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北方一片蒼茫》(前名:《小寡婦成仙記》)於2017年 FIRST 青年影展獲得最佳劇情片及最佳導演,2018年獲得鹿特丹國際影展金虎獎,導演蔡成杰赴港參與 FIRST 青年電影展選映時接受了端傳媒專訪。
正月裏雪化得特別快,劇組不馬上拍就接不上戲了。蔡成杰知道在國內有的低成本電影礙於預算,用一個十幾人的劇組慢慢拍,但他不想這樣。他趕緊把各個部門都配齊了,帶著一個五十人的中型劇組,花了九天拍成了《北方一片蒼茫》——他的第一部電影。電影的故事背景設定在中國北方的鄉村,最後取景也選在他的家鄉,河北承德一個叫平泉的縣城。他一早想好這是一個冬天發生的故事,電影要有豐富的雪景,劇組拍戲的時候瘋狂找雪,一邊拍一邊祈求下雪。
他沒有「等雪到」:「那個可等不來。」幸運的是,拍戲10天內下了兩次雪。拍之前補了一場,殺青那天又下了一場,「我們正好把很多空鏡頭又拍了一遍。」
《北方一片蒼茫》最初片名叫《小寡婦成仙記》,故事主角是一位死了三任丈夫的寡婦王二好,她被村民疏遠冷落,獨自生活。一次誤會讓村民以為她可以看病驅邪,王二好從此開始了自己的半仙生活。電影更名後入圍鹿特丹電影節(IFFR),奪得金虎獎。電影節評委形容這部電影「有史詩般的維度」,「敘事超越了一個個體或瞬間」,影片還包含了「簡潔的幽默感」。
Part 1
蔡成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閉關四十多天寫出了劇本。用他自己的話說,創作的過程中也有曲折,但整體是讓他開心的。蔡成杰說故事中的北方鄉鎮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因為熟悉,所以好寫。寫作過程中,他沒考慮過這部戲拍給哪些觀眾看,也經歷了幾易其稿的過程,「但這都是我個人的,不需要和別人商量,」他似乎知道我們想問什麼,補充了一句,「沒有甲方。」
幾乎沒有意外,這部電影要籌集資金很困難。「我個人也非常理解,因為大家都不願意去承擔這種新導演的風險,」蔡成杰找了些朋友,一起籌了錢,「和大家面臨的困難都一樣。」
因過去工作的關係,蔡成杰知道如何在預算少的情況下提高效率。「之前我們在電視台的時候,預算也比較低,比較能激發我們的挑戰心,」在沒有預算的情況下,每天要拍很多場戲,蔡成杰學會了怎麼在有限的時間內拍到自己想要的內容,「肯定要提前去排練,在現場試拍很多條,大家都OK之後,把演員放到位置上,這時候燈光也已經有方案了,大家就特別快。再一個,我們鏡頭切分比較少一些,這個也可以提高效率。」
他口頭說的電視台,是中國中央電視台,人們將其認定為「體制內」,常常是穩定生活的指代。我問他算不算是從體制內走出來,蔡成杰很快就回答:「也算是。」
Part 2
蔡成杰在中央電視台做了六七年,大部分時間他在做法制節目,非紀實,有劇本。這份工作訓練了他的效率,教會他如何在低成本下拍攝,相對的,電視節目需要照顧觀眾,有收視率的壓力,是命題作文。
「我們常常拍上下集形式的涉案節目,分兩天播出,一集45分鐘,上下集90分鐘。我們就當電影拍,把90分鐘掰成兩塊。」那時候預算太低,節目組沒錢找編劇,又有很緊張的時間限制,蔡成杰就自己寫劇本,被訓練出了速度。
只是在心底,他還是覺得電影創作更自由。工餘時間,蔡成杰自己也寫劇本:「總體來說我自己感興趣的還是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個人想表達的是對當前生活,當前世界的感受。」
壓力還是被拍電影的渴望蓋過了,蔡成杰從中央電視台辭職,決定全心拍自己想要的電影。他一邊幫別的導演寫劇本,一邊籌備自己的項目。劇組的大部分成員也是他在電視台認識的老朋友,女主角田天也是他早就認識的演員,片中的非職業演員,也是通過親朋好友發動,把村子裏認識的人都找來了。
