要進劇場再看一次

到底是什麼讓聶小倩愛上寧采臣?為什麼聶小倩的角色至今仍然真實無比?舞蹈會告訴你答案。

特約撰稿人 盧丁 發自香港

刊登於 2017-05-05

劇場往往是虛幻卻又真實。進入它,觀看一種現實,一切不可思議的都在這裏發生,不可回溯的都在這裏發源,而不可名狀的都在這裏得以具象化。酣暢淋漓過後,出劇場,面對另一番殘酷現實。

而楊雲濤,則是要在其中創造他眼中的事實。內裏沒有車水馬龍的嘈雜,沒有爾虞我詐的疲憊,亦沒有生老病死無力的輪迴。只有寧采臣和聶小倩奮不顧身拯救彼此的愛情,只有黎明不要來的苦苦哀求,只有幽深寧靜卻又最純粹的鬼的樹林。舞台奇幻而唯美,舞者在之上以肢體訴說不可能的人鬼故事,最恐怖的卻始終是人間。

劇場往往是虛幻卻又真實。進入它,觀看一種現實,一切不可思議的都在這裏發生,不可回溯的都在這裏發源,而不可名狀的都在這裏得以具象化。
劇場往往是虛幻卻又真實。進入它,觀看一種現實,一切不可思議的都在這裏發生,不可回溯的都在這裏發源,而不可名狀的都在這裏得以具象化。

揮之不去的經典

正正是要到了中年,《倩女幽魂》電影的故事才在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的腦海中漸漸發散出些啓示性的意味。年少時看,是娛樂,是明星,是打鬥,是緊湊的故事情節;四十歲時再看,眼眶竟然有些濕潤,如流星般倏然逝去的張國榮不會再回來,八九十年代港產片的鼎盛時代如今只剩唏噓,過去的年歲已然過去。他想紀念、找回些什麼。那是2015年前後。

2015年11月,舞劇《倩女 · 幽魂》在香港首演。楊雲濤負責編導及編舞,而曾出演1987年版《倩女幽魂》電影中姥姥一角的劉兆銘則為藝術指導。蒲松齡《聊齋誌異》中的《聶小倩》一段,作為書中名篇彌久不衰,而在往後眾多改編之中,1987年徐克與程小東版的電影《倩女幽魂》可謂最經典的版本,如今仍為人津津樂道。張國榮清澈的眼神,王祖賢遺世而獨立的女鬼纖纖,那當年用簡單的煙霧特效營造出來的幽深恐怖的樹林等等,都可一不可再,卻又引發了楊雲濤內心的一份情意結。

楊雲濤,白族,畢業於中央民族大學舞蹈系,曾任廣東現代舞團、北京現代舞團舞蹈員。2002 年加入香港舞蹈團擔任首席舞蹈員,獲2003 年及2006年度香港舞蹈年獎。2010 年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2009「年度最佳藝術家獎(舞蹈)」,為香港舞蹈團編創節目包括《邊城》、《笑傲江湖》、《天上‧人間》、《三國風流》、《金曲蛻變顧嘉輝》、《蘭亭‧祭姪》、《花木蘭》、《梁祝‧傳說》及《風雲》。

「我越來越覺得,電影比較複雜,包容的東西比較多,不像舞劇就更直接、沒有那麼多負擔。」

正正是要到了中年,《倩女幽魂》電影的故事才在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的腦海中漸漸發散出些啓示性的意味。
正正是要到了中年,《倩女幽魂》電影的故事才在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的腦海中漸漸發散出些啓示性的意味。

「就是一種比較純美的東西。可能沒有人再像這個故事裏面這些人這樣彼此相信一種單純。而只有在那個年代,或者只有在鬼的故事裏面,這些才會發生。」他說。「這些東西就永遠停留在某個時候,就像你的愛情一樣,就像你的青春一樣。」

劇場之外的人們太聰明,仿佛不再有人談論愛情,更不再有人如寧采臣聶小倩般人鬼相隔卻飛蛾撲火。於是劇場內,觀眾得以跟隨兩位主人公再次體驗一番不可能的愛情,這是楊雲濤希望能夠在劇場內營造和保留的。

今年六月,舞劇《倩女 · 幽魂》將再度上演。兩年過去,楊雲濤只覺得當年所要表達的對電影中的純粹的紀念,如今更為鞏固了。「我越來越覺得,電影比較複雜,包容的東西比較多,不像舞劇就更直接、沒有那麼多負擔,它就是講兩個人的感情怎麼產生、經歷和失去,就完了。它永遠是在表達一種人內心深處最無以名狀、最無可訴求的感受。」

作為無對白的舞劇,對劇本改編、現為香港話劇團駐團導演(外展)的冼振東來說始終是最難的一項挑戰。人鬼殊途的遺憾,在他重看幾遍電影過後,提煉出來作為劇本的核心。在蒲松齡的原著小說中,聶小倩一篇的結局,實為遵循儒家思想的「好人有好報」式大團圓結局——寧采臣與聶小倩結為連理,有了孩子,又納了一名妾侍,子嗣都做了官,「皆仕進有聲」。電影則取了一個淒美的尾巴,寧采臣為聶小倩遮擋陽光,連最後一面也無法見到便要永遠分離。

因此根據「遺憾」這個命題,不超過十頁的無對白的劇本裏,每一個分場冼振東除了排佈事件和人物關係等要素之外,還寫下代表每一場意境和氛圍的關鍵詞和描述,以便楊雲濤編舞時能夠通過這些語句找到編舞的方向。

