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接近傍晚用餐前,外面的施工聲震耳欲聾,訪談只好從一樓咖啡店移到地下的錄音室。幾坪大的小空間,坐了快10個人,幾乎面面相覷的距離。說聲大家自在點,團員有人開玩笑說那要去買酒嗎,說完又陷入原本的氣氛。
專輯選歌的方式?「就是大家都喜歡的歌」;創作當時的生命情境?「想到打遊戲的時候」;某首歌的特殊意義?「當然有很多私人情感在裏面,但不一定想要分享啊。」
草東沒有派對的《滔滔》丙申年冬巡迴,從2016年的11月4日在美國舊金山開始,結束於2017年1月14日的中國廣州,直到最後的台北加演場,全程演出幾乎都一票難求。訪談時間也因此一路順延,最後終於在3月初的製作人李孝祖的錄音室進行,再隔兩天就是主唱巫堵(林耕佑)的入伍日。
也許是當日情況的特殊,也或許漫長巡迴和媒體重複的問題令人疲憊,團員回應的方式也始終維持着一種冷調距離。專輯選歌的方式?「就是大家都喜歡的歌」;創作當時的生命情境?「想到打遊戲的時候」;某首歌的特殊意義?「當然有很多私人情感在裏面,但不一定想要分享啊。」
正式離開求學生活、結束了世界巡演,後天即將進入輩份制度森嚴的軍隊。總被形容在歌詞中唱着關於體制世代無奈的巫堵,是否會感覺到壓力?「目前還沒有。」他受訪時講話很慢、思考很多,看不出情緒。說完後他稍作停頓,又加一句:「可能明天吧。」
草東現象與時代接縫
「我想要說的/前人們都說過了/我想要做的/有錢人都做過了/我想要的公平都是不公們虛構的」,「噢多麼美麗的一顆心/怎麼會/怎麼會/變成了一灘爛泥」⋯⋯與台灣時下流行歌詠唱的清新情愛對比,草東沒有派對的歌曲意境差異十分醒目。他們的MV中,沒有現代都市的喧囂、精心設計的前衛棚景,只有意識流性質的畫面帶着觀看者穿越荒野林間和地下 Live House 的人群,一對年約二十出頭的男女相遇了,男子拿着長槍,女子穿着血染的白裙,黑暗中是燃燒的足球和泰迪熊布偶。
這個平均年齡不到25歲的獨立樂團,起源在台北陽明山上的草東街路口,一個遠離人煙、芒草叢聚的區域。幾經創作風格與團員編制的更迭,現任成員由vocal/吉他手巫堵、vocal/吉他手筑筑(詹為筑)、 vocal/貝斯手世暄(楊世暄),和鼓手凡凡(蔡憶凡)所組成。
「我們生在兩個大時代的接縫中,無論扮演甚麼角色,我們都必須更努力,找到新的生存方式,成為自己在等待的那個人。」
從2015年7月發表首張 EP 以來,草東沒有派對逐漸在台灣地下演出場所累積出知名度。在沒有簽約廠牌和宣傳預算的情況下,單曲《大風吹》不到半年線上點閱次數破30萬次,在尚未推出專輯的情況下,台北知名表演場地 Legacy 的演出票券即完售一空,前往香港、深圳的百人售票演出也是場場爆滿。
2016年2月,草東沒有派對自主發行首張專輯《醜奴兒》,由製作人李孝祖兼任專輯製作人及錄音師。當時的李孝祖甫離開主流唱片司,自力頂下一間小錄音室,決心要做一些不同於以往主流商業案的事情。
歷經4個月的製作期,沒有傳統唱片通路的鋪貨、也沒有大規模的網購召集,只在台灣幾間獨立咖啡店和小唱片行販售。首批兩千張的《醜奴兒》,上市三天即絕版,發行至今一年,累計銷量已達一萬五千張。不僅台灣演出一票難求,首發世界巡迴的黃牛票價可炒到好幾倍價錢。全程獨立製作的《山海》MV,累積至今也已打破300萬的觀看次數(發佈起至2017年6月29日)。
同年10月揭曉的金音獎,草東沒有派對獲得創作獎最佳新人、最佳樂團,以及最佳搖滾單曲獎。在領獎致辭時,經紀人若君代表致詞:「我們生在兩個大時代的接縫中,無論扮演甚麼角色,我們都必須更努力,找到新的生存方式,成為自己在等待的那個人。」
對比主流唱片業的衰疲停滯,「草東」一年之間的「爆紅」成績,讓他們掛上時下最具討論性的「現象樂團」稱號,草東為何能成為草東,一時間在音樂圈裏成了熱門話題。
不認同硬貼的標籤
若從曲風和旋律等創作風格著眼,草東作品可以統歸看見的,是大拍子的節奏與大量的 riff、山海詞牌等古典風格的譬喻意象,以及容易上口和令人印象深刻的歌詞。外界多數將他們的音樂風格,歸類為 Grunge、Disco Beats 和民謠的綜合體。主唱巫堵含糊的咬字風格,更為不少人拿去與中國的萬能青年旅店和宋冬野互作比較。
至於創作精神與意境上的獨特之處,各方看法自然眾說紛紜。有樂評認為,最顯出草東作品與眾不同的,是他們詞曲意境與現實事件的距離:彷彿踩到實點又彷彿沒有、乍聽語焉不詳,卻又隱含着對社會與生活現狀的冷冽洞察。 這種似近若遠的距離感,似乎也反映在草東團員自述的風格上。談及樂風、創作主題與作品的成形過程,團員都對於自我論述和定義式的語言顯得排拒。不若某些急欲分享自己創作理念的創作者,草東團員們花大量的時間嬉笑怒罵、彼此互嗆,聊到嚴肅話題時,大都淺談即止。