蔡成杰寫完劇本之後,就回家開始選景。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家鄉,生於斯,長於斯,直到他十八九歲考上大學才離開。而上大學之後一直落腳北京,離家不遠。他每次回家都聽親友聊老家的人和事。在迅速城鎮化的過程中,他聽到的故事與社會現實和新聞等等串聯起來。村落本身已經比較空曠,它周圍有廣闊的田地,再往遠處是山。年輕人們離開家鄉去城市打工,村裏就留下了越來越多的空房,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
女主角王二好在「施法」為村民解決疑難的過程中,駕駛一輛中型舊車,駛過綿延公路,把空曠鄉鎮間遺留下的居民也串聯了起來。
Part 3
蔡成杰曾經想過做畫家,他從高中開始學畫畫,個人對美學漸漸有了一些認識,考入了大學的廣告系。他的廣泛愛好都得到了發展,音樂,小說,動畫,廣告設計等形式都讓他著迷。「其實你想表達,要選擇一種藝術形式,比如繪畫,音樂,小說,或者電影。」他最終覺得電影是一種表達力很豐富的形式,希望從事這一行業。
「剛畢業的時候沒有那麼多接觸電影的機會,大家會倒電視台這種相關的地方工作,起碼你可以碰到機器,攝影機和編輯剪輯台,當時想積累經驗,然後慢慢找機會。」去電視台的路也不是那麼簡單,電視台當時的崗位要求應聘者要有三年衛視級的電視工作經驗,「我剛畢業沒有經驗,就拿不到這份工作,可是我拿不到工作,就不會有經驗啊。」他接受了現實,慢慢積累,先去旅遊衛視做了幾年節目,後來才有進入中央電視台的機會。
「你說很難嗎?但是每年也有成百上千部的電影在拍,很多青年導演用自己各種各樣的途徑努力拍自己的作品。」蔡成杰的樂觀沒有因為好事多磨而流失。《北方一片蒼茫》收穫的好評和獎項讓他更堅定了,「起碼獲得的這些成績和榮譽讓我生活上更好了一些。」
他依然想繼續維繫目前現實主義的取向,用幾部電影拍出自己對世界的看法。蔡成杰努力不讓自己被目前的眾聲喧嘩所左右,「拍(北方一片蒼茫)的時候沒想很多,就把自己的想法好好表達一下,把自己這些年來的審美感受都用上,得到大家的認可也很欣喜。」
「創作者肯定都會不自主地去看別人的作品,去借鑑別人的作品,也有比如說來自資本的影響。但是,這個東西其實也不值得借鑑,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審美。」蔡成杰對自己的要求是必須去深入地面對自我,「當你關上門,你一定要去問自己,比如說你覺得這個東西它到底好不好,打動沒打動你自己,或者說拍電影在尋找自己,也是這個過程。」
Part 4
我們進入風格這個話題時,蔡成杰說自己還不能稱其為一種風格:「這只是第一部,還沒有一系列作品形成一種一以貫之的東西。」劇本確定之後,蔡成杰知道文本階段結束了,他開始尋找電影視覺和攝影技術上的方向。攝影師建議帶上幾顆鏡頭,看景的時候即場試拍,根據當地的景色來確定視覺的手法。平泉的房子比較窄,太廣角的拍攝會讓建築變形,而機位變動不多的情形下,蔡成杰最後選用了4:3的畫面來呈現,盡量讓畫面多一些信息。
根據他的個人喜好,《北方一片蒼茫》的構圖也充滿了繪畫色彩,甚至有很多西洋宗教繪畫的視覺元素。「有一場拍這些角色圍坐在炕上的戲,我當時覺得感覺應該像《最後的晚餐》。」因應影片的冷峻基調,蔡成杰也拿掉了許多色彩。王二好在劇中有一幕被村民潑尿,她癱坐在凍結成冰的戶外,交給觀眾一副東西混雜的場景,的確把現實題材帶出了魔幻的味道。
《北方一片蒼茫》在他的心裏,一定要有人間煙火氣。蔡成杰製造出大量的煙霧,與戲中人的臉互相重疊,有人看來是神秘,導演看來,這些煙提升了空間層次感,也是貼近生活實際的一種方法。農村的冬天有很多煙火,有地裏燒秸稈的煙火,有自家做飯的炊煙,還有爐子上的水蒸氣。劇組在室外用掉了好幾箱煙餅,錯落地放一些煙。「拍戲之前我們就先要把爐子和火點好,把水先燒開,然後我們再去開拍,就是為了讓煙霧有好幾層,水汽在上面,細的煙圍繞水汽飄着,自己感覺挺有意思。」
Part 5
一邊是蔡成杰對創作取向和美學的堅持,另一邊是他的樂觀與不執著,二者相映成趣,塑造了他的作品風貌。在創作時,他堅持要過自己這一關,同時,他又對許多的細節釋然。他甚至告訴我,這一部電影他沒有遺憾。