冼振東,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獲頒藝術學士(榮譽)學位,並擁有英國Middlesex University劇場導演碩士、澳洲Griffith University戲劇教育碩士及柏立基教育學院教師證書。現於香港大學修讀教育博士學位。曾為超過80間學校及機構主持各種戲劇工作坊,包括舞台表演、劇本創作、劇場導演。12年10月,冼振東獲香港學術及職業資歷評審局委任為「評審局專家」(表演藝術)。憑《波音情人》獲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導演(喜劇/鬧劇)提名(12)。

舞蹈作為身體語言

這些描繪在楊雲濤那裏,則演變成了舞劇特有的意境,但越是向電影靠攏,其實越難以靠攏,最終呈現的始終是電影所帶出的氛圍。在劇場這個特定的空間之內,包涵了佈景、音樂、服裝等等各元素,彼此相互支援而又共通,於是有了奇幻浪漫的密林,有了盂蘭勝會的嘈雜混亂,有了在《黎明不要來》的歌聲下男女主角享受片刻溫存的雙人舞。

舞者擁有的只有自己的身體,因此最接近生命本身原初的狀態,某一個躍動,某一個旋轉,某一個眼神,仿佛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又什麼都說了。

對楊雲濤來說,舞蹈畫面就如同一幅簡約而意境深遠的中國山水畫,幾筆勾勒,又有巧具匠心的留白,一種狀態和氛圍就此呈現出來,就連死亡都可以是美的,只不過是生命昇華到另外一個層次。舞者擁有的只有自己的身體,因此最接近生命本身原初的狀態,某一個躍動,某一個旋轉,某一個眼神,仿佛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又什麼都說了。

不同的媒介,便不存在模仿的可能,而任何的模仿都只能是東施效顰。雖然基調是傳統的中國舞蹈劇,但其中也融合了現代舞和芭蕾舞的元素,楊雲濤讓演員忘掉所學舞蹈知識所帶來的限制,以最自然的方式去進入角色。於是女主角出場時拿着紗從舞台的最後面跑出來,白紗一飄,舞步輕盈,便是聶小倩了;深情地過去撫摸、擁抱寧采臣,便是愛了。沒有語言。

「就好像一個慢鏡頭高清放映那些一眨眼就過去了的動作場面,於是舞劇裏觀眾就發現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瞬間都是那麼美。不衝突,互補。」楊雲濤說。本身舞蹈演員出身的他,談起舞蹈與身體,總是昂起頭望着前方。

而香港舞蹈團首席舞蹈員唐婭,此次將再次飾演聶小倩一角。去年她曾憑這個角色的演出而獲得2016年度香港舞蹈年獎之傑出女舞蹈員演出獎。無論是之前《雪山飛狐》中的苗若蘭,還是《神鵰俠侶》裏的小龍女,唐婭每每在台上舞動時,仿佛周遭簌簌地下着雨或雪,一抬腿一轉身,腳尖牽動着雨水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沁入觀眾的心脾。

唐婭,畢業於北京舞蹈學院中國古典舞系。在學期間,曾多次獲頒發獎學金及優秀畢業生榮譽,亦曾出訪美國、法國、日本、新加坡、朝鮮等國家演出。2005年9月份加入香港舞蹈團。近期主要演出《神鵰俠侶》飾演小龍女、《畫皮》飾演湘綺及《瀟灑東坡》飾夫人。

香港舞蹈團首席舞蹈員唐婭,此次將再次飾演聶小倩一角。去年她曾憑這個角色的演出而獲得2016年度香港舞蹈年獎之傑出女舞蹈員演出獎。
香港舞蹈團首席舞蹈員唐婭,此次將再次飾演聶小倩一角。去年她曾憑這個角色的演出而獲得2016年度香港舞蹈年獎之傑出女舞蹈員演出獎。

不斷重看電影研習的時候,她向自己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到底是什麼讓聶小倩愛上寧采臣?為什麼聶小倩的角色至今仍然真實無比?原來是因為兩人都極其善良,原來是因為人物始終立體豐滿,離現實生活很近⋯⋯然後再通過肢體表現出來,用舞步去呈現,每一個動作的準確度關係着每一種情感的完滿表達。

觀眾在其中得到自己的理解,感動的撞擊會比語言的理性來得更加直接。而對於始終鍾愛這部電影的人來說,另一個媒介的呈現也許是值得進劇院重溫的理由。

而每次演到最後都會淚流滿面。舞台一角燈光微弱,黎明已經到來,陽光即將瀉滿整個大地。聶小倩必須離開,而寧采臣抓着她長長的裙擺。「那時候我覺得作為聶小倩,我能碰到他,能有過這麼一段愛情,哪怕很短暫,我都覺得是快樂的,我應該笑着走。」於是連哭帶笑。

打破文字與空間

在冼振東看來,將《倩女幽魂》這部電影改編成舞劇,舞蹈本身的表達已經使得故事的遺憾主題更為浪漫化。沒有對白的協助,人物關係、感情的講述將完全依賴於舞蹈演員本身舞步之間配合,觀眾在其中得到自己的理解,感動的撞擊會比語言的理性來得更加直接。而對於始終鍾愛這部電影的人來說,另一個媒介的呈現也許是值得進劇院重溫的理由。

這亦是近年來香港舞蹈團一直致力於的方向——跨界改編本土題材、結合更多本地流行文化,如改編本地漫畫大師馬榮成的經典漫畫《風雲》《中華英雄》等等。而除了在題材上不斷尋找革新的可能之外,楊雲濤亦希望舞蹈本身能夠打破劇場的框架,走入現實生活當中。因此此次舞劇《倩女 · 幽魂》除了將會在劇院上演,舞團亦會走出劇院,與海利公館/1881 Heritage及Affordable Art Fair合作,在不同空間內作即興的環境舞蹈演出,希望從如此挑戰中收穫一些驚喜和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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