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鐵和大提琴,八位音樂人告訴你的事

一個城市的音樂文化可以走得多遠,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它給音樂提供的空間有多充足。
香港人對音樂的態度。以及無論是地下鐵還是地上的公共空間,處處受到不同的管制。
風物

香港玩音樂有多難?近日來,港鐵接連發生禁止大型樂器進入車站,先有學古箏的學生被要求離站,改乘其他交通工具;及後有大提琴學生被帶入房間量度樂器,因大提琴高度超過港鐵標準四公分而接到警告信:再犯者可遭檢控。

兩件事引發很多音樂人的討論,國際著名弦樂雜誌The Strad 等國外媒體都有報道,亦有本港揚琴教師在Facebook上發起「號召各界攜帶大型樂器搭東鐵」。人們質疑為什麼港鐵可以這樣視樂器為貨物,另一方面卻在香港定期舉行音樂會。而地鐵職員的態度,可見他們對音樂的尊重有多少。

一個城市的音樂文化可以走得多遠,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它給音樂提供的空間有多充足。這裏說的空間,有街頭和表演場所,也有人們心裏給音樂留下的「空間」。我們找到八位香港音樂人分享對香港音樂生存空間的看法——他們中有人在香港街頭日常演奏,有人擁有跨國街頭演奏的經驗,有人在非街頭的專業藝術空間裏也遇到各種針對樂器的麻煩。究竟和其他城市相比,香港算是一個對音樂友好的城市嗎,而音樂人身受的空間「管制」都有哪些。

樂器不是貨物,它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Edmund Leung 梁卓堃(音樂監製,獨立樂隊「…Huh!?」創辦人和成員)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現代流行音樂文化本來就不是屬於中國文化的東西,以往也不屬於生活的一部分。不過,香港因為接受西方文化影響和現代化,所以音樂在社會和生活裏的角色其實也佔一席位,甚至現在內地也在經歷這種轉變。這次的地鐵事件,也反映了那些職員沒有將音樂文化放在心裏。整件事件的本質非常荒謬,樂器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沒有理由將樂器當成貨物,而地鐵職員也沒有好的判斷力。」

「我好些朋友都是Busker,他們會去澳洲Busking好一陣子才回來,他們發現到,在澳洲給街頭樂手的人,是會感謝他們帶來了音樂,但香港卻剛剛相反。當然,我相信情況會變,但需要時間。我想,作為音樂人,唯一可以去令音樂文化進步的,就是盡量做好自己的音樂,帶更多的作品和表演給觀眾,而從事其他工作的人,例如concert booker等,也應該先做好自己的本分,這樣情況才會慢慢改變,絕對沒有捷徑。」

斯得哥爾摩歡迎樂器進入車廂

黃照宇(低音大提琴手,無界樂人成員,音樂行政人員)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以往,我帶着我的低音大提琴一直以來都沒有遇上問題,基本上,我也不會選擇在人多的時間上車,也不會刻意去頂着車廂的入口。 以前甚至可以付二十元買一張大型行李牌,甚至那時候我問服務員,他們也有禮貌向我表示,只要我能夠拿得到,也不成問題。」「現在他們收緊執法,其實我也有點擔心,但也不是說針對港鐵,但我覺得長遠來說,港鐵也一定要解決。」「樂器是樂器,貨物是貨物,我們的樂器不是用來賺大錢,也不是商業行為。」

「樂器好比是我們的職業工具,難道你能叫警察不隨身攜帶手槍進入地下鐵嗎?」「同樣是港鐵經營的斯德哥爾摩,他們卻歡迎樂器進入車廂。」「其實香港的表演場地並非想像中不足夠,不過問題在於,大家習慣將音樂會安排於星期五、六晚上甚至星期日的下午,而平日卻時常會有場地空置的問題。」「香港人平日工作時間太長,平日放工後便是立即回家,養不成工作之餘去文娛節目的習慣。」

帶吉他外出讓人覺得沒出息?

Serrini(唱作歌手)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也許男生在帶樂器上會比較有優勢,他們可以背着結他、帶着一堆效果器、拿着一個鼓箱也沒有問題,但這又反映了其實香港的音樂人沒有錢、沒有資源,很多時候,有好些機構會邀請音樂人演出時,車馬費很少甚至沒有,樂手們才迫於無奈要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現在你港鐵不容許大提琴進入車站,其實是一個城市的笑柄,是不是以後學大提琴的學生每次外出,就要電召客貨車?現在學大提琴的學生都可以向學校租借樂器,玩樂器的家庭也不見得特別有錢,那不就是變相的階級歧視?」

「樂器不同貨物,但大家處理的手法越來越僵化。」「香港有多種人,也許有很多人都很尊重音樂,但大部分人其實視音樂為娛樂,而娛樂便是為他們服務,甚至乎明星也是為他們服務。」「很多人見到你拿着吉他外出,便會覺得你沒有出息。」「玩音樂,還是被當成興趣。」「香港的音樂場地看起來也不少,但似乎有性格的實在不多,而場地的風格也不多元化。」

