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

東京吉祥寺與岡田惠和:收留碎了的、壞了的人

編劇都是拾荒人,岡田惠和筆下的東京吉祥寺,迷人在無歸屬感,在此交會的心碎人,也被正常社會價值觀遺棄與傷害。

劉梓潔

刊登於 2016-05-20

日劇《心碎了》。
日劇《心碎了》。

每回去東京,必去吉祥寺。這不是寺廟,而是車站名,JR中央線的其中一站。若不細細探究,必會以為它就只是個藥妝百貨一應俱全、好買好逛的地方。然而,我第一次去時,就直覺這兒一定是充滿故事的地方,我的故事雷達一定偵測到了「什麼」,但到底是什麼呢?

很多日治時代台灣作家的東京遊記,都寫到井之頭公園。我感受到更多的,毋寧說是「浮浪」,漂浮的、浪遊的生命情調,但好像又不完全正確。

後巷帶點雅痞味兒的咖啡館,連結到井之頭公園的巷弄的異國二手衣店,公園入口的平價串燒居酒屋,入夜後,整個街區更是一種爵士小酒館的氛圍。個性、自在、悠閒,旅遊書上會這麼形容吉祥寺,然而,我感受到更多的,毋寧說是「浮浪」,漂浮的、浪遊的生命情調,但好像又不完全正確。

「很多日治時代台灣作家的東京遊記,都寫到井之頭公園呦!」第一次來時,在日本深造的研究所同學為我導覽着。我喜歡公園裏的大樹、湖中的天鵝腳踏船,串燒店大排長龍我們沒排成,便一起在二手衣店愉快地尋寶。

是了,就是「尋寶」兩字!吉祥寺就是個可以尋寶的地方。後來又去了幾次,我在這兒買到磨得舊舊的粗布牛仔襯衫,買到某某會社週年紀念的啤酒杯,吃到厲害的印度菜,有時就坐在公園裏,看着來來去去的奇形怪狀的人。

井之頭公園邊的一家心理診所,裏面有個不說話的禿頭怪醫,劇中人每集會輪流進去一次發洩,於編劇、於演員、於觀眾,都是高招又過癮的獨角戲。

而去年播出的日劇「心碎了」,整齣戲真的就圍繞着這些地景,以這些瘋瘋的人為主角,主場景便是一家蒐集各種破爛舊物的古董店!

一開始因為對吉祥寺的喜愛而追劇,後來,便愛上了這些壞掉的人。

日劇《心碎了》。
日劇《心碎了》。

編劇岡田惠和,只要人物設定夠有趣,接着四角戀分分合合,配對再洗牌再打散重來,就足以撐十集毫不冷場。每集中必出現的Format亦極巧妙。

藤木直人飾演的古董店老闆姓大竹,單名「心」。與之纏繞、糾結的另外三名主角,都是心裏有破洞的人。山口智子飾演的失婚婦女,以空間規劃與營造幸福生活為業,每天在部落格中張貼出精心擺盤的異國菜餚,配上噘嘴自拍,她以為心也可以被裝飾隱藏。曾對她拳腳相向的前夫,在古董店後頭的小房間修理舊物,希望當個自閉的好人,渴望平靜安寧,避免與外界接觸,每日戰戰兢兢就怕心裏的兇猛野獸暴走。比起上面兩顆隱藏與封閉的心,新一代女神水原希子飾演的花痴女,可是完完全全相反。她不懂得保護,只要愛上就是豁出一切把心掏出來,因此成為跟蹤狂被送進警局。

這位名為心的店主人,不但喜歡撿壞掉的傢俱,也喜歡撿壞掉的人。他把這三人撿回家,四人展開樓上樓下的同居生活。這樣的戲,必定出自聰慧之筆,沒錯,又是我的偶像,編劇岡田惠和。只要人物設定夠有趣,接着四角戀分分合合,配對再洗牌再打散重來,就足以撐十集毫不冷場。每集中必出現的Format亦極巧妙:井之頭公園邊的一家心理診所,裏面有個不說話的禿頭怪醫,劇中人每集會輪流進去一次發洩,於編劇、於演員、於觀眾,都是高招又過癮的獨角戲。

每個編劇一定都是拾荒之人,希望把這些碎掉的心壞掉的人,帶回文字裏安頓。

然而,這次岡田王牌的出手,似有點差強人意。首先是觀眾對於山口智子還停留在「長假」的印象,不解此次的「平凡」演出。其次是整齣戲幾乎在兩層貨櫃屋、公園湖邊和古董店裏繞來繞去,沒耐心的觀眾難免抱怨。因此,「心碎了」沒能激起火花,但它仍是我私心喜愛的劇集。 尤其是山口智子的演出,光是她每次飄忽着眼神刻意輕快地唸出一長串異國菜名,諸如:燉鷹嘴豆佐油封黃檸檬配上芝麻葉沙拉配上新鮮莓果接骨木氣泡水,那高高低低的語調,我都覺得像是穿高跟鞋踩着玻璃高腳杯砌成的梯階,會在某個不可預知的瞬間碎裂壞毀。

每回看東京地鐵圖時,我總覺得像一支箭插過一顆心。心是環狀的山手線,箭則是中央線,吉祥寺站位在箭的中尾段,在心之外,看着心的繞行與運作。吉祥寺迷人,因為它在「外」,有種無歸屬感,而這些在此交會的心碎的人,也是被正常社會與價值觀遺棄與傷害的人。

據說岡田惠和就住在井之頭公園另一側的三鷹,我不知道「心碎了」是不是他日日遊走觀察此區而生出的靈感。但每個編劇一定都是拾荒之人,希望把這些碎掉的心壞掉的人,帶回文字裏安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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