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年初一的騷亂,右翼本土氣勢再上升。他們當然無法撼動建制派的支持者。因此,右翼本土的冒起,挫敗感最大的是泛民,和包括自由派到左翼在內的泛社運力量。有關右翼本土冒起的原因,由社會結構到傳訊技巧,大家都可以找到。但我覺得有一點是較少人討論的,就是右翼本土本身其實也是泛民和泛社運有意無意催生出來的產物。
恐中恐共:泛民到本土派的繼承
右翼本土號稱「本土派」。他們強調中港區隔,以「香港人」身分認同那種優越感和與之相關的不安感作為動員工具。有的甚至不介意搞族群鬥爭,以至是用帶有明顯歧視、排外色彩的語言。
但事實上,經常被「本土派」痛罵的泛民,過去二十多三十年來,其實也是一路主張中港區隔,也是以香港人的身分認同作為動員工具。說到底,恐共恐中的情緒始終是泛民的最大本錢。民主法治這些普世價值,在不少市民眼中只不過是維持中港區隔的工具,而非要實踐的目標。
泛民和右翼本土不同的是,其領袖和群眾多數仍有着中華民族認同。雖然看不起大陸人的心態難免,但要將這種感受,化成為全面的族群鬥爭以至是歧視,對中產知識分子主導的泛民來說不可能做到。於是,當泛民路線爭取不到真普選,當泛民路線不能夠維持原有的中港區隔,本來是泛民本錢的恐共恐中情緒,就變成了右翼本土的最大本錢。
再加上新生代的中華國族意識不強(甚至全無),當網上輿論將香港人的優越感,甚至對大陸人的排斥,變成政治正確時,恐共恐中意識就不再以民主運動的形式,而是通過族群鬥爭的方式體現了。
「本土」溯源:「左膠」的碼頭運動
今天的「本土派」代表了右翼的政治光譜,也是諷刺。因為最先祭出「本土」招牌的,其實是今天被抹黑成「左膠」的社運派。零六、零七年間的保護天星、皇后碼頭運動,可說是近年「本土」運動的開端。社運派的「本土」開放多元,與今天右翼本土口中的「本土」完全是兩回事。但恐共恐中的意識,早就植根於香港社會,最後「本土」招牌無法由非右翼的社運派主導其內容,實在是意料之內。
天星、皇后到反高鐵,往往被視為年輕一代的運動。「世代政治」、「八十後」這兩個詞語曾經紅極一時。保衛皇后碼頭運動時,支持「八十後」的梁文道(1970年生)寫了一封給林鄭月娥(時任發展局長,1957年生)的公開信,在網上傳誦一時。該信標題是「時間站在我們這邊」,而結尾是這樣的:「再見了,那老舊世代的世界觀與價值觀。時間,始終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破舊立新:社運世代的輪迴
這句話可謂道出了往後社會運動的一大特色:打倒舊思潮和想法,由新世代取而代之,就是正確的方向。於是顛覆舊泛民的處事方式和抗爭手法,就成為了青年人社運的一面主要旗幟。衝鐵馬、堵路、佔領不但為香港市民擴闊了抗爭行動手法的想像,也顛覆了以往泛民「和平理性非暴力」的路線,也將「年輕」、「新」確立成為政治正確的符號,與「舊」一代劃清界線。
極為諷刺的是,這種強調「新」的社運很快又變成「舊」。多次由社運界領導/協調的大型動員,被認為沒有效果(就算反國教科運動逼使梁振英政府做了重大妥協,但奇怪的是,很多人仍然覺得它是失敗收場),而社運界的中堅分子基於包括策略考量等因素,對提昇抗爭行動的激烈程度有所保留時(這很可能是不少所謂「勇武者」很快就要面對的難題),時間就不再站在主流社運界這邊了。
於是主流社運界不能再自稱自己走在時代的前線。例如名稱中包括「青年」和「新」的新政黨「青年新政」,就不屬於主流的社運陣營。而上文引述梁文道對林鄭月娥所寫那句說話,很可能就是今天崇尚「勇武」的青年,想向主流社運界想講的話。
被右翼夾殺的泛民
換句話說,右翼本土其實是揉合了反對陣營兩大力量的元素:恐共恐中的意識(泛民),和強調破舊立新的形態(近年的青年社運)。這不但是右翼本土能快速冒起的原因,而且也是為何泛民和泛社運界,無法有效回擊右翼本土的主因之一。畢竟在右翼本土身上,其實也有泛民自己的影子;右翼本土甚至可能是自己路線的繼承者。
現在泛民和泛社運面對的難題是,它們的兩大神主牌都已被右翼本土奪走。另一方面,中共早已走上威權資本主義道路,又同時靠國族主義維持中央政權的認受性(在大陸經濟蕭條時,這更可能是中共的救命草),這其實也是另一種右翼的力量。兩股右翼夾擊下,泛民和泛社運系統的生存空間面臨極大的危機。
由初一起到現在,非右翼本土的反對力量,似乎將論述焦點放在策略、手法問題上,和右翼本土抗衡。但這條路大概只能「止蝕」和穩住基本盤。如果要在兩股右翼夾殺下重振旗鼓,奪回反對運動的領導權,泛民和泛社運力量所需要的,是冒着中短期進一步被忽視的風險,重新建立自己的路線和招牌,以求建立新的群眾基礎,甚至是從右翼本土將群眾搶回來。
(李峻嶸,理工大學香港專上學院講師,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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