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從2000年成立工作室開始,多年來,王志弘以強烈的風格、無可忽視的存在感,成為台灣平面設計/書籍設計界中最重要的設計師之一。向來寡言低調、鮮少受訪的他,在這本生涯首部作品集《Design by wangzhihong.com: A Selection of Book Designs, 2001–2016》中,親自寫下百本書籍設計的發想與構思過程,書中並收錄16年間的211本作品,讓本書在個人作品集之外,同時也具備了記錄台灣書籍設計風格演變的史料意義。
以下作品選自《Design by wangzhihong.com: A Selection of Book Designs, 2001–2016》,獲臉譜出版社授權刊出。
1. 裸露空間:《銀色的月球》(2008年)
《銀色的月球》是王大閎先生的散文集結,主要內容過去雖曾經出版過,但已絕版多時,這一次重新出版,是策畫者與出資者耗費了許多心力才得以完成。書名《銀色的月球》,主要源自王大閎先生對於外太空的嚮往,他本人更曾設計過一個非常優雅而很可惜未能實現的「登陸月球紀念碑」,所以大家都有共識,希望以月球做為主題來為這本書命名。
由於是建築師的散文作品,又以月球為主題來命名,所以設計時,特別對於書籍空間上的定義做了一些思考。我認為書籍封面並不是一個向內包覆的空間,而是一個向外翻轉的裸露空間,在這樣的概念下,若想要呈現出一個完整宇宙空間,那就必須連三邊書口都要有一致色彩,所以決定以全黑的狀態,呈現出一個完整的黑暗太空。而月球以燙銀表現,下方另外再補上一個同尺寸的黑色圓型燙金,令銀色的月球產生懸空漂浮的作用,並且加強了亮度。
最近因為工作的關係,被問及代表作是什麼,我一時不知該舉什麼例子。不過這本《銀色的月球》確實是我獲獎最多的作品,它除了是2009年台灣的金蝶獎金獎與入選了2010年東京TDC之外,同時也獲得了2010年香港的HKDA葛西薰評審獎與銅獎。其中特別是葛西薰評審獎對我別具意義,除了原本就非常欣賞他的作品之外,在遞件之前曾有人問我說有沒有特別希望獲得什麼獎項,當時我回答的就是葛西薰評審獎,沒想到頒布獎項時真的如我所願,這實在令我感到驚奇,因為這樣的機率真的不大,實在非常幸運。
2. 直接放棄吧:《海海人生》(2013年)
因為橫尾忠則(Yokoo Tadanori)的形象如此巨大、藝術風格鮮明且獨特,設計此書封面會讓人有種就算想要逃離,但也不知要往哪走的感覺。或許對於文字,我可以捕捉到一些精神,但影像不可能,誰都無法模仿橫尾忠則,心想那何不就直接放棄吧,空着也沒關係,或許可以像是一個有署名的空白畫布那樣。我觀察過橫尾忠則的商業作品,在其中可以理解「橫尾忠則」若沒那麼「橫尾忠則」時,所展現出的平面設計思維,其實還是有滿入世的部分,並不是一般人心中,那個唯一特定的樣貌。文字的旋轉與複製手法,時常出現在橫尾忠則的作品之中,而T. YOKOO是橫尾習慣的簽名方式之一,最後我從這裏著手。
3. 感到困惑:《決鬥寫真論》(2013年)
中平卓馬(Nakahira Takuma)主張將世界視為世界,物件視為物件,不應該有那麼多的個人情緒藏在影像裏,我也試着往這樣的方向去思考《決鬥寫真論》的設計,去除掉設計者的痕跡之外,更不可能去回應別人對我可能的期待。而最後的成果,也的確讓某些人感到困惑、覺得難以將之歸類,因為不知該從何著手,從中找不到特殊的點,對它讚揚或貶抑。《決鬥寫真論》設計相當具體,具體到你可能會問:除了這些,還有什麼?它完全攤在你面前,設計是如此普通,放在平台上,可能一般讀者也不會多看一眼,它的存在變得相當理所當然而平凡,也無法回饋給你更多的訊息,就像面對日常生活周遭的景色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也就視而不見,我是藉由這樣的設計觀來呼應中平卓馬的寫真論。
4. 紙張與布料:《製衣》(2014年)
我從很早期就開始特別在意封面上大面積的色彩是否來自於紙張本身,只要在成本與印製方法都允許的情況下,會盡可能優先選擇讓紙張發揮自己的色彩,這本《製衣》更不可能是例外,因這是本關於山本耀司(Yamamoto Yohji)的書,材料上更不能馬虎,紙張等同於布料一般,而山本耀司最強調的即是布料與剪裁。為了有更特別濃稠的黑色感,特地為這本書商請台灣紙商提早進口日本竹尾紙業這支新的紙張,它質感很好,黑色顯得特別的深沉,運用在山本耀司的書上,無論在視覺、觸感或是意義上,都顯得相當合適。
