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端網絡觀察：成都中學生墜樓身亡，監控錄像為何總在關鍵時刻「消失」？

「小端網絡觀察」主要處理網絡熱議事件，簡析事件原因、始末、經過及相關的網友反應，主要發表於端傳媒臉書平台，為端傳媒社媒組特色欄目。

5月9日晚上，成都四十九中的一位高二學生林唯麒驟然墜樓身亡，校方卻將同學父母以及諸多深夜守候在校外聲援的家長拒之門外，逝者的其他同學疑被集體噤聲，事發監控的關鍵片段也莫名消失。更加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孩子的遺體在未告知父母的情況下早已被送往殯儀館，全家人都沒見到最後一面。事件在社交媒體上發酵後，與細節披露的相關貼文、呼籲公布監控查明真相的諸多聲音卻遭到多方審查和刪除。
墜樓背後，究竟多少疑點？

5月10日早晨，一位新浪微博ID為@人生就像泡沫（現改名@四十九中林同學媽媽） 的母親發文求助稱，自己正就讀於成都四十九中的兒子林唯麒於昨晚意外去世，據校方說辭死因為「從樓道墜落」。然而校方卻拒絕提供現場相關錄像，在「第一時間遣散了班裏所有學生，並警告他們三緘其口」，還將當晚守候在校門口外直至深夜聲援的諸多學生家長「拒之門外、無可奉告」。

綜合媒體報導，墜樓學生母親稱，「從9日晚上9時左右，我和老公一直等到次日淩晨1時，先後提出要先看娃娃（遺體）以及現場、監控，這些要求都沒有實現，對方一直在打官腔」。10日早上，校方最終提供了現場視頻，但卻是「不完整」的，唯獨「事發那一段沒有監控」。

墜樓學生父親11日接受《健康時報》採訪稱，孩子當晚6點40分左右墜樓，而校方2小時後才通知家長，但並未告知發生何事，（等到達警察局之後）才被告知孩子已經去世。更加無法接受的是，當時孩子遺體已經被送往殯儀館，全家人都沒見到最後一面。

而據其表述，返校之前，孩子媽媽還給他買了一大堆零食、取了快遞，一切與平時的每一個返校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卻不料送走孩子的3個小時後便接到噩耗。

由於5月9日事發當天正值母親節，凌晨時兒子還發信息祝福母親「媽媽，節日快樂」。一位母親在母親節痛失愛子的遭遇引發微博網民的廣泛同情關注，隨後事件迅速發酵。

校方態度疑雲重重撲朔迷離，令網民們聯想起2017年紅黃藍幼兒園涉嫌虐童事件中，校方的相似說辭——為何監控錄像總在「關鍵的時機」損壞和缺位？甚至有網民援引2019年周梓樂同學墜樓事件中，多方調取資料力圖還原事實、關懷家屬的香港法庭程序，表示「這些在當下的案子裏，真是一點影子都看不到」。

失蹤的監控，緘默的同學

「報警，要快，怕監控壞了。」

在墜樓學生母親披露事件的微博下方，這條評論被33萬個讚頂到了高處。然而，這則警告也像一條預言，事件接下來的發展一如所料。

據新浪微博 @新浪新聞綜合 的報導，9日晚，墜樓學生家人接到學校電話得知死訊後，要求到場查看監控，卻被告知唯獨事發時間的監控缺失、無法查看。

正規學校、關鍵時刻監控卻缺失？相關疑點立即為事件蒙上了一層疑雲。「監控好不好用，好用就公布」這樣一條評論，在澎湃新聞公眾號的下方獲得了超過四千的點讚。

與此同時，網民們紛紛在澎湃新聞、頭條新聞等媒體的事件跟進微博下留言，要求查看監控錄像，有網民指自己的發言遭到「莫名刪除甚至封號」。網民們只得使用 #請成都49中公布監控# 詞條嘗試呼籲校方公布事發完整監控錄像、回應質疑。由於5月11日是中國大陸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公開的日子，一些網民甚至在官媒關於人口普查的微博下也留言呼籲關注此次墜樓事件。

在此事上知情師生的集體失聲，也讓不少網民紛紛表示「這裏面水很深」。大陸知名問答平台知乎上被秒刪的貼文，更是將質疑聲浪推向高點。

據微博上流傳的截圖可見，一名自稱是死者同學的匿名用戶表示，「全班都被告誡誰要是說出去就處分誰，並且說如果被開除沒有學校再會接收，連高考都考不了，一共列了五個社交媒體，說已經都有關係可以查到，我很害怕」。在學校的重壓下，他表示「叔叔們，你們一定要查出真相啊啊啊，千萬不要被被他們騙了」。

然而，與事件相關的知乎回答很快被刪除、只留下截圖在社交媒體上傳播。據網民分享，在知乎上嘗試對相關回答進行分享會被判定為「帳號存在異常行為」，需要重新進行安全驗證才能解封帳號。視頻網站bilibili上的被刪評論「我看見了，我想高考」，更是被網民用於多條事件相關微博的評論區，諷刺校方嚴查堵截事件真相。

