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的一個下午,31歲的美國單親媽媽Holly Conrad平生第二次躺在產台上。然而這一次,她肚子裏的女嬰與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九個月前,一個受精胚胎被植入Holly的子宮,卵子和精子來自一對中國夫妻。
孩子比預產期提早了一週出生,她發出人生第一聲啼哭時,她的中國父母正在太平洋彼岸手忙腳亂打點行李,準備登上越洋飛機。兩天後,大洋兩端的母親終於在美國馬里蘭州的醫院相見。
Holly形容,中國媽媽第一次見到女兒的那一刻,是她此生見過最美的場景:中國媽媽露出不可思議的驚喜神情,有那麼一兩秒,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孩子真的降生到世上了。「她把孩子抱到懷中親吻,激動流淚。我突然覺得,自己做得太棒了」,Holly的聲音裏滿是驕傲。
尋找子宮
Holly對她合作的中國夫婦的背景知之甚少,只知道女方屬於懷孕高危人群,無法親自懷孕生產。
在Holly懷孕的十個月中,她白天照常在電召公司上班。「反正都是坐着,懷孕和工作相互不影響。」 晚上,接回四歲的親生女兒,料理完家務,她就把耳機貼在肚子上,反覆播放中國夫婦錄製的一段錄音。Holly聽不懂中文,只分辨出孩子的父親在錄音中温柔輕聲地哼了一首歌。
每次產檢後,Holly第一時間就會給中國夫婦發去超聲波照片和檢查結果單。跟孩子相關的事情她都牢牢記得、做好筆記,因要一一與中國夫婦分享。有時,她會與中國父母視頻對話,但需要中介公司人員擔任翻譯。
2014年,Holly向波士頓代孕中介公司Circle Surrogacy報名成為代母,這家公司每月接到1500個代母申請,其中1.5%的人通過考核。
公司創辦人John Weltman透露,公司直到兩年前才接第一單來自中國大陸客人的委託,但大陸的代孕需求增長迅速,如今,公司15%的客户來自中國,他估計,明年中國客户數量將超越法國,成為僅次於美國本土的第二大客源地。
Weltman對來自中國大陸的代孕需求增長並不感到意外,儘管費用不菲,赴美代孕仍在不少中國人的可承擔範圍內。「中國的人口基數龐大,1%的最富有階層也超過一百萬人。」由於代孕市場不受聯邦法律監管,還有不少沒有通過代孕中介進行的代孕合作,每年美國代孕嬰兒出生總量仍是一個謎。Weltman憑20年的行業經驗估計,美國一年約有2000到3000宗代孕,但難以估計其中多少嬰兒的父母為中國人。
公司華語諮詢專員Eva Yu透露,中國客人多為中產以上的專業人士、白領或生意人,他們遍布全中國,多分布在北京、上海、江浙、廣東等經濟發達地區。
今年40歲的上海人張琳達便是眾多中國赴美尋找代孕母親中的一個。
2013年9月的一天,在加州一家婦產科診所的產房裏,張琳達正緊張地準備迎接她的次子。然而這一次,孩子並無在她的子宮裏呆過一刻。她緊緊攥着處在半麻醉狀態中、即將接受剖腹產手術的美國代母的手,安撫她不要緊張。
「我跟她説,現在正是中國的子夜時分,按中國傳統是吉時。」張琳達説,代母聽了特別高興。
手術的確很順利,但張琳達仍緊張得不敢親手剪孩子的臍帶。「不過我是第一個抱他的人!」她反覆説。至此,自簽下代孕合同起就壓在她心頭14個月的大石頭,才終於放下。
張琳達因子宮疾病無法生育,再婚後想再要孩子,妊娠代孕成了她最好的選擇。妊娠代孕(gestational surrogacy)即由她和丈夫提供卵子和精子,完成體外人工受精後,將胚胎植入代母子宮。這種代孕方式確保代母與嬰兒沒有血緣關係。