表演場地的升降機,所有樂器要拆件進入

羅鎧欣(敲擊樂樂手,另有演唱及從事文字創作)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除了地鐵外,香港有一件事倒是讓人感到驚訝。有時不單止是交通工具令我們攜帶樂器不便,很多時候,很多表演藝術的場地,都不能夠很容易去提供方便給我們這些用大型樂器的音樂家。例如我曾經試過,要進入一個場地,當我們將樂器從貨車運送到通往表演場地的升降機時,升降機的空間根本不足以放置樂器,我們需要將所有樂器拆件進入。」

「這樣我發現,香港很多表演場所,甚至連那些為表演而設的場地,在興建時,其實也許沒有真正考慮到玩大型樂器的學生和表演者的需要。」「其實我們總會是說香港的演出場地是不足夠的,因為我們總需要早大半年的時間來訂下場館,而我的製作通常都希望尋找一些比較小型的場地,這種場地現在越來越少。聽同行說,假如你要去找大型的場地演出,其實更加困難。」「特別是政府場所登記使用的系統,我們無法得知當中到底那些場館是可用不可用,這使我們更加難以好好計劃日程。」

香港的音樂文化,依然漫漫長路

William Lane(凌藝廉,香港創樂團創辦人兼藝術總監,中提琴手)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以我的觀察,其實香港從事教學的(古典)音樂人其實收入不差,然而能夠通過表演(例如樂團、錄音)等維生的實為少數。正因如此,過多的教學時間令音樂人難以提升其表演水平,同時因為我們居住在世上生活消費數一數二貴的城市,形成惡性循環。」

「雖然香港人大部分都十分尊重音樂,但香港的音樂文化,依然漫漫長路。大部分香港人認為『香港音樂』都是那種極度商業化的音樂工業,而忽視了底下香港多元的音樂文化。」「雖然香港的管弦樂團的水準也在提升當中,但我們更需要培養更加多的本地獨立團體以發展更多本地製作的節目。這其實是需要整個社群,包括音樂人、獨立資助單位以及政府一起合作,去發展具企業家精神的音樂。」

做音樂並不是專業和事業?

唐藝(唱作歌手)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我覺得香港人平均對音樂的理解和知識理應是存在的,因為有許多人從少開始便起碼會去學習樂器,但假如說要以音樂維生其實是很難的。」「做音樂的成本很高,很多時候你所得的往往未必能夠填補你所付出的,例如你組樂隊做音樂,由樂器、租房、器材、音樂錄像製作等等,統統都是錢,賣唱盤和演出都很難回本。」

「另外,我覺得香港的音樂場地不夠多,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個,大部分都是給獨立音樂的場地,莫說大型場館如伊館和紅館,其他的例如蒲吧、Hidden Agenda,以及天台音樂會等,香港不是一個周圍都可以唱歌的地方,另外香港人對Busking也不尊重。」「許多人覺得你做音樂,並不是一種專業和事業。」

沒有物流上的空間,沒有時間上的空間,也沒有腦袋裏的空間

Chris Nung (農尚青,音樂製作人或填詞人,現正於美國 Berklee College of Music 進修)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香港做音樂的空間很細小,在旺角幾家很細少的樂隊房裏,我試過給電子琴夾着自己來彈奏,但你又不能在家裏練習,因為總是會有人來投訴,整體上空間是不夠的。」

「香港人也許未必真的不尊重音樂,但很多時都是對音樂認識不足夠。」「音樂會的門票價格也很貴,表演場地不足夠,也欠缺一個推廣音樂的平台。」「香港人生活太忙,很少有時間能夠花心機去欣賞音樂。」「所以空間的意思就是:沒有物流上的空間,沒有時間上的空間,也沒有腦袋裏的空間。」

「許多想出國修讀音樂的人都因為家庭保守的觀念以受阻,香港的音樂人都要花太多精神來專注。」「許多重複唱K文化的音樂其實對香港的音樂文化都沒有幫助。」「雖然,香港還是有許多有心有力的音樂人,但似乎還沒有看見什麼進展。」「現在,全世界人都會認為音樂是免費的,所以就更加需要演出場地,不過,香港似乎沒有跟上步伐,許多地方受不了租金而結業。」

香港就是被唱K音樂主導

Choi Sai-ho aka S.T. (蔡世豪,電子音樂人兼聲影藝術家)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基本上,我在香港玩電子音樂,大家還沒辦法將我們和其他種類的音樂類型區分,而香港就是被唱K音樂主導,音樂本應多元化,什麼類型音樂都有。」「在我來說,在香港從事音樂還是可以生存的,但重點是要繼續不斷去做,所謂成功和失敗其實很主觀。」「我其實在讀書的時間便開始了創作,相對來說自由空間比較大。」「很早的時候,我便知道在香港演出機會不多。」

「就我的音樂來說,因為我和DJ有分別,作為一位Laptop musician,場地來說,都以接觸到更多觀眾為主,以往我的演出,曾嘗試過附和另一個團體合作,令我的創作可以接觸到更多人。」「當然,假如全香港都能夠有類似地下的場地,或許也是一種想像。」「這些場所,更能夠為音樂家提供試煉的空間。」「自從互聯網的年代以來,巨星其實是越來越少,到底我們還需不需要很多大型的表演場地還是需要中型場地呢?硬件以外,軟件如宣傳、教育等又是否有相當數量的觀眾配合呢?這值得我們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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