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蜜蜂看似可有可無,卻是植物界的授粉大師,在生態系統中舉足輕重。近年,世界各地頻頻傳出大量蜜蜂消失的訃聞,人人都說沒有蜜蜂授粉,就沒有植物、沒有動物、沒有人類……當人類賴以為生的生物鏈被威脅,才讓蜜蜂議題漸受關注。
元朗牛潭尾的新興農場,坐落在香港「石屎森林」的角落,藏著一片與城市截然不同的風景。大片田野中,外勤蜂匍匐在花朵上,汲飲著香甜的花蜜。蜜囊漸滿,毛茸茸的身體沾上花粉,滿載而歸飛回巢內,和內勤蜂交接後,又再外出採蜜。在農業邊緣化的香港,三個年輕人找到一處地方創辦了養蜂場,想細說蜜蜂的平凡故事。
90後的Harry本職是樹藝師,在日常工作中不時接觸大自然。有一次他與洞穴探險隊遊覽馬達加斯加後,當地農夫透露他們都使用「刀耕火種」的傳統耕作方法,導致大部分農地因過度耕作而變得日益貧瘠,只得開發森林,最後令砍伐問題變得嚴重。看到當地的生態問題,他開始反思該如何保育環境。
偶然之間,Harry想起從事樹木工作的前輩曾前往非洲孤兒院,教當地兒童爬樹以及在樹上安裝蜂箱的經歷。他深知蜜蜂對生態環境的平衡的重要性,於是決定從這小小的生物著手,思考在香港養蜂的可能。雖然香港一直也有蜂農,但多是商業養蜂場或一些零零散散、把養蜂當作興趣的老養蜂人,Beetales的誕生,正正就是為了填補「保育蜜蜂」這個缺口。
蜜蜂需要人類協助
Bee + Tales——他們想講蜜蜂的故事。跟著三位創辦人,年僅20多歲的Harry、阿驄和Jill來到新興農場,環繞四周是鬱鬱蔥蔥的野生果樹。當初三人就是看中了這裏大片的農地和鄰近的山頭,能在不同季節為蜜蜂提供足夠的蜜源。穿過農田,便是養蜂場,十個色彩繽紛的蜂箱一字排開在農地旁。
Harry小心翼翼地從蜂箱抽出一板由蜜蜂用蜂蠟修築而成的「巢脾」,輕輕往蜂巢吹吹氣,受風壓的蜜蜂們有序地散開,一隻體型較長的「蜂后」便顯然而見。在蜜蜂的母系社會中,「蜂后」作為首領,擔任著產卵繁殖的工作;雄性蜜蜂唯一的工作就是與「蜂后」交配。繁殖器官發育不完善的雌性蜜蜂便會成為「工蜂」,負責蜂群裏大部分的工作。這時,挾著兩顆花粉的「外勤蜂」凱旋而歸,將戰利品交給「內勤蜂」。為了妥善收藏花粉和蜂蜜,「內勤蜂」會分泌蜂蠟,築出六角形的蜂房。牠們同時要照顧「蜂后」及幼蜂,並在敵人入侵時抵抗外侮。
阿驄熟練地檢查蜂板,仔細觀察蜜蜂的體型。蜜蜂尾部的豐腴程度反映了一個族群採蜜的狀況:當蜜蜂的「屁股」愈豐滿,代表牠們採食愈多的蜜糖。若蜜蜂的體態未夠肥大,成員便會適時在蜂箱內放置一碗由砂糖調配的「糖水」,以及餵飼蜜蜂食用混合花粉及大豆粉的飼料,為族群填補不足的食糧。
Jill直言,「從前的我曾以為蜜蜂能天生天養,但事實上現在的自然環境已被人類活動破壞,在某些地區已不能完全地讓蜜蜂天生天養,而我們人類的協助,能讓牠們的繁殖數量回復至以往的狀態」。除了檢查採蜜狀況,養蜂人更要幫忙維持蜂箱的整潔,包括挑走蜂巢內的寄生蟲、被寄生的蟲蛹、入侵蜂巢的昆蟲屍體等。
冷門行業的傳承
成員們能夠純熟地打理著蜂場的一切,這都全靠今年70歲、擁有豐富養蜂經驗的陳師傅傾囊相授。
自登門拜訪師傅的場地,開始拜師學藝後,這些年輕人很快就從師傅手上得到第一箱蜜蜂。當時,拿著第一箱蜜蜂的他們其實喜憂參半,皆因「夏季是養蜂的一個困難階段:花蜜的缺乏、居高不下的氣溫,通通是導致蜜蜂逃跑的主因」。陳師傅甚至向他們表示,只要他們能讓這箱蜜蜂捱過夏天,已算有成績。
初生之犢不畏虎,成員們大膽選址在青衣的山坡上、一個人跡罕至的叢林裏,搭建他們首個養蜂小天地。第一個蜂箱十分簡陋,基本上只有放置蜂箱的架子以及遮蔭的設備。
回憶在青衣養蜂的時光,即使在炎炎夏日下,三人檢查蜂箱時都不能吹著風扇以免驚動蜜蜂,工作後總是渾身濕透。「夏天有些時候還下雨,但無論天氣有多惡劣,我們也要檢查蜂箱的狀況」,阿驄苦笑。Jill又表示,「叢林裏有很多蚊子,但因蜜蜂對氣味十分敏感,我們還是不能使用任何驅蚊產品,所以儘管我們已被蚊子叮到全身痕癢也要忍耐。」
