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

男體的維納斯

男體的維納斯,美而光明,不落影子。

刊登於 2015-11-06

[天光前告白]生命中那些不可捉摸、不停變幻的形而上或下的情感與性感。

圖:Wilson Tsang / 端傳媒
圖:Wilson Tsang / 端傳媒

M 是 W 的反面。他是肉體的,形而下的,高大白淨,酷愛運動,時常開朗地笑,笑起來十分的好看。而當他有心事憂傷難過時,俊俏得一臉無辜,也像在窗口停歇避雨的白鴿。但對我而言,他又是植物的,感受不到他的荷爾蒙對我的刺激。疑惑而遺憾的,他從未引起我的愛慾。因此,他像是女身的阿波羅,男體的維納斯,美而光明,不落影子。

他像天使一般出現,抓住我的尾巴,從深谷直直飛起。

第一次進劇團,他已熱情而主動的搭訕。那種熱度,甚至有點不真實,有點過火。巨蟹同樣敏感而脆弱的水象氣質,也許是他本能地跟我相吸、又始終保持親密的距離的原因之一。害怕得不到回應,害怕回應不溫不火,或過冷過熱。討厭醜陋,討厭偽裝,以及任何的咄咄逼人。

更重要的,M 來自工科,是大氣系的系草。他和他女友,系草配系花,像童話般讓人嫉妒,卻又覺得本該如此。他們一個來自中國最南的廣西柳州,一個來自最北端的黑龍江佳木斯,各有着少見的古老姓氏:蒙和房。雖是同級,他們一個在長江以南石頭城大學的本部讀強化班(自然是因為成績特別優異),一個住在長江北的分校區。一個天真,一個聰慧,兩個都不惹塵埃似的,悠然,超然。

一個人跑,才是真正的長跑,因為能體會到長跑的精髓──孤獨。

自從那個雨天把我從鼓樓帶回,M 就多了一個責任,以他無比積極的生活態度,帶我走出我所宣稱、但從未對他說清的情感陷阱。他的那幢宿舍樓,就在我們前面。有一個學期的時間,我成了大氣系男生宿舍的常客,就像從文學院轉了系一樣,跟一班不修邊幅、聰明但不計較的工科生玩耍逗樂,為的是盡可能遠離 W。

下午下課後,M 就在宿舍樓下,敲幾下手中的白瓷碗,大聲對着八樓的陽台喊我的名字,邀我一起去操場長跑,然後去飯堂打飯,去他宿舍吃(他喜歡避開人流最多的活動)。這種時候,有種羞愧,彷彿被人認了做戀人才有的這般親暱,公開曝光,殊不知是天真得有點傻的大男孩誠心的友情善舉。另一面卻在心裏暗暗高興。

就這樣,我喜歡上了長跑。由 M 領着,到逐步自己一個人跑。M 說,一個人跑,才是真正的長跑,因為能體會到長跑的精髓──孤獨。

就這樣,我喜歡上了孤獨。在長跑的最累的一刻突襲降落的孤獨,又在轉瞬間,幾乎同時釋放出陰鬱的香氣。那一定是安多芬的香氣,正足以治療荷爾蒙的混沌。

人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周圍的環境,情感的依戀遲早會熬盡彼此的寬容。然而,人在孤獨的時候也可以火花四濺,快活無比,看着燈火就感到溫暖,吹到涼風就感謝大地。

大操場在山腳下。那山矮矮的,包圍起校區的未建設的荒地,是天然的屏障,也是課餘閒暇可以深入探險的地方。在天未黑之前,在昏黃交接之際,跑完十圈八公里,山就暗下去,我就朝着已亮起點點燈火的宿舍樓群走去,彷彿從外太空回來,心裏的痛慢慢稀釋。

原來,一個人是不能跟另一個人相濡以沫的,人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周圍的環境,情感的依戀遲早會熬盡彼此的寬容。然而,人在孤獨的時候也可以火花四濺,快活無比,看着燈火就感到溫暖,吹到涼風就感謝大地。

於是,從心裏原諒了 W。不過,我需要多一點時間回到他身邊。

回到宿舍,W 埋頭在暖黃的枱燈光裏寫信,頭髮垂下,貼到信紙上,仍舊裹着那一件紅色外套。他一定是在跟哪個女孩子寫着心事,或許順便把我的事也一併長篇大論了一番。讀過他信的人,知道他能將情感衝突幻化為一通帶着哲學分析和情感犧牲的道理,這對他一點難度都沒有。無論寫的人,還是讀的人,都喜歡那種被長長久久延綿不斷的文字纏繞着的癢癢的感覺。

見我進來,他抬起了頭。我沒有打招呼,但一學期來第一次接過了他的眼神。他的眼,是熟悉的溫柔、銳利、聰明,還多了一層陰沉。他也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

W 這學期見我完全不理他,故意跟別人熱乎應酬,還只邀另外室友看話劇,在聯誼宿舍聚會時,大談 M 和大氣系的趣聞軼事,他看起來並不快樂。

更讓他受不了的,是我像吃了亢奮藥一樣的怪異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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