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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映嵐:回應守門人──書店就是表態的場所

「書店難道是市民表態的場所嗎?」作者如此反問倒是一矢中的,沒錯,書店就是市民表態的場所,而且不僅是政治表態。

刊登於 2016-11-30

#獨立書店

書店書架上關於政治的書籍。
查映嵐:。

日前在《端傳媒》讀到一篇題為《從Page One結業,看香港人為何「養不起」書店》的評論,作者署名「守門人」,有幾點想回應。

文章怪在有些論點很好,點出了討論書店/書業的本地評論人一些觀察盲點,例如是討論誠品時極少論及集團在內地以文化作為房地產行銷,「點樓成金」並從中分一杯羹的經營模式。

但另一方面通篇都很情緒化。作者簡介是「書店前店員」,很明顯之前是在大書店工作,每一句都在為大書店說話。這樣的觀點比較少見,本來也沒問題,但是看畢感覺未免太偏頗了。

作者算出一條數,論證書店打折隨時「賣一本蝕一本」:出版社收書價 50%,發行收10至20%,書店收10至20%,而大書店賣書有時會做到85折。即假設書價是100元,書店實收只有10至20元,但有時折扣卻高達15元;如果打八五折的話,每本書「最多」只有5元進帳,甚至可能蝕住賣,連入貨價都賺不回來。可是,以香港的最大書業集團「聯合出版」為例,旗下有聯合出版、中和出版、中華商務聯合印刷、聯合書刊物流、中華書局、商務印書館、三聯書店等多個分支。換句話說,是由出版、印刷到發行銷售所有環節都包攬在集團內,因此將這條數拆開來計,以論證「書店」一環的經營困難不是偽命題嗎?

政治干預子虛烏有?

此外,作者提及書店退書往往是為解決倉存壓力的必要之舉,但大眾卻對「退書」有負面想像:「大書店退書越多,就等於『打壓』力度越大,『打壓』越大,引來的『讀者』越多」,他批評這種情緒主導的消費模式。根據作者的說法,書店入書是「因應當區居民與購書習慣來決定」,因此讀者們將「他們對政府、政權的不信任投射到書店」並不公允。確實,退書或不進貨,跟政治打壓之間不能劃上等號,但綜觀整篇文章,作者一味為大書店抱不平,甚至不惜暗示書業中的政治干預是子虛烏有,只是傳媒與「黃絲」大眾合力營造的稻草人,這就顯然與事實不符。

印象中近年較受注目的退書事件,是去年初上書局遭聯合出版集團大批退書。總編輯鄺穎萱受訪時提過,以往的慣常做法是7月(書展月)推出的新書,一般可在書店發售一年才被退回,但那次的情況是在2014年底開始就被大規模退書,並不尋常。作者或聯合出版集團或許會說,這完全是基於商業考慮、市場需求而下的決定,上書局出版的書籍被提早退回,只因那些書目全部滯銷,所謂的「黃傘書」不進貨也是同樣道理。但當時《明報》記者曾在油麻地中華書局查詢該類書籍,店員稱:「始終都係中資公司,立場唔同,好難會入呢類型(撐佔中)嘅書。」(始終也是中資公司,立場不同,很難會購入這類別(撐佔中)的書)書店賣或不賣某些書,當中有沒有政治考慮,答案顯而易見。

另一個更明顯的例子是《香港民族論》。10月我替《立場新聞》主持一場關於香港獨立書店的對談,序言書室的李達寧就特別提到這個例子。《香港民族論》被梁振英點名後銷量大增,一般來說,一本書一年的銷量達三位數字,在序言已經算是暢銷書,而《香港民族論》竟然是一兩個月之內賣出數百本,李達寧都說笑謂要「多謝三中商」(三聯、中華、商務)。這樣一本暢銷書,三中商居然不入貨,這算是哪門子的商業決定?難道三中商放在當眼位置大力推廣的反佔中系列如《「佔中」透視》、《香港「佔中」揭秘》、《佔中運動實錄》等比《香港民族論》暢銷嗎?

每一個消費決定都是表態

還有一點很重要:作者認為讀者們「情緒主導消費」,因為不存在的打壓而支持小出版社、小書店,卻不重視大書店及其店員,往往「只看不買」,因此養不起書店,造成 Page One 結業。我個人曾是九龍塘和尖沙嘴 Page One 的忠實顧客,但近年已少去,無意評論 Page One 結業的問題;但總的來說,大書店賣的是方便,因此舖要夠大,覆蓋面要夠廣,地點也一定要旺。小書店賣的卻是人情味和信念,當中的生意很倚賴情感消費以及顧客的忠誠度,這本來就是營運模式的差異,而讀者不認為要特地「支持」財團或連鎖店根本是理所當然。

「書店難道是市民表態的場所嗎?」作者如此反問倒是一矢中的,沒錯,書店就是市民表態的場所,而且不僅是政治表態。應該再退後一步說,我們所有人都應該有這樣的意識:每一個消費決定都是表態,無論是衣、食、住、行還是奢侈品,無論是光顧小店、商場抑或購物網,我們手中的錢就是力量,我們想要怎樣的社會,就應該盡可能根據那個邏輯消費。如果我希望社會可以多幾間序言、Aco、Kubrick,那我便多點上去買書啊,三中商甚至誠品結業還是怎樣又與我何干呢?(Page One 是另一個故事,不過在此不贅)如果有人覺得很喜歡誠品,一樣可以去支持,不過都想提一提,2014年誠品也做過一個商業決定,就是在進軍大陸前分別在香港和台灣,將藏獨及批評中共的書籍下架,嗯。

香港的閱讀人口與平均閱讀量偏低是事實,這關乎教育、社會風氣、工時等問題,加上極昂貴的租金,這些都是書店經營艱難的原因,卻也是書業中每一環共同面對的問題。而如果大書店開始發現自己比小書店更難生存的時候,那會不會是大書店的賣點已經過時,無論是地點還是書種上的便利,都已經被網絡書店超越?

(查映嵐,當代藝術評論人,《字花》及《微批》編輯)

編按:原載於作者 facebook,經作者編修後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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