「第一次被知乎刪評，微博病了，知乎病了，世界病了。今天不站出來這一步，你我都可能是下一個林唯麒。」網民@二八時節晴時雨 寫道。

除了社交平台上的刻意噤聲，四川本地媒體也選擇對爭議事件保持緘默。直至5月11日中午，四川本地媒體中僅有四川日報對墜亡事件進行跟進報導，而紅星新聞、成都共青團、微成都等四川本地大型媒體、官方微博皆未能查詢到四十九中事件相關微博，評論區甚至被關閉。

媒體人張3豐在微信公眾號「中產生活觀察」中也指出了這個細節：「在紙媒時代，成都是有名的媒體第三城，本地媒體相當發達，但是面對這樣的事件，大家都保持沉默。」 、「這位媽媽自己——她發了三條微博，分別@了幾家機構，沒有一家是『本地新聞媒體』。」 而在他看來，這才是事情的關鍵，「讀者理解你的沉默，這才是真正的沉默，讀者已經放棄你了，或者對你不再抱有希望。」

「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母親』和『中國人民日報』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空白，那就是本地媒體或者可依靠的共同體的消失。 一個市民，應該在自己的城市尋求希望和幫助。 誰都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但是不幸真的是隨機的，如果降臨到你的身上，你會向誰求救呢？」

對於網傳細節，四十九中工作人員於5月11日回應稱，網傳信息都不是真的，學校將會繼續發聲。

有網民在新浪新聞的微博下諷刺，「昨夜全國轟隆轟隆的雷聲還真是應了那句，『大雨中百鬼夜行，有人混在其中，比鬼還高興』」。

5月10日夜晚，官媒@參考消息 對此事發表評論，稱「只有實事求是回應公眾關切，才能打消外界質疑」。

一則引發質疑浪潮的「官方發布」

事故發生後，網絡間一下子流傳出非常多的關於墜樓事件的「老師」、「同學」、「學生家長」貼文，但均無法證實真偽，官方對於事件的許多流言也並沒有回應。

5月11日凌晨3:54分，@成都成華教育發布 正式公布了關於四十九中學生高空墜亡的情況通報。

這則通報表示，經過公安機關的現場勘驗、法醫檢驗、調閲監控、全面調查，認定：1.屍體損傷符合高墜致死；2.根據現場攀爬痕跡、足跡和指紋印證，認定高墜屬個人行為；3.經勘查無他人痕跡物證，排除他人所為。 綜上，排除刑事案件。 未發現學校存在體罰、辱罵學生等師德失範問題，未發現該生在學校受到校園欺凌情況。 基本判斷該生是因個人問題輕生。

此外，通報還指出，「該事件表明，學校在學生心裏關愛方面存在薄弱環節」，將事件定性為學生輕生。

聲明內容一出，立即以 #教育局通報成都四十九中學生墜亡# 登上微博熱搜榜首。然而，簡略的官方回應並未安撫激烈的網民情緒，相關回應下方的第一條評論，就是「拿網民當傻子呢？」

首先被網民質疑的，就是發布相關通告主體的可信度。據認證信息可見，@成都成華教育發布 為成都市成化區教育局官方微博，並非公安部門。需要警方參與調查的墜亡情況通報，卻由一個教育部門的帳號發布，引發不少網民懷疑。

曾執導大熱綜藝《極限挑戰》系列的大陸知名綜藝導演嚴敏在通報微博下率先發表評論追問，「平安成都沒發布，平安成華沒發布，所以為什麼？」網民更是毫不客氣地詰問：「啊？這年頭教育局辦案的嗎？」「第一次見到教育局先發布，然後警方轉發的。是教育局半夜不睡去查的指紋腳印啊？」「不懂，成都警方是外包給了教育局嗎？」

而通報中模糊的時間點，也引發網民懷疑。這篇發布於凌晨四時的通報，整篇僅出現一個具體時間點，即學生墜樓身亡的時間——18:40許，其餘案件關鍵時刻訊息皆未提及；而通報署名也是主體模糊的「成華區聯合調查組」。網民們紛紛在微博評論中追問：「別的時間呢？幾點叫的救護車？救護車幾點到的？醫生幾點判定死亡的？幾點通知家屬的？時間沒有，好。事發具體地點呢？事發具體經過呢？調取監控，是哪裏的監控？」「誰發現的？誰是第一個發現的？一般這種事情大多數都會說一下幾點誰第一個發現怎麼發現的吧？」然而，相關追問的細節在通報中皆未明確。

據悉，「成華區聯合調查組」由區委宣傳部、區委政法委、區公安分局、區教育局等部門組成。這則通報給出的調查結論，很有可能就是最終的回應口徑。

通報發出後，澎湃新聞、南方+等大型媒體於中午時分進行轉發。在官方微博下未獲得回應的網民，紛紛轉向媒體報導進行追問。澎湃新聞轉發的通報下，點讚前三的微博都在對監控的細節進行追問：「回應了個寂寞，監控呢？」「調查的時候有『調閲監控』，結果三條（結論）沒有一條跟監控有關的結論，玩呢？監控明明是最直接的！」

