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真愛不需要「投名狀」

[花言峭語]愛是一次次滾石上山。

去大學開講座，認識了女孩 DT，她一直跟我保持聯繫，直到她畢業去南方工作。我們從聊電影、文學，漸漸拓展到聊生活。

有一天，她告訴我，正在和男友冷戰。我問起原因，她沉默一下，換了一種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他想用手機拍一些照片。」瞬間明白了，立刻告訴她：「不拍，如果他為這個生氣，就讓他繼續生氣，如果為此分手，盡快。」

有太多前車之鑒。有很長一段時間，在百度搜索我們這個城市，後面跟隨的關鍵詞，是一個年輕女模特的名字，她跟男友提出分手，男友把他們歡愛中的照片散布在了網上。她不可能不知道留存那些照片意味着什麼，即使男友僥倖很善良，不去主動散播，也有可能遭遇黑客，或者電腦及存儲設備的丟失。留下那些照片，就是留存禍端。但她卻很有鏡頭感地望向鏡頭、露出笑容、聽任擺布，大約是為了表示信任和忠誠，這些照片，分量非常沉重，重到像是一份「投名狀」。

什麼是「投名狀」？

那些視頻都體現出一種「投名狀邏輯」：由男方發起拍攝，由男方拍攝和保存，而且，至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在影像裏露面。

就是加入盜匪、山賊之前，為了向組織表示忠誠所繳納的保證，那雖然是一種生死契約，卻不是口頭允諾，也不是白紙黑字，而是一件壞事──比如殺人，比如劫盜官銀，犯下這件事，就再不能有他心，只有一條道走到黑。《水滸傳》第十一回，林沖雪夜上梁山，要求入夥，並聲明自己已經犯有死罪，大可不必相疑，但王倫仍然要他下山去殺個人，提頭來見，並以三日為限。

了解那些不雅視頻和照片的事件始末後，我們都不難看出，那不是情到濃處的自娛自樂，也並不是為了給美好時光留下影像證據，那就是一份投名狀。

幾個不雅視頻和照片事件中的女人，都是相貌身材出眾的女人，靠名聲吃飯，憑形象搵食，未來不可限量，男主人公卻都是普通人，不論是為了安全感，還是為了控制女方身心，或者為了炫耀，甚或為了從女方的收益中分一杯羹，一份來自女方的質押都非常重要。所以，那些視頻都體現出一種「投名狀邏輯」：由男方發起拍攝，由男方拍攝和保存，而且，至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在影像裏露面。

在製造影像越來越方便的時代，也有越來越多的影像劫難在出現。

──這是何等可怕的感情？！在相處的當時，就已經為將來分手準備了報復的工具，為反目成仇準備好了戕害對方的利器。這種算計，發生在梁山猶可原諒，發生在兩個人之間，簡直是為了驗證那句被斷章取義的薩特名言──「他人即是地獄」。

那麼，要不要拍照片？要，如果他的攝影水平，能比得上荒木經惟、筱山紀信。身體那麼美，青春稍縱即逝，要拍，要認真地拍，好好保存。

有個女性朋友，在進入中年後，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在年輕的時候拍足夠多的照片。她看到《宮澤理惠寫真集》、《少女館》時，恨不能飛回過去，找個攝影師男友，就為給自己拍照。在青春失落之後，那的確是一份青春的證據，也是回顧往昔時的一份撫慰。

但絕不是在那些時刻，用那些粗糙的方式。因為，在製造影像越來越方便的時代，也有越來越多的影像劫難在出現。那些不雅影像事件，就是對所有人的提醒：不要無保護的性愛，不要拍歡愛影像……因為，沒有任何一段感情，當得起提頭來見式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