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名導#Metoo名單滾雪球：園子溫們的惡行，受害女星不敢出「戰」？

「敢把事情鬧大的話，我就殺了妳。」

2022年在迎來春天之際，日本影壇迎來的卻是「春色」無邊的性醜聞：

3月初，導演榊英雄被《週刊文春》爆料在電影選角時，邀約A女去居酒屋，最後卻趁酒意將對方拉到牆角侵犯；Ｂ女同樣是在酒後遭男方強迫口交；Ｃ女更是被帶到飯店被迫與男方發生性關係；D女則爆料2015年參加導演開的表演工作坊，在辦公室被硬上且多次收到男方的鹹濕訊息與下體照。目前至少有7名女演員告發曾被榊英雄性騷擾或性侵。

以此為開端，就像是當年美國好萊塢的#metoo事件，日本的性醜聞事件也如同雪球般越滾越大，許多受害女星決定起身反抓、控訴這些男性曾經對他們伸出名為「權勢」的魔爪。到了3月底，曾出演榊英雄多部電影、日劇知名綠葉配角木下鳳華，被指控會以演技指導為由，將女演員叫到自己家並脅迫對方發生關係，受害對象至少有兩名女演員。

不管是導演榊英雄還是資深演員木下鳳華，都是以自身權位和影響力性騷擾、脅迫女性發生和他們發生關係的：

「大家都是這樣做的。妳拒絕的話，就無法在這個世界立足。」
「敢把事情鬧大的話，我就殺了妳。」

聽到這些極具威脅性的話，許多受害者事發當下都不敢出聲抵抗，只因擔心今後的演藝事業受影響，或是原本確定的角色被換掉。而事件爆發後，榊英雄導演兩週後即將上映的新片《蜜月》緊急宣布取消上映，木下鳳華一週後開播的新劇《正直不動產》直接被刪除戲份，並無限期停止藝能活動。

來到四月，這個雪球名單又多了一個新的名字。

園子溫：鬼才稱號，只剩下「鬼」字

園子溫自被爆料，頓時成為青木鐵男的翻版。雖然《廢材電影夢》的虛構甚至帶有一點勵志與同情主角的味道，但來到現實世界後，卻只是不可容忍的惡行。

集情色、異色、血腥、暴力，各種異色詞於一身，曾憑藉《紀子的餐桌》、《愛的曝光》、《不道德的秘密》等片享譽國際的園子溫導演，卻將電影的毀三觀帶到自己的真實世界。

Ａ女向週刊爆料原本確定演出園子溫的電影，卻突然被叫到辦公室要求和他發生性行為，沒想到拒絕後對方卻叫來上一部電影的女主角，當場在她面前性交，嚇得無法動彈的Ａ女被當時在場的助導帶出去，原以為自己得救了，沒想到卻又被對方帶到賓館；Ｂ女則表示園子溫曾在聚會上公然宣言：「我和很多女演員搞過，然後我就把工作給她們，這就是我和其他導演的不同。」最後Ｂ女也接受園子溫的潛規則邀約，成功獲得試鏡邀約並出演電影；相反的，曾經被男演員騙去高級公寓，被園子溫強行押到床上毛手毛腳的Ｃ女，雖然最後幸運地逃出對方魔爪，事後卻無故被換掉原定獻唱《愛愛超能者》片尾曲的計畫。

這些情節不禁令人想到2015年内田英治執導的《廢材電影夢》，電影中的主角青木鐵男，是一個堅持不拍商業片的獨立導演，因為過去曾拍過幾部小有名氣的得獎電影，便以此為號召開了一個表演工作坊，實際上卻只是想藉此「潛規則」，誘騙那些懷抱電影夢的女演員上床。電影血淋淋地「揭露」電影圈表現上光鮮亮麗，實質醜陋黑暗的真實面，而園子溫自被爆料，頓時成為青木鐵男的翻版。雖然《廢材電影夢》的虛構甚至帶有一點勵志與同情主角的味道，但來到現實世界後，卻只是不可容忍的惡行。

在影迷圈，園子溫是異色電影的代名詞；在業界，園子溫卻只是個惡名昭彰的色魔導演，擔任園子溫多部電影監製的梅川治男，同樣也被爆出脅迫女星在廁所拍下不雅照。所謂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當「園子溫」拿自己的名字為「權力」濫用開路，他的鬼才稱號，也只剩下「鬼」字。