調查主體錯位、非警方進行通告發布等細節，更是引發不少網民對於當地官方可信度的擔憂。有網民聯想到幾年來在大陸轟轟烈烈的反腐行動，呼籲「請求中央介入，這一紙通告下到底藏著多少迂腐」；也有網民質疑當地是否學校警方勾結，表示「現在官官相護已經這種程度了嗎」「成華到底是黑吃黑，還是黑白通吃」「果然，掃黑還是沒完」⋯

還有網民發出蘆洲市瀘縣太伏中學學生死亡的詳盡警方通報做對比，抨擊成華區教育局「想敷衍了事，終會引火燒身」，不少網民紛紛評論表示，「這才是通報該有的樣子」、指責現有官方通報敷衍。

有網民表示，「在這個官官相護的國度，法律形同虛設。平時出事第一時間就是想有沒有關係」；「社會為何會這樣，一直主張人人平等，但勢力方卻仍然無法無天！原來法律真的知識約束普通階級，社會青年看到此篇報導會做何感想？只會感到心涼！！」建議死者家屬聯繫目前在四川大學的中央巡視組的回應，也被頂到了詞條#成都49中# 下的評論區高處。

帳號名為@顧墨hanhan 的新聞系在讀學生，選擇去了四十九中學門口跟進。據她在微博上po出的現場情況，學校門口被警戒線和警車包圍，並且有各種不同型號的警車封鎖。而她嘗試用手機拍攝的照片，也被現場的警察搶走刪除、並被威脅要被抓去派出所，據她記述，「警察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不是記者！』」

「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也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我們也知道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但是他們依然在說謊。」這條回應，獲得了超過五千次點讚。

家長再發聲

5月11日上午，自稱為該學生母親的網民@人生就像泡沫（現改名@四十九中林同學媽媽）再次發布微博稱，不認同成華區教育局發布的官方聲明：「我在此鄭重聲明，今天早上成華區發的聲明我不認同，發布內容存在很多的疑問！我會繼續向警方和學校要求他們給我事實的真相，我要求見我兒子的直接老師，我要求看到全部的視頻！ 這個結果我不認可，我活生生的兒子高高興興的送到學校，短短一個小時告訴我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而且如此草率的公布這個結果，我會繼續行使我追究和上訴的權利！ 請大家跟我一起努力，找出事實的真相！ 給兒子一個交代。」

「#成都墜亡學生家屬不認同教育局通報#」的詞條，也在微博熱搜榜首上留駐超過三小時。面對洶湧的輿情，新華每日電訊刊發評論指出，校方的情況通報「避重就輕」，並未向家長和公眾提供有關事故原因的說法，呼籲「即使公開相關物證，掌握多少信息就公開多少」，並稱「如果面對質疑，學校不敢發聲，拒絕對疑問做出解釋，恐怕會引發更多猜測」。

對此，梨視頻記者曹映蘭評論道，「隱情應該是有的，但是真相到底是什麼？未必就是網傳的那樣，所以我們也不確定這些『學生』及『家屬』的身分。官方的聲明若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支撐，都難以讓人信服，『謠言』和猜測自然也就不可避免。」

中午，墜樓學生家長接受澎湃新聞採訪，對官方通報的細節進行回應。「我們目前看到的監控視頻不全面，包括進校後中間的一段時間，以及墜樓前後的情況，都沒有看到。」孩子母親魯女士稱，作為孩子家長，並非「一定要學校怎麼樣」， 只是希望把整件事情從頭到尾了解清楚。

她表示，對於通報中提及的「因個人問題輕生」無法接受，「他被送到學校時，還是開開心心的，難以相信在學校短短幾十分鐘就發生這種意外」。而事發至今，作為家長的她尚未見到兒子的任課老師，只能希望在接下來繼續與校方溝通、了解更多細節。

同時，澎湃新聞發布評論稱，「沒有一個生命應該帶著這些疑問離去。 也不該讓失去孩子的父母，帶著不解度過餘生。 他們需要更清晰的答案，我們也需要。」呼籲校方將相關細節盡快公布，而非任由網民和家長帶著疑惑和悲憤發布質疑，甚至滋生「流言」。

下午14時許，成都成華區警方終於對學生墜亡事件做出回應，稱「警方還在繼續深入調查之中，細節還需進一步完善」，並表示「目前的情況，以聯合調查組發布的情況為準」。

而網民們對於相關方正在調查卻公布結論的做法並不買帳。法律博主@楊士傳律師 在微博上發表評論，率先質疑調查組為何在細節不完善、調查不深入的情況下「草草『通報』、迫不及待去解釋」，追問當前的《情況通報》可信度幾何。另一名法律博主@劉輝律師 也表示，「這麼快就得出結論缺失很難令人信服」。

而網民們也在@新浪四川 下面評論道，「不理解學校的很多做法，貌似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原因，越不想透明，讓公眾越起疑心。這典型的就是沒有處理突發事件該具備的專業水準和責任擔當，給社會公眾造成更不好的學校印象。」

直至11日下午5時，進一步調查結果仍未發布，而事件相關的多條詞條在網民的努力下仍維持在熱搜榜上。

「啥也幹不了了，盡力保持住熱搜吧。」一位網民這樣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