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這次見到慢必,不是在街頭也不是在論壇上,而是在白先勇的直播對談現場。白先勇來香港宣傳細說紅樓夢的新書,「中港臺首位出櫃立法會議員」陳志全(慢必)主動向我們表示自己的「白迷」與《紅樓夢》愛好者身份,端遂邀請他來直播現場,亦邀請他為我們寫下這篇當日感言。眾人對紅樓夢的摯愛與參詳,往往是從自己的生命經驗出發,且看慢必對同志平權運動與他對白先勇解讀紅樓夢之「不同形式性愛關係」的詳述⋯⋯
先此聲明,我是白先勇的忠實擁躉,學生時代已看《寂寞的十七歲》和《孽子》,覺得非常震撼。當時也不懂什麼是同志文學,卻感到作者對性小眾的關懷。近年白先勇穿梭兩岸三地推廣中國經典文學與藝術文化,包括:崑曲與《紅樓夢》,多次在香港的大專院校演講,可惜自己一直沒機會參與,與老師緣慳一面。
這次白先勇來港宣傳新作《白先勇細說紅樓夢》,得知端傳媒為白老師安排了一場直播對談,作為白迷與紅迷,有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便主動提出希望當現場觀眾。在此再次感謝端傳媒、台灣的時報出版,和主持鄧小樺的悉心安排,助我達成多年心願。
紅樓雖然是一座取之不盡的大寶庫,但大觀園卻像謎宮,很多人也不得其門而入,要瀟灑走一回也並不容易。
是次對談在中文大學旁邊的酒店舉行,踏進酒店的會議室,白先勇老師已在場。「白老師,我叫陳志全,是香港立法會首位出櫃議員。」看白老師的反應,對我這個「同志立委」大概已有所聞。
「打從有認知以來便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於我來說,同性愛是美麗的,引以為傲的。」記得白先勇曾在香港公開談論同性戀,當年他六十二歲。今年白老師已經年過八十,但單從外表、談吐、動作、思想、反應,絕對看不出來。這套《白先勇細說紅樓夢》正是去年為慶祝老師八十大壽出版的生日快樂。
白先勇常說《紅樓夢》是一本天書,永遠也看不完,每一次看也有新的發現,有解說不盡的玄機,有探索不完的秘密。如果《紅樓夢》是天書,白先勇就是上天謫下凡間,幫助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破解紅樓密碼的神仙。紅樓雖然是一座取之不盡的大寶庫,但大觀園卻像謎宮,很多人也不得其門而入,要瀟灑走一回也並不容易。
很多朋友也有類似經驗,小學五、六年級開始接觸《紅樓夢》,但一直無法把全書由頭到尾讀完。《紅樓夢》人物眾多,關係複雜,情節豐富,看不到三分之一,便把之前看了的忘掉,最後往往半途而廢。過一段時間再看,又重蹈覆轍,就是未能將全書讀完。
我自己也是到四十歲才把整本《紅樓夢》讀通。所謂「讀通」,也只能說略懂皮毛,朋友說我是《紅樓夢》專家,真的愧不敢當。市面上有關《紅樓夢》的書籍多如牛毛,都是前人努力的成果,但凡有緣見到的也會買下收藏,已有三四十本。有幸進入《紅樓夢》世界,要多謝的人很多,除了白先勇外,還有蔣勳和已故的周汝昌。如能早一點遇上,應該可走少很多冤枉路。
《紅樓夢》後四十回寫賈府由盛轉衰,文字自然比較蕭疏,是應情節的需要,非功力不逮。
過去研究《紅樓夢》的學者、名人,大多厚前八十回薄後四十回,皆因他們認為後四十回並非出自曹雪芹之手,只是高鶚「狗尾續貂」。張愛玲說讀到後四十回,忽覺「天日無光,百樣無味」。連蔣勳也說,後四十回即使寫得不差,但與前八十回相比,品格不見了,跟世俗妥協。很多讀者可能先入為主,讀到後四十回,會掉以輕心,匆匆翻過。坊間有關《紅樓夢》的書,也很少討論後四十回的文學成就。