養蜂的路道阻且長。養蜂作為一個傳統的冷門行業,不少老蜂農都沒有明文記載養蜂要訣,中文資料更是少之又少。剛開始的時候,成員們主要參考外國養蜂資料,但是,西方與香港本地的蜜蜂品種不盡相同,前者多為意大利蜜蜂(簡稱意蜂,又稱西方蜂),出沒在香港的則是中華蜜蜂(簡稱中蜂,又稱東方蜂)。兩者的脾性也差天共地,中華蜜蜂較意大利蜜蜂膽小,但意蜂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卻不如中蜂,因此中蜂在蜜源匱乏之地仍能頑強地生存。阿驄坦言,「一開始摸索蜜蜂的習性是最難的」。
在首次收取蜜糖時,Beetales成員便參考了外國的取蜜方式,嘗試用刷子掃走在巢板上的工蜂。沒想到這行為在膽小的中華蜜蜂眼中甚具威脅力,一下子就惹怒了牠們。蜂箱裏的蜜蜂傾巢而出,追著他們攻擊,結果每人都至少被針了十多個包,留下極大的陰影。那次之後,他們更用心學習觀察蜜蜂的情緒,發現不同的蜜蜂也有不同的性格,一些會比較敏感、一些會比較勇敢、一些會比較友善……有一定理解後才再次跨過心理關口,不再害怕蜜蜂。
阿驄坦言,雖然一早就知道養蜂就如耕田般辛苦,要「看天氣做人」,但面對困難也曾有氣餒的時候。然而,Harry就認為,「是我們額外將一箱蜜蜂的生命放在一個箱子裏,我們有責任對這件事負責。如果我們不繼續,就不知道這一箱的生命會有甚麼下場。既然如此,我們就要繼續做好這件事。而且當你養了一段時間,就會發現其實蜜蜂是很可愛的,變相會堅持做好養蜂的工作。」
蜜蜂是大自然的哨兵
除了像陳師傅一樣,在自家後院養蜂的蜂農外,香港也有不少歷史悠久的養蜂場,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便是其中之一。
坐落於香港最高山脈的大帽山,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裏明顯空氣較為稀薄,氣溫較低。沿著門口右側的一條樓梯拾級而上,40個蜂箱依著山勢遍佈在三段的石階。抬頭一看,峰巒疊翠,蜂場四處不乏蒼綠的參天大樹。「那些就是楠樹,多生長於海拔三百米以上的山坡,即使一般鄉村地方也較難看到它的蹤影。所以楠樹蜜糖就是我們嘉道理農場的特產」,負責打理蜂場的葉子林邊走邊指著遠處的樹林說。
葉子林自九十年代便開始用「永續」方式養蜂,他早已察覺香港蜜蜂數量下降的現象。坐在蜂箱旁,他沏住茶說:「其實蜜蜂是一些哨兵。當大自然出現問題,例如是全球暖化等,蜜蜂是第一個發出信號。」
十多年前,歐美多地先後出現蜂群離奇死亡。經學者多年致力研究後,才發現問題出於新式的類尼古丁農藥。他以此為例,指「是蜜蜂用牠們的性命,我們才知道這種農藥其實不安全」。這樣看來,人和蜜蜂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緊密,一旦蜜蜂消失,人類必受牽連。
憑著多年養蜂經驗,葉子林坦言養蜂的門檻十分高,當中自然環境最影響養蜂。他分析:「如果社會沒有足夠重視和保護植被,蜜源是不能持續發展的。那說甚麼麼養蜂呢?那是沒有基礎的。」正因如此,他認為人們都應保護樹林和郊野公園,因自然環境對蜜蜂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眼見越來越多後起之秀投入養蜂的行業,葉子林承認「養蜂對生態環境好是事實。」然而,在大自然界裏,一事一物都是相輔相成,才能相得益彰。他提醒「每一個地方養蜜蜂的數量其實有上限 。一旦到達上限的話,再養更多的蜜蜂,其實都會降低蜜糖和生態上的價值。」這也是他一直堅持維持蜂場只能最多養殖四十多箱蜜蜂的主因,驗證了所謂的「永續」養蜂方式。他又強調:「對蜜蜂不要太刻薄,即使要打糖也要留有餘地。」
當然,葉子林是支持年輕人養蜂的。他表示多了人對養蜂有興趣,便能增加人們對蜜蜂的認識,引起社會迴響。這是一種很重要的力量,人們「變相可以透過蜜蜂,更重視郊野公園和樹林。」
Beetales的養蜂實驗場