中國藴含着巨大的代孕需求,與張琳達同病相憐的人數以千萬計。
中國人口協會在2012年發布報告稱,中國不孕不育患者已超過四千萬,佔育齡人口的12.5%。20年前,這個數字僅為3%,中國的不孕不育患者人數正高速攀升。
做出代孕的決定後,張琳達與丈夫飛到美國物色代孕中介公司,簽約後,開始面試代母和服用誘導排卵藥物。選定的代母也需服用激素藥物來調節週期,使子宮處於最佳的受孕狀態。張琳達和丈夫到診所取卵取精後,醫生在顯微鏡下用毛細管將精子注入培養皿中的卵泡,受精五天後,再將合格的囊胚植入代母的子宮。
確認代母受孕後,張琳達每天在家中計算離預產期還有幾日,「就像奧運開幕倒數似的」。代孕過程的每一步都有風險,對張琳達來説堪稱步步驚心,充滿對外人難以言説的壓力。
她還擔心,昂貴的花費最終會打水漂。為了代孕,她前後總共花了13萬美元。其中,代母報酬、中介獲利、體外人工受精費用各約三萬美元,醫療、保險、律師費用約四萬美元,兩次來回中美旅費、孩子出生後全家在美國停留一個月的費用約三萬美元,另有孕婦置裝費、營養津貼等雜費。
若需要購買卵子,費用需再加約15000美元。若因故要多次來回中美,或代孕任一環略有差池,總支出將逼近20萬美元。
跟其他收費代孕合法的國家如印度、烏克蘭、俄羅斯等相比,美國的代孕費用高出不少。在印度,代孕費用低於四萬美元。
張琳達做了長達三年的代孕研究,發現泰國代母多是家庭經濟條件差的婦女,集中生活在環境堪憂的「代母集中營」,她擔心對嬰兒健康有害,她對印度等國的醫療條件也不放心。
2015年10月,印度政府宣布,將立法禁止印度女性為外國人提供商業代孕,泰國在同年2月已通過類似法例。
在中國,本國和國際代孕皆被禁止。早在2001年,衞生部發布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就載明,禁止買賣配子、合子、胚胎,以及任何形式的代孕。2015年4月,國家衞計委等12部委更聯合印發通知,在全國範圍內展開針對非法代孕的嚴打行動,目的是「維護正常的生育秩序」。
雖然法律明令禁止,中國代孕黑市存在已久。張琳達説,她聽過不少非法代孕的悲劇傳聞,譬如雲南大山裏的代母流產了,卻聲稱仍在懷孕,委託代孕的夫妻月月按時付費,最終卻沒有如願得子。也有的父母抱回了孩子,一驗DNA,發現根本不是自己的小孩。由於法律不保障代孕合同,她早早就排除了在中國找非法代孕這一選項。
張琳達轉而將目光投向了美國。目前,除首都華盛頓特區、紐約州、新澤西州、密歇根州、內布拉斯卡州和亞利桑那州外,代孕在美國其他的45個州都被認定為合法或無明確法律規定。在這些州,只需申請產前法令(pre-birth order),代母便不享有嬰兒的撫養權,嬰兒出生證上將寫上代孕委託方的名字。代母也能根據代孕合同,合法得到報酬。
在他國代孕相關法規收緊之時,法律穩定、醫療條件優越、代孕產業較成熟的美國,成為張琳達們的首選。
「羞恥」爭議
第一回與年輕的白人代母視頻通訊時,張琳達就覺得對方「合眼緣」,見面後就迅速確定了合作關係。代孕過程中,遠隔重洋的兩人不時使用skype視頻,用英文交流。代母每次產檢後,都即時通報檢查結果,還會直播「寶寶踢我的肚子了」。張琳達説,「就像我自己在懷孕似的」。她們像兩個無話不談的閨蜜。張琳達留意到,代母的臉龐漸漸變得圓潤,肚子也鼓起來了。她沒有干涉對方懷孕期間的飲食,亦沒有提過胎教二字,但她特別提醒有全職工作的代母,儘量減少出差,注意保胎。