白先勇在這問題上算是「少數派」。「主流派」認為後四十回文字功夫、藝術成就遠不如前八十回,白先勇絕不苟同。《紅樓夢》後四十回寫賈府由盛轉衰,文字自然比較蕭疏,是應情節的需要,非功力不逮。其中「賈府抄家」、「黛玉歸天」、「寶玉出家」也異常精彩,比前八十回有過之而無不及。張愛玲說人生三大憾事之一,就是恨紅樓未完。白老師卻說他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夠讀到程偉元和高鶚整理出來的一百二十回全本《紅樓夢》,這部震古鑠今的文學經典鉅作。
相信有關紅樓夢後版本問題的辯論將無休止地延續下去,但白先勇的「平反工程」,使我對後四十回另眼相看,放下成見,給予公平的機會,先用心研讀,才再評論。
《紅樓夢》中的愛情,超越階級與性別,曹雪芹對不同形式的性愛關係沒有預設價值,也沒作道德批判,無論對象是異性或同性,只要出於真愛,可以同樣動人,也值得尊重,甚至欣賞。
有緣得見白先勇,怎會放過機會請教老師讀《紅樓夢》的心得。對談直播完結後,我第一時間上前提問,但因為時間短促,只能問一條問題。紅樓夢是一本無所不包的百科全書,內裏的感情世界也超越性傾向。當中很多男角雖然喜歡女人,卻都有同性愛經驗,他們是否也是雙性戀者?賈寶玉跟秦鐘、蔣玉函,以至柳湘蓮都應該有性關係;薛蟠包養香憐、玉愛、金榮等小白臉,彼此之間會爭風吃醋;急色鬼賈璉也會找清俊小廝出火。
其實,《紅樓夢》中的同性戀關係俯拾即是,寧國府中的小廝亦曾傳出了賈蓉與賈薔有不尋常的關係、賈珍對侄兒賈薔的溺愛也讓人生疑。最後為了闢謠,賈薔被分出寧國府自立門戶。李紈跟平兒的身體有親密接觸,關係極其曖昧,只是曹雪芹沒直接道破。
原來白先勇的「同志雷達」比我更加敏銳,他說在賈府中有一班清客相公,伴在寶玉父親賈政身邊,陪他飲酒、下棋,其實也有同性戀的嫌疑。
《紅樓夢》中的愛情,超越階級與性別,曹雪芹對不同形式的性愛關係沒有預設價值,也沒作道德批判,無論對象是異性或同性,只要出於真愛,可以同樣動人,也值得尊重,甚至欣賞。白先勇舉了第五十八回〈杏子陰假鳳泣虛凰〉中,戲班中幾個唱戲女孩藕官、菂官、蕊官為例,她們雖然是大觀園中最低下層的女同志,但她們的愛也情深義重,淒美動人。
無論是同志,或是反同志平權的人,也應該好好閱讀《紅樓夢》。
白先勇可算是天字第一號「紅迷」,很多朋友也想知道《紅樓夢》中,他最愛哪一位女孩?要在眾多女角中,選一個紅顏知己,並不容易。若要我選,一定不會是林黛玉。皆因黛玉生性多疑、易發脾氣、愛哭、嫉妒、心胸狹窄,集合了眾多女孩子的缺點於一身。印象最深是第七回「送宮花」的一幕,黛玉問周瑞家,花是單送她一人,還是其他姑娘也有。知道人人有份後便說對方「撿別人不要的給她」。白老師說我誤解了林姑娘,要為她平反。
《紅樓夢》中的角色,打破性別定型框架界線,情愛/情慾對象的性別也是流動的,書中的世界名符其實是多元與共融。近年台港兩地爭同志平權運動如火如荼,反對的人說同性戀有違中國人的傳統觀念,白先勇說其實是一場誤會,可能是受了西方基督教的影響。其實,無論是同志,或是反同志平權的人,也應該好好閱讀《紅樓夢》。在此邀請大家共同暢遊大觀園,《白先勇細說紅樓夢》是一本很好的旅遊指南。
我,看不懂这位尊贵的议员,写得究竟是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