看著三人親手打造出來的養蜂基地,阿驄說:「本來蜂場的位置生滿雜草,我們於是先將雜草清除。在翻鬆和平整泥土後,再用公司剩下的木材切割放置蜂箱的層架。」
仔細觀察蜂箱,這裏的蜂箱除了較一般蜂箱的顏色美觀,更有許多小細節。Harry 指,市面上雖然有現成的蜂箱,但那些木箱卻難以清潔底部,他們於是在蜂箱底部增設一個可拆除的抽屜,只要輕輕一拉,便能輕易把底部的髒物倒出。另外,每個蜂箱外也安裝了一個溫度計,顯示蜂箱內的溫度。Jill表示:「透過紀錄溫度,我們期望以後可以將養蜂變成一個現代化、數據化的工作,非但依靠養蜂人的經驗,而是由數據來支持養蜂工作。」
在整齊排列的蜂箱一旁,兩個小小、鑽滿洞的木頭分外顯眼,這是專門為獨居蜂而設的「Bee Hotel」。原來有些蜜蜂不會群居,只愛在斷木或土牆上的洞裏產卵。牠們性格羞澀,授粉能力卻比一般蜜蜂還要厲害。可惜,香港這個「石屎森林」卻讓許多獨居蜂失去了棲息地,因此Beetales便在此設立「Bee Hotel」,期望為獨居蜂提供安樂窩。
Harry表示:「Beetales的主要三大目標就是保育蜜蜂、教育大眾和提供相關職業。」眼見農場裏的農作物授粉狀況變好,三名成員不但希望能增加野外蜜蜂數量,更希望養蜂計劃能擴展至城市,繼而增加城市的蜜蜂數量。
「城市」與「養蜂」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一個朋友在住處天台養蜂的經驗卻令他們驚覺城市養蜂的成效。Beetales成員提到,初次看到那位朋友的蜂箱時,他們都不禁驚嘆蜂箱的狀況——蜂群生命力旺盛,蜂巢裏的蜂蜜也十分充足。當他們向友人請教秘訣時,沒想到友人卻表示,平時並沒有花很多時間在這箱蜜蜂上,更沒有額外餵食。
一般而言,蜜蜂的覓食範圍是所在之地的直徑兩公里內。就是說,只要在蜂箱的兩公里範圍內有牠們合意的蜜源,牠們就可以在那裏找東西吃。Harry解釋,「這時我們就發現,除非是市區正中心,其實在香港的任何一點的一至兩公里內,四周都會是山的蹤影。於是我們覺得在城市裏面仍然有的少量綠化地帶,其實都有它的生產力。例如是何文田中間的山、港島中間的一撮山,都可以為蜜蜂提供食物,這是連我們都覺得驚奇的地方。原本我們以為是要很大的山才有這個產量,但原來不是。」
在香港這座城市,沒有太多的蜜蜂去競爭天然資源或樹林的花粉和花蜜。人們只要在城市裏放置蜂箱,就能獨佔資源,所以蜂蜜的產量就會出乎意料地多。Jill表示,「雖然說香港是一個石屎森林,香港的城市綠化其實做得頗成熟。當然花花草草的質素不能說是很好,但人們與大自然的距離其實不如想像中遠,城市裏的蜜蜂亦可去採城市綠化得來的成果。」
現時,他們也會與有興趣的市民合作,為他們提供養蜂訓練,或成為養蜂的合作夥伴,期望能組成一個城市養蜂的網絡。但葉子林就認為:「城市養蜂的關鍵不是在於城市,而是附近有沒有蜜源」。若大眾能好好保護郊野山林,蜜蜂自有棲息地,再次強調自然環境的重要。
與蜜蜂拉近的關係
來到假日,一向清靜的新興農場便多了些人氣。這天,一行十人男女老少,來到農場,參加Beetales舉辦的蜜蜂及手作工作坊。
帶著少許不安,參加者在成員們的帶領下便來到蜂場,與蜂箱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成員從蜂箱中取出一版的「巢脾」展示,大部分的參加者亦仍未敢踏前觀察。唯獨一名6歲的小孩,沒想太多就走了過去,雀躍地探頭觀察蜜蜂,又斷斷續續向成員和父母發問,難掩心中興奮。在成員的指導下,小孩伸手戳了一下蜂蠟,染上甜滋滋的蜂蜜,一隻蜜蜂停留在他的手指根上。
曾經在屯門某小公園看過蜜蜂築巢,直到一天公園職員將之摧毀。
對於康文署職員來說,野生蜂巢是危險物品。
“當地農夫透露他們都使用「刀耕火種」的傳統耕作方法,導致大部分農地因過度耕作而變得日益貧瘠,只得開發森林,最後令砍伐問題變得嚴重。” — 馬達加斯加森林開發其實唔係因為刀耕火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