一日,當代母把嬰兒立體超音波照片放到視頻鏡頭前,大洋彼端的張琳達和丈夫感動地相擁而泣。她最要好的幾個女朋友卻充滿憂慮,擔心爭奪撫養權的戲劇化情節會發生在張琳達身上,她們問:「代母怎麼會願意把孩子還給妳?」張琳達的老父親也將信將疑地提醒她,小心別被騙了。
代母臨盆前幾天,張琳達與大腹便便的代母再次見面。「我親眼看見她身材變型了,臉上也長出了妊娠斑,真的很感動。」孩子出生後,她與代母仍保有聯繫。前不久,孩子滿兩週歲,代母還發來祝賀訊息。談到兩人關係,張琳達笑説:「並不是電影演的那樣殘酷、痛苦。」
張琳達請代母為兒子命名英文名字,出於保護隱私,她不願透露兒子的名字,只表示英文名字意為「來自上帝的禮物」。
Holly代孕生下的嬰兒也有個英文名:Grace,是Holly取的。當聽説中國夫婦請她為女嬰取名時,Holly受寵若驚。這個名字她考慮了好幾個星期,意為「恩典」。
Holly努力向親生女兒解釋Grace與她們的關係。她坦言,年幼的女兒不可能完全理解代孕的意義,但明白Grace出生後並不會與她們一起生活。「懷孕期間,女兒叫我Grace's belly mum(Grace的肚媽)。」
對這個寄居在她身體內九個月的嬰兒,她沒有太多的不捨,早就為分離的一刻做好了心理準備。「我知道孩子不是我的,很高興能幫到別人,我了解那種初為人母的狂喜。」
18歲時就有朋友請求她代孕,她當時拒絕了,因不知道懷孕生產的感受而退縮。代孕這個概念在她心中埋藏了十多年,直到自己生了女兒、經歷離婚,Holly才覺得自己準備好了。「我是容易懷孕和生育的體質,為什麼不幫一幫不孕不育、又希望有小孩的人呢?」
忙於日常的Holly沒有留意到,為中國人代孕的肚媽們在網上飽受批評。一個網友留言説:「這是美國人缺錢的表現。」還有人直指,擔任代母的美國女人應該感到羞恥。但也有人認為,代孕生意是各取所需。「代孕出生的孩子=更多就業機會,聽起來是雙贏啊。」 一名網友這麼寫道。還有人調侃説,美國終於找到方法平衡對中國的貿易逆差。
Holly坦言,代孕報酬對自己的經濟狀況有幫助,但並非她代孕的目的。「我不以代孕為生。」她對端傳媒記者説,做代母是希望幫助因故不能生育的人。她至今只代孕過一次,收到約三萬美元的報酬,另有交通、營養等補貼。
Holly一家居住在西維吉尼亞州小鎮Martinsburg郊外的一座移動板房,並非大富大貴之家。她為喜歡打扮成公主的女兒打造了一個堆滿玩具、裝飾夢幻的玩樂間,但也會細細叮囑女兒,玩膩的舊玩具要捐獻回收、離開房間要順手關燈。
代孕結束後,被問到她會如何回應「為錢出賣子宮」的負面評論時, Holly沉默思考許久,才開腔説:「如果真有人只為了錢當代母,那她一定是為了錢能忍受一切。」 她認為,抨擊代母的人不了解懷孕的體驗,他們也無法像代母那樣無私。
「懷着別人的孩子,是更沉重的責任。」Holly答允在報導中署本名,理由是「為人代孕不是羞恥的事」。
讓Holly始料不及的是,代孕最煩人的部分並非外界的非議,而是來自家人朋友排山倒海的關心。「我剛決定代孕時,他們小心翼翼地問:『你會捨得小孩嗎?』,代孕結束時,他們又反覆問:『你真的還好嗎?』」交出孩子後,Holly心中沒有一絲失落感。她説,自始至終清楚明白,她在為他人代孕,最終會將孩子移交給親生父母。「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想法。」
Holly與合作的中國夫婦見過兩次面,分別在她懷孕滿20周時,以及他們接走嬰兒時。他們送給Holly一些帶中國傳統特色的禮物,她把其中一幅中式絲質花卉掛畫掛在客廳的當眼處。