但真正最「鬼」的，是榊英雄、木下鳳華、園子溫在被控多起性犯罪後，三人的聲明重點卻只圍繞在「報導有一部分與事實不合」的明哲保身，而沒有一句話是對受害者的道歉。園子溫甚至在道歉信中表示，「因部分內容與事實不合，為了避免帶給相關人士麻煩，將會透過代理人採取對應的法律措施。」威脅的語氣裡，彷彿是將自己也當成了受害者。

為什麼受害女星不敢站出來

雖然日本在2017年，時隔百年通過《刑法》修正案，加重性犯罪罰則、將妨害性自主罪改為「非告訴乃論之罪」，日本的性侵案仍因為「證據」門檻過高，導致日本性侵案難從刑事訴訟獲得正義。

雖然這一系列的告發，許多媒體將其喻為日本版＃metoo 事件，然而相較於美國好萊塢許多知名女演員站出來控訴的哈維溫斯（Harvey Weinstein）性侵事件，日本的＃metoo 依舊只停留在「八卦」層面。比起對加害者的批判，網路上最多的聲音反而是將「誰可能是事件當中的女主角」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

沒有一個女星敢真正站出來承認，自己是魔爪下的受害者，畢竟有太多「前例」早已示範過，一旦以真面目示人，日本人是多麼擅長檢討受害者，尤其是被性犯罪的女性。2018年模特兒KaoRi，控訴情色寫真大師荒木經惟，將女性的裸體當作自身藝術品、性物件，最後男方獲得所有的名與利，女方卻只能被社會大眾視為放蕩的女子；同為荒木經惟鏡頭下的繆思的水原希子，也發文揭露年輕時拍攝要裸上身的藝術照時，現場卻來了二十幾個與拍攝不相關的男性，讓她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再往前看，2015年的伊藤詩織無疑是最好的案例。雖然作為日本第一位公開長相與真名，挺身指控性侵的女性獲得勝訴，但伊藤詩織在長達五年的官司中，除了要對抗與政治人物有深厚交集的「有力人士」，另一方面她面對的更是日本人一連串抹黑、被貼上陪睡（日本又稱枕營業）等負面標籤的網路霸凌。

雖然日本在2017年，時隔百年通過《刑法》修正案，加重性犯罪罰則、將妨害性自主罪改為「非告訴乃論之罪」，日本的性侵案仍因為「證據」門檻過高，導致日本性侵案難從刑事訴訟獲得正義。例如2019年因受害者無法舉證加害者有使用暴力恐嚇的明確證據，四起性侵案被判一審無罪，喚醒民眾對性侵案的重視而在日本發起「花朵運動」。

這也說明為什麼，時至今日榊英雄、木下鳳華、園子溫即使被控性犯罪，依舊沒有受害者願意站出來提告，就連藝能界也像是噤聲一般，沒有人願意出「戰」，公開譴責此事，除了她，吉高由里子：

「唔 …關於那件事情，
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聽到那些人的名字。
利用自己的權力欺騙那些懷有夢想的人，
真的很不好，也很遺憾。
被害人光是看到他們的名字，就會深深地、長久地、強烈地痛苦著。
這會讓更多人誤以為電影圈就是這樣的世界。
對於以真摯與熱情打造作品的人來說，是極大的失禮。」

2006年，園子溫挖掘當時還是無名女演員的吉高由里子，飾演《紀子的餐桌》要角之一，吉高也憑藉本片獲得橫濱電影節最佳新演員。雖然之後並未再合作，兩人過去也曾在訪談節目中多次提及對方，園子溫更在散文集《獸でなぜ悪い》寫道，「因為吉高由里子，才讓自己重新體會到電影是什麼。沒有遇見她，就沒有現在的自己。」

因此在週刊報導後隔日，許多人開始揣測，園子溫可能對哪部電影的女星出手時，吉高由里子推特上的發言，隨即受到網友們的讚賞，面對曾經與之合作的導演，她第一時間表達的不是批判、撇清，而是對於「受害者」的惻隱之心。同時，也成為此事件中，唯一「發聲」的女演員。

前輩男導演的聯合聲明

「權力騷擾或性騷擾是不分性別的，但考慮到電影圈依然是和過去一樣充斥男性霸權、性別歧視仍根深蒂固的圈子，我們這些前輩男導演更要帶頭反省自身所擁有的特權。」

而在榊英雄性侵報導出來後，是枝裕和、西川美和、深田晃司、諏訪敦彥、岨手由貴子、舩橋淳等6名導演也曾發表聯合聲明，反對導演利用權力進行性暴力的行為：

「在說出『電影是無罪』、草率決定是否該取消上映這件事之前，重點應該要先放在保護受害者的尊嚴上。我們希望，不管是媒體還是電影工作者，都請不要再二度或三度傷害、毀謗受害者⋯⋯希望受害者不會再受到傷害，以及電影導演工作中處於權威地位的人，能夠仔細檢查現場是否存在類似問題，為所有演員和工作人員創造一個安全的空間⋯⋯」