「其實遺憾真的不太存在,」在蔡成杰心裏,創作過程充滿特別多的未知,導演就是負責在這種未知中去選擇,「比如一開始寫劇本的時候計劃着要這樣,但是到現場你發現可能有新的東西。比如小石頭這個角色一開始就不是這樣,到現場你發現他跟你想像得不一樣,然後你去選擇要不要用,不要你就得找另外的,那這一路上就是你不停地在選擇,對於未知的判斷,這些判斷都基於你個人的審美或者你個人的一些感受去做的。這部電影拍出來了,到電影節上去放映給大家看了,有各種各樣的回饋,到電影院去上映了,這一路上都有各種各樣的和你想的不一樣。你想這樣上映,但它是那樣的,你慢慢都在一路選擇過來的。所以你說遺憾其實哪有呢,不都是你自己選擇的嗎?」
有的導演拍戲必須在所有細節上不差分毫,蔡成杰說自己不是這種導演:「這種經驗不值得借鑑,也不值得分享,每個導演都有自己的想法,有的導演可能就是非要達到一個標準,劇本裏擺一盆花我就得要到這花,這花必須是什麼花,沒有這個我拍不了,也可以這樣。這個其實非常OK,因為當你特別明確知道你自己想要什麼,這對創作者是很好的一件事。但是也有人的創作過程不一樣,他到現場發現這兒沒有一盆花,他發現放其他道具可能會更好。」那是蔡成杰心目中創作的最根本:創作本身沒有標準,完全看創作者本身的感受和判斷。或許因這種開放的態度,他從容走過了籌備和製作期中的艱難。
Part 6
在籌備劇本的階段,他對選用演員也設想了兩種方案:要麼用之前認識的職業演員,讓他們去體驗,每天觀察鄉鎮的生活;要麼全部用非職業演員培養和訓練他們的表演。蔡成杰一度擔心自己找不到足夠的非職業演員,「我覺得農村裏可能大家都沒心思幹這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他在鎮上發廣告,結果報名狀況特別踴躍,「站滿我們的房間,每天好多人過來報名,到我們的戲殺青了還有人給我們打電話問我們的戲在哪兒,他們想來參加,大家都很想參與。」
最後《北方一片蒼茫》的演員選擇綽綽有餘,每個角色都有十幾個村民備選,蔡成杰馬上就決定大量使用非職業演員,在備選裏挑最好的村民培訓。
「有人天生就會演戲,你台詞給他,他看一眼,他全都會,有的人就是你怎麼告訴他,他都記不住,你看到有天份的非職業演員之後就會特別開心。」電影裏有一位村婦的角色,扮演者從來沒演過戲,但只要一開拍,她的台詞一個字不差,而且帶着表情帶着神態。蔡成杰在監視器裏看的時候欣喜不已,「這個時候導演就會很堅信說用對了,因為她既有生活質感,又會演戲,演得像她自己一樣,所以就很開心。整個過程中,創作的未知讓我很有樂趣。」
儘管描寫殘酷的現實,他的柔韌為自己的作品帶來奇妙的催化作用,有影評人形容那是「冷峻與溫情的奇妙融合」,蔡成杰對現狀的洞察和對幽默感的把控,讓《北方一片蒼茫》在浮沈難料的中國影市中別具一格。
「當時我們寫故事的時候就覺得,我們不應該持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或者對某一件事情持一種批判的態度,都不是我的創作初衷。所以我寫故事的時候試著去抓住生活裏面情感很複雜的部分,當你覺得很悲傷的時候,事情還有一些歡樂的元素在裏面,讓你感受到那種複雜,很開心但背後透著一種辛酸,我覺得這種歡樂和悲傷應該把它們撞在一起,產生那種荒誕感。」蔡成杰似乎也把這幽默與荒誕當作了故事中煙火氣的成分之一——每位觀眾將會看著它指向鄉鎮的空曠,人性與信仰的迷失,最終在陰冷的影像中凝結成眼下無法用言語細說的型態。
場地提供:星影匯
国内去年就放映完了
哈哈哈哈哈😂说的对啊
我就喜欢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有点好笑幽默又有点现实的残酷又有点奇异巧合的超现实的喜剧…
这个世界需要喜剧啊!
。。。。。。
现在在国内公映没有?
希望夢想的翅膀能帶你走得更遠, 飛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