嬰兒出生逾四個月,Holly與中國夫婦不時以電郵聯繫。「他們給我發孩子的照片,我也跟他們講我女兒的近況。」他們還邀請她到中國旅行,但Holly並不知道這對夫婦具體生活在中國何處,「他們好像從來沒提起過」。
端傳媒多次嘗試聯繫這對中國夫妻,截稿前未得到回應。中介公司普遍反映,在美代孕的中國客户因隱私原因,大多拒絕媒體採訪請求。
在代孕較不為人知、社會風氣較保守的中國,張琳達是少有願意公開談論代孕經歷的中國媽媽。
達成夙願得子後,張琳達沒有閒下來,她在上海創立了「非凡孕育」,為赴美使用試管嬰兒、代孕和月子中心服務的中國人提供全程諮詢。其網站上,代孕一詞皆以「輔助生殖」代替。由於代孕的場所在美國而非中國,她説,至今未受到中國執法方的壓力。
張琳達將她接受美國NBC電視台訪問的視頻,放在了她公司主頁的當眼處。其中,張琳達感謝代母,一度聲淚俱下。然而,這則新聞報導的重點並非她和代母之間的情誼,而是富有的中國夫婦到美國代孕,孩子可獲美國公民身份。隨着中國人到美國尋求代孕的案例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圍繞的爭議有增無減。
美國憲法規定,在美國出生的人自動成為公民。公民滿21歲後,可以為父母等直系親屬申請綠卡。有人將中國父母在美代孕而生的孩子稱作anchor babies(錨定嬰兒):指外國人藉着孩子的美國公民身份移民美國,就如拋下錨的船隻安穩靠岸。
在代孕相關新聞網頁上, 一名網友留言説,代孕只是中國父母得到綠卡的又一途徑。化名為「disgusting」(噁心)的網友認為,中國人無可救藥,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得到美國國籍而不擇手段,他預言,美國很快就會被中國人攻陷。
張琳達對批評付諸一笑,認為將中國父母的動機歸結為求綠卡,「有點誇張了」。她笑説,20多歲時覺得,代孕是「萬惡資本主義的產物」,但輪到自己想要孩子而身體狀況不允許,想法變得無比單純:「我特別渴望孩子,而有人願意來幫我懷孕。」
孩子出生後,張琳達一家三口在美國住了約一個月,辦好了孩子的社會安全號、美國護照、出生證等證件。回到上海後,張琳達為他上了中國户口,計劃送他到附近的學區小學上學,享受義務教育。根據中國户籍制度,只要父母雙方皆為中國公民,未成年人即可上中國户口。
她打算等到孩子18歲時,再讓他自己選擇國籍。她深信,親人的陪伴對孩子的成長最重要,中產以上的家庭能夠給孩子提供良好的教育,寄望中國的環境污染和食品安全問題「很快改善」。她還認為,未來幾十年,在中國的發展機會比美國更多。「我私心也不想一家人分開太遠。」張琳達笑着説。
中式需求
張琳達光顧的Extraordinary Conceptions 是美國規模最大的代孕中介公司之一,位於加州聖地亞哥。公司50%的客户來自中國大陸,公司CEO Mario Caballero每三個月到中國出差,正在學習漢語普通話。他每個月接到五至十個來自中國大陸的代孕案,其中95%的客户是中高收入、40歲以上、從未生育的異性戀夫妻,大多是生意人,有的是軍人。
Caballero介紹,有軍方背景的男性客户若不便獲取美國簽證,「也有其他辦法可以成事」,包括到對中國居民免簽的美屬塞班島,甚至無需出國,近至香港、澳門,都可完成取精。他曾聽説,一個有軍方背景的大陸人出高價,贊助美國醫師及護士飛至澳門,為他完成取精程序,再帶精子回美完成體外人工授精。