「不管何時何地，只要是與工作人員或演員有關係的場合，都必須要有所自覺，導演是一個容易產生利害關係且握有權力的人。在表演工作坊這類，會產生師生權力關係的地方更是如此。權力騷擾或性騷擾是不分性別的，但考慮到電影圈依然是和過去一樣充斥男性霸權、性別歧視仍根深蒂固的圈子，我們這些前輩男導演更要帶頭反省自身所擁有的特權。」

「雖然很遺憾地，這些加害行為並不是現在才有的，只是這幾年越來越多人勇敢發聲，才得以浮出水面。我們有責任打破長年來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惡習，創造一個能讓所有演員、工作人員都能安全製作電影的場合。」

電影導演與其他職業最大的差別在於，不同於事務所的演員、電視台的員工能處以開除、停工等懲戒，導演卻是不隸屬於任何人的「自由業」。尤以曾受到許多電影獎項肯定，曾捧紅過許多女星，有女演員製造機之稱的的園子溫有如「黃袍加身」，人人將他視為皇帝，而他也在享盡無數好處後，從皇帝變成了怪獸。

我們不知道，這個圈子還剩多少榊英雄、木下鳳華與園子溫，但在他們正式被影視圈放逐前，日本現在需要做的是思考該如何「清零」這些皇帝與怪獸。

電影圈可以沒有潛規則嗎？

在這個充滿利益與權力關係的「小」環境，演員的事業是可以輕易被摧毀的，尤其是自由接案、隸屬小型經紀公司的演員們。而那些握有資源的權位者，也成為這片深海中為所欲為、作威作福的大鯨魚，將「性剝削」視為鞏固自身地位的武器。

2019年根據演員、媒體文化、社團法人自由協會的聯合統計，網路調查包括演員、編劇、動畫製作等自由業，共計1218人（男性29.7％、女性68.7％、其他1.6％）中，61.6％的人曾受過職權霸凌、36.6％有過被性騷擾，例如威脅與侮辱等人身攻擊，以及被迫應酬、陪酒甚至是被性騷擾、強暴等經驗。其中這些騷擾有37.1％是來自導演、製片、工作人員，36.1%是所屬上司、前輩或經紀人。

正因為上位者不受任何他人管束，在電影圈工作的演員、工作人員同業也多為不隸屬於任何公司的自由接案者，不受任何組織、勞基法的保護，這個影視產業儼然落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必須自己保護自己的環境。雖然2020年日本開設「Freelance,Trouble 110」的免費法律諮詢網，同年日本修訂的《職權騷擾防治法》中，自由業依舊被排除在外，不受法律保護。

雖然大部分的工作坊，是促進演員與創作者之間健康關係的地方，但對於不良的導演來說，表演工作坊是名副其實的性犯罪溫床。曾擔任榊英雄多部電影攝影的早坂伸表示，有些導演會將表演工作坊當作自身的選妃現場，「尤其是知名導演舉辦的工作坊特別受歡迎，因為這是一個可以學習演技與拍攝現場的地方，導演也極有可能記住你的名字。但換個角度來看，工作坊儼然也成為導演可以對女演員進行性剝削的犯罪溫床。」

演藝圈的黑暗，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照亮，在這個充滿利益與權力關係的「小」環境，演員的事業是可以輕易被摧毀的，尤其是自由接案、隸屬小型經紀公司的演員們，是這片大海中最無助的小蝦米。而那些握有資源的權位者，也成為這片深海中為所欲為、作威作福的大鯨魚，將「性剝削」視為鞏固自身地位的武器。

攝影師早坂伸說：「對於有網友表示，『如果是想要工作的女演員和導演之間達成協議的性行為，應該就沒問題了吧。』其實是不對的。整個娛樂圈都必須意識到，任何人或是導演，都不該利用自身的權力與職位，要求與女性發行性行為。」

雖然日本metoo事件的影響力，因為風俗民情、法律制度等關係，難以達到美國好萊塢的高度，而榊英雄、木下鳳華、園子溫被告發後的結果，極有可能的結果，也只是被演藝圈徹底放逐，難以受到法律的制裁。然而，這一連串受害者的發聲，真正的意義其實是期盼日後，可以換來一個對影視工作者，真正平等且健康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