5. 凝聚與散播:《枕草子》(2015年)
我大約是在1998年時看了英國導演彼得.格林納威(Peter Greenaway)的《枕邊禁書》,當時對於片中好幾場相當儀式性的文字活動與身體書寫畫面相當著迷,甚至列印出來貼在牆上欣賞。而電影的英文原名與日本平安時代女作家清少納言(Sei Shōnagon)的隨筆散文集《枕草子》英文譯名相同,導演本人也曾公開談到這個創作是受到《枕草子》的啟發,這是我對《枕草子》最初的認識。
《枕草子》是距今一千年前平安時代的著作,是清少納言對於日常生活的觀察與隨想,取材範圍極廣,除了四季、自然與宮中各種生活瑣事,也透露出她個人的品味喜好。整合了搜集到的資料,我理出這樣的概念:「《枕草子》是由極其瑣碎的『點』所集結而成的,同時也是透過如此的『細微』才能滲入人的感官之中。」為了表達瑣碎的「點」,我製造了許多大小不等的圓點,封面上的圓點對於本體「枕草子」三個字而言是雙向的,這方向性是思想凝聚成形與力量散播的表現。
6. 血肉化:《東京漂流》(2015年)
在初步閱讀《東京漂流》的資料後,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鬆動的文字板塊,與墜落中的日之丸。而我突然產生一個念頭,想直接製造一個斜坡,讓球體產生滾落的分解動作,或許這個聯想跟崩壞的積木結構有些類似。看看書中那些黑暗的日本社會事件,讓我想將書本血肉化,並用作者極具爆發力的文字將封面裏裏外外包裹起來,製造出語言內容緊繃的狀態,當讀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掀開」書衣、書腰時才會發現這些安排,那黑暗的表層與血肉的內裏,讓人在感官上因此警覺了起來。
7. 並存與對抗:《看不見的聲音,聽不到的畫》(2016年)
日本當代藝術家大竹伸朗(Ohtake Shinro),2006年在東京都現代美術館舉辦的「大竹伸朗 全景 1955–2006」回顧展,這是日本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在世藝術家個展,而這本《看不見的聲音,聽不到的畫》便是大展專書的文字集結,也是台灣首次引進大竹伸朗的著作,讓我們一窺藝術家的內心世界。雖然了解大竹伸朗的創作型態多樣,但其中拼貼類型的作品始終是最吸引我的部分,特別是剪貼簿系列。最後決定以藝術家相關的片段資訊,去虛擬了許多文字的碎片拼裝完成了這本書的封面,而書背則以仿造的膠帶模擬剪貼簿系列創作中常見的斷裂書背補修的狀態。我用個人最擅長的手法去與這位風格強烈的藝術家和諧並存,這對我來說同時也是一種對抗,為了在已經很小的創作空間中,試着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
8. 情感的觸發物:《黃昏的故鄉》(2016年)
書名「黃昏的故鄉」具有濃濃的台語調,就算對台語創作並不是很熟悉的人,大多也能很自然地將文字與自身過去記憶融合,成為充滿時代感的詞彙──這是時間賦予語言最原始的力量。從觀察平面設計在過去年代裏的特徵,去回溯捕捉小說的時代感。比如街道上的看板用字、用色,以及各式出版品的細微的特徵,皆可能是有意思的表現手法的一部分。過去因為缺乏電腦工具的協助,平面設計完稿或印刷裝訂的精確度不如現在,但那些無法控制、或是欠缺人為要求的年代,所生產出的印刷品上偶爾可見的失誤,放在此時此刻別有一番風味。因此《黃昏的故鄉》封面上有些細節是刻意安排的粗糙、簡化,還有些愚鈍──這些感受在當時的年代是不會有的,但它們已成為每個人成長記憶中細碎的一部分,當我們需要將過去拼湊起來時,總是得依靠許多細微的片段,才能讓回憶生動起來。
在《黃昏的故鄉》這個例子中,並無心去查找許多資料後,一一經過佐證復刻出一件複製品,而是更期待在過程中從自己的生命經驗裏去挖掘可能存在的視覺經驗,讓人再一次回想起「彼時」:曾經放在手上的劣質印刷物、雜貨店架上的各類日常物品包裝,都可能成為情感的觸發物;而觸發物上的某些特徵,例如錯版、位移、色差、扁字等等,這些視覺經驗的碎片都是拼湊出完整記憶很細微且不可或缺的部分,它們突然出現時,總是能很快將你拉回某個年代,回想起當時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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