Caballero的太太、人工輔助生育領域律師Stephanie Caballero説,無論是上述何種客户,辦理產前法令都不成問題。尤其是在對代孕和同性戀友好的加州,嬰兒出生證上可以只寫父母一方的姓名,或寫上兩個父親或兩個母親的姓名。由於中國不承認同性婚姻及同性伴侶對未成年子女的撫養權,有的中國男同性戀者會選擇在孩子出生證上母親一欄從缺,或將國內「同妻」的姓名放在母親一欄。
Extraordinary Conceptions 公司還派出了精通中文的諮詢專員為張琳達答疑,即將與她合作的律師、醫生,也都會講中文。Caballero還僱用了七名在中國大陸出生長大、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他説,美國人可能因不理解中國文化而作出道德審判,而中國大陸出身的僱員會更理解中國客户的需求。
「當一個中國人説『我不想要女性胚胎,丟到垃圾桶吧,我只想要男孩』時,這些員工不會覺得被侮辱。」Caballero平靜利落地説。
他教育員工,不能將美國價值觀強加在來自世界不同地方、不同文化的人身上。
代孕的性別篩選通常在體外人工授精時完成,客户可以指定嬰兒性別,技術上的成功率約為98%。約70%的中國顧客偏愛男嬰,尤其是男同性戀,大多希望孩子為男性。還有不少中國客人希望寶寶在中國農曆龍年、虎年等「好彩頭」的年份出生。
張琳達也被問到「生男生女」的問題。已育有一子的她沒有要求性別篩選,而合格的囊胚恰好為男性。
在日臻完善的美國代孕產業中,中國準父母可獲得量身訂造的寶寶,除了可選擇嬰兒性別、屬相、代母,不使用自身卵子的中國準父母還能選卵。年齡、種族、身高、體重、學歷、愛好各異的捐卵者的卵子,任君選擇。
居住在印第安納州的華僑江平在2008年因車禍痛失愛子,當時他已年過半百,妻子早前已因疾病失去了生殖能力。為了走出中年喪子的悲痛、再添子嗣,他們決定尋求代孕。
他們沒有通過中介公司,從卵子銀行購得21歲亞裔匿名捐卵者的卵子,在網上代孕論壇發表尋找代母的廣告。讓江平驚訝的是,有多名鄰近區域內的代母應徵。他最終選擇了一名32歲的美菲混血代母,通過代孕得到一對雙胞胎兒子,花費約八萬美元。
江平在個人博客上以中文詳盡記錄了他在美國尋求代孕的全過程,意外得到數十個華人網友留言,向他取代孕經。江平下筆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希望幫助跟他情況相似的中國失獨父母。
據衞生部《2010中國衞生統計年鑑》估算,中國每年新增7.6萬個失獨家庭,全國失獨家庭超過百萬個。甚至有人口學者估計,中國失獨家庭即將超過千萬。由於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家中失去唯一的孩子,對父母往往形成致命的打擊。
其中一些失獨父母,已將希望寄託在美國代孕。傳聞有痛失愛子的中國父母,通過算命、靈媒等方式,希望逝去的孩子投胎到美國代母的肚子中。擁有生物學博士學位的江平笑説,自己並無採用這般手法,只希望他以往虧欠長子的陪伴,能在雙胞胎身上彌補。
江平已作好打算,將來向雙胞胎坦誠他們如何來到世上的故事,也並不介意孩子未來「尋親」,與生理母親建立聯繫。他想起讀過幾個美國人收養的中國孩子回鄉認親的感人故事,認為這也不失為一個大團圓結局。
南加州聖地亞哥生育中心的Sandy Chuan醫師説,來自中國大陸準父母注重血緣關係,通常希望使用自己的卵子生育,但當女方沒有高質量的卵子、必須使用他人卵子時,中國準父母首選身高及學歷高、年輕的亞裔捐卵者的卵子。
