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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e 的人可能很自私,你懂的

從某年某月被喚醒開始,我認定 nice 其實是一種很浮泛的青睞,甚至是個貶詞。Nice 的人很可能是自私的人,這些人以自己的形象行先,大局其次。

刊登於 2015-09-24

[玩物誌] 玩物喪志還是養志,真不是一句了得!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遇到張力和矛盾是難免的,但要長期保持 nice 形象,很大可能代表此人擅長「走精面」。 攝:China Photos/Getty
世事豈能盡如人意,遇到張力和矛盾是難免的,但要長期保持 nice 形象,很大可能代表此人擅長「走精面」。

新學年伊始,你送我一個「火柴人」。就算我是最燥濕的人,也無法拒絕。因為火柴人是最「正」的,它集「正向」、「正念」、「正面」、「正能量」之大成。每逢一個旅程的啟動,一個階段的轉折,一個挫折的來臨,一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挑戰,最需要的都是那份「與其咒詛黑暗,不如燃燒自己」的擔當。  

火柴人本來是一支盒裝火柴枝,但他十分「人」,有人性有人格,有「人有你無」的單純、率直、勇敢、熱情。明知自己是一支怕水怕火的火柴,卻偏偏夢想做消防員,發光發熱,就算會死無葬身都好。於是,凡夫俗子紛紛見賢思齊,向火柴人借力, dream the impossible dream 。 是的,是的,你想我向 a brightest light in a darkest night 學習,在犄角旮旯仍要 Be Positive ,對此,我是心領的。  

「正向」等於自信,自信等於有天分有能力,就算今日身處低窪,只是懷才不遇,時不與我。

大街小巷皆可見「正向人」的身影。他身穿一件剪裁合身丶醒目乾淨的 polo T 恤和卡其褲,偶爾還在肩上搭上一件只供裝飾的襯衣。談吐時,他總是想四目交投,巴不得你從他的瞳孔裏就看到這團火,然後不期然溜幾句英文單字,像是忘記了中文該怎麼說。說話時要不連珠爆發,要不慢條斯理。總之,「正向」的人絕不使用正常語調。這樣才是與眾不同。如此 casual smart 的人都是很會說故事的人,他未必有精準的分析,也沒有提供很多資料數據,但他的聲缐清晰、響亮和堅定,什麼時候放或收,全在掌握之內,永不失儀。他言笑晏晏,滔滔不絕,其實想告訴你,「正向」等於自信,自信等於有天分有能力,就算今日身處低窪,只是懷才不遇,時不我與──畢竟先知向來都寂寞。但,最緊要是有 passion 。在他眼中, passion 只有兩種,就是有或者沒有,再沒有其他可能性。有了 passion ,就有方向,這條路不會錯,只要奮勇向前,永不停步,終點可期。不少人就是欣賞這團火,被燒着,決定跟隨,因此,他身邊都有一群同樣 passion 滿溢的信徒。  

you can be nice all the time

逆勢而行的人,走一條跋涉之路,真是非靠一些正面思考不可。可是,對着這些「正向人」,我竟暗生嫌隙。究其原因,是我怕 nice ,更怕「堅離地」。「邵家臻, you can be nice all the time 。」從某年某月被喚醒開始,我認定 nice 其實是一種很浮泛的青睞,甚至是個貶詞。對於一些跑慣江湖的人,例如蔡東豪來說,形容一個人 nice ,跟說他是滑頭是一樣的。 Tony 在其新作《復原力》中,說盡了「企管人」的獨有角度。他認為世事豈能盡如人意,遇到張力和矛盾是難免的,但要長期保持 nice 形象,很大可能代表此人擅長「走精面」。 Nice 的人很可能是自私的人,這些人以自己的形象行先,大局其次。 Nice 的姿姿整整,擔心這樣那樣,辦事效率奇低。我認為公共生活和公民社會亦然。所謂公民社會的領袖,他們要懂得將衝突化為創造力,並容讓自己被導引到新的思想、新的解決方案裏去。至於如何將衝突化為創造力,我未必能夠提供一個方法。因為對待生命的最深層次,是不需要講技巧的。我們需要的是洞察力,足以認識自己及世界,懂得從所遇見的差異、張力、衝突中有所學習。而這種學習,不是要在公共討論中要夠 nice ,為 nice 而 nice ,實在也稱不上是德行。我們所需要的 nice ,不在於小心說話,而在於重視彼此差異,不是消滅彼此差異。

說尊重市場力量和無形之手,其實是託詞,也可能是他們沒有創見的人云亦云。 

美國社會評論家 Christopher Lasch 在他的《菁英的反叛》中,明確表示他擔心菁英變得「堅離地」,不願跟社會現實對話,只在一個形而上的空間進行無關宏旨的觥籌交錯,直到曲終人散,才發覺一切不過是荒謬。他們不是看不到社會問題,而是刻意不看社會問題,不理社會問題背後的不公不義。說尊重市場力量和無形之手,其實是託詞,也可能是他們沒有創見的人云亦云。他們為的是,尋求一份同儕的安全感而已。他們繼續針砭時弊,卻再不能切中要害,也不能引起共鳴。他們的評論最後只能在少撮人裏面流傳,相濡以沫,成了一則則辭藻華麗但實情空洞的話題。  

人生不是一場 Life Dynamic

《失控的正向思考》再下一城,直指「正向思考是如何毀滅美國的」(How Positive Thinking is Undermining America)。作者 Barbrara Ehrenreich 曾經患癌,在治療過程中,接觸一些病人自助組織,奇就奇在每當病人出現負面感受時,這些組織便會作出指責,認為負面感受無助提高免疫力,對抗病情,反之鼓勵病人應對癌症感恩,並視為一件美好的經歷。於是,遂燃起寫書動機。作者指出,自二十世紀開始,美國的正向思考之路,是由一種想法變成一種思考方法,一種主流的意識,甚至「激勵產業」。特別是每當泡沫爆破要解僱員工時,企業就會「正向」一番,彷彿裁員不是源於營運不善,而是員工個人態度出現問題。被解僱員工應該保持樂觀態度,公司會為他們找尋激勵顧問公司,先作安撫再介紹工作。而留下的員工則更應該團結效忠,努力工作,以報受僱之恩。弔詭的是,在這種「正向」之下,業務再出現問題時,下屬往往不敢向高層匯報,以免被指散播負能量而遭到排擠,久而久之,連帶對危機洞察、分析、應付的能力都一併失去。於是,作者總結出正向思考內藏了一種弔詭,就是學習正向思考,就是要學習欺騙自己,逃避現實。  

畢竟人生不是一場 Life Dynamic ,要時時刻刻處處地方個個人前都充滿正能量。一個人,孑然一身,既然什麼都沒有,什麼都說不上,又沒有甚麼許諾可以把持,我就用僅餘的意志,熬過去好了。在 inside out 過程中,我將自己所有依賴和軟弱都限制在意志之內,只要是行得通的,都咬緊牙關去做。至於你送我的火柴人,我感銘五內,會放在工作室裏的「亞愁」(Sadness)旁邊,陪我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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