雖然捐卵者每次捐卵可得四千到一萬美元的報酬,但美國各地亞裔卵子的供給普遍不多,有時會出現「並沒有卵用」的狀況,這或與亞洲傳統家庭文化不支持捐卵有關。亞裔卵子供不應求,售價較其他族裔昂貴,她經手的一個案子中,來自中國大陸的準父母花費了25000美元才買到了亞裔卵子,但她強調,這是特例。
Sandy透露,也有不少中國準父母選擇拉美裔的卵子捐獻者,原因是拉美裔卵巢功能好,拉美和亞裔混血兒也外貌漂亮。「頭髮是深顏色的,會更像亞洲人。」
有傳聞稱,中國準父母偏愛常春藤大學生的卵子。Caballero説,中國父母的確會選擇教育程度較高的捐卵者,但出於保護隱私,他的公司不會列出捐卵者學校的名稱。
另類代孕
「社會代孕」 (social surrogacy)和「政治代孕」 兩種特殊類型的代孕,雖是代孕案例中的少數,卻是近年來最具爭議的代孕種類。
社會代孕即具有生育能力、但因職業、身材甚至「怕麻煩、怕痛」的考量,不願意自己懷孕的女性尋求代孕。
與多家中介合作的律師Stephanie曾接觸過一個中國女舞者的代孕案:這名舞者正值宜生育年齡,但專業舞蹈演員的職業生涯短暫,如果此時懷孕,她會葬送職業生涯。「再等幾年嗎?那可能卵子質量和母體健康會走下坡路。」 Stephanie説。
中國計劃生育政策下,政治代孕也應運而生。為規避超生懲罰而代孕,孩子若擁有美國國籍、不上中國户口,就不算作超生。
美國生殖醫學學會(ASRM)建議,只在準父母因真實的生理狀況而無法妊娠,或妊娠很可能導致母親或胚胎死亡時,才使用代孕。大部分美國代孕中介公司不接受社會、政治代孕委託,但不乏輔助生育診所、中美代孕中介為這兩類代孕亮綠燈。
2015年10月,ASRM年會暨展會在美國巴爾的摩舉行,參展單位包括一家位於上海的代孕中介。負責人向端傳媒記者表示,他們可以做包括社會代孕在內的各式代孕,收費一律為25萬美元,其中未包括準父母前來美國的食住行費用。負責人透露,生意頗為紅火。
同樣參展的美國捐卵及代孕倫理學會會長Wendie Wilson-Miller表示,社會代孕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議題,學會並不反對所有社會代孕。她個人經營的代孕中介公司,並不對社會代孕客户説不。她自稱秉持高透明度原則,向代母説明客户的情況,若代母仍願意代孕的話,代孕即可進行。
Wendie透露,多年前,事業正如日中天的美國歌星麥當娜打算生育第二個孩子,曾四處打聽有無機構可提供社會代孕服務,當時沒有醫生願意接手。
如今,代孕已不是新鮮事,名人代孕得子的例子比比皆是。流行歌手Ricky Martin、英國搖滾樂唱作人Elton John、美國脱口秀主持人Jimmy Fallon都通過代孕當上父親,好萊塢女星Nicole Kidman、Jessica Parker 、劉玉玲都在40多歲時通過代孕得子。2010年,香港富商李兆基的未婚長子李家傑,在美國通過代孕獲得三胞胎,「一索得三男」的新聞轟動一時,不少中國人由此第一次聽到「代孕」二字。
「如今情況不同了。」Wendie邊説,邊匆匆在一個呈現精子與卵子相遇的巨型掛飾下走過。約 5000名生殖學學者、醫生、商人從世界各地趕來參會,討論精子、卵子和人類胚胎的學問與生意,代孕只是其中一個他們掛在嘴邊、司空見慣的話題。
140公里外,產後恢復良好的「Grace的肚媽」Holly正接她的女兒歸家;12000公里外,張琳達與上帝賜她的禮物,正沉睡在夢鄉。
(應受訪者要求,張琳達、江平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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