「你說平時偶爾用來自嘲當然會,這是一種幽默。但有時候看到一些跟我們無關的人,或是媒體刻意針對年輕人塑造出一個形象,這些硬幫人貼上標籤的部分是我比較不認同的。」
問起專輯《醜奴兒》的誕生與整體概念,巫堵想了很久後說:「很大一部份是困惑吧,對於各種事的不解。這個不解有時候是難過的,有時候是生氣的。大部分就是一個問號,不是刻意計劃或來自於某個事件。」 若以〈大風吹〉為例,巫堵說:「那時候可能看到一些新聞,也可能自己生活打工遇到一些事,跟主管同事的來往,或是自己的感情狀態。就有一種看到一些規則⋯⋯嗎?的感覺。」他用重音強調「嗎」這個字,並大略提起自己曾經做過保全、除蟲、電子產品賣場工作的打工過往。 「小時候就有一些影子,長大後再回想起來,這個社會化的過程,一些公式和結果,都淺移默化地存在,這首歌的疑惑就是來自於這些。」
除了創作風格上的討論,草東沒有派對的名字最常與世代議題連結。從竄紅早期開始,無論樂評或網路輿論,都將他們與「魯蛇世代」的代言人畫上等號。「魯蛇」的流行說法開始於2012年底,指的是那些未達主流社會價值期待成就的「失敗者」(loser),後來漸漸演變成自我嘲諷的用語。而草東歌詞中描繪的無力與幻滅感,似乎剛好迎合現下許多年輕族群類似的心境。
「其實媒體和大眾自己對魯蛇的定義是什麼,我們沒有很了解,也沒有很想去了解,至少我們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說過。」巫堵說,「你說平時偶爾用來自嘲當然會,這是一種幽默。但有時候看到一些跟我們無關的人,或是媒體刻意針對年輕人塑造出一個形象,這些硬幫人貼上標籤的部分是我比較不認同的。」
「我們並不希望上對下似的,告訴聽到《醜奴兒》的人我們的故事是什麼,而是希望他們想到2012到2015這段時間時,會想到有一群年輕人是這樣生活的。」製作人李孝祖回應,「比如說我們的工作、學業、家長的期待、媒體給我們的形象,草東沒有想要給一個代表性的結論,只是誠實地表達在這個歷史片段下他們自己的心境。」
從金音獎的致辭內容,和以詞牌名《醜奴兒》為專輯命名的決定,團員勢必明白這些所謂「崩世代」或「魯蛇世代」正在面對的環境問題。「與其說是憤怒,更多的是無力感吧。」世暄說,「礙於一些長久留下的觀念和制度,而你發現你不能直接去做些什麼而造成的無力。」
巫堵也表示,無論以人煙稀少的草東街作為團名由來,或是詞曲中時常提到山跟海的意象,「這些地方對我們很有意義,是因為都是一種『遠離』吧,遠離現實環境這些困惑和無力的部分。《醜奴兒》裏面有千千萬萬的感覺,都是2015那年,那個區域的樣子跟我們的生命經歷。」
保持距離,不再溫情
世代差異除了顯示在觀念上,還有更現實的資源問題。除了申請到台灣文化部30萬的錄音補助費用,這個年輕的獨立樂團,沒有簽下任何唱片、經紀約,《醜奴兒》整張專輯從頭到尾的製作都是自行完成。當然,李孝祖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在沒有出口的情況下,相應於彷彿騙局的主流價值,產生了現在這種虛無厭世的聲音。生氣背後其實還是帶着有溫度的情感脈絡,當你發現連熱血與憤怒都已經無用,最後只能跳脫出來,心半冷地戲謔嘲諷這群迷戀物質的人們。
「現在的音樂產業,如果分成有資源和沒資源,年輕人多半是沒資源的那一群,但他們其實有很多好的創意,都沒有機會完整執行出來成為好的作品。而產業內的人,雖然握有資源,但創意卻不是這麼的有開放性。」
2015年3月,剛頂下好意思錄音室的李孝祖,決定要做一些與以往主流商業案不同的事情,細細尋找下,就這樣相遇了當時也正從休團要復出的草東。對於跟草東的合作,他用「文化衝擊」來形容:「產業內的人,在意的是如何有效率地完成一個制式流程的東西,但獨立音樂更重視音樂人自我傳達的真實性與創意的品質。」
李孝祖回憶,90年代,白金銷售是常有的事。一白金是二十萬張唱片(注:據國際唱片業交流基金會,1996年8月至2002年2月台灣製作發行唱片於本土白金標準為二十萬張,2011年1月起下調至三萬張),也代表着破億台幣的毛利,那時候唱片公司靠銷售專輯就能有可觀營收。而龐大的資本累積,讓當時音樂產業的進入門檻很高,寡佔相當明顯。今天網路科技的發展讓寡佔的現象已不再存在,獨立音樂有更公平的機會在產業中競爭。
台灣樂評人馬欣認為,草東之所以能夠異軍突起,正因他們的作品不再走以往主流樂壇崇尚的閉鎖式溫情媚俗風格。如同當年羅大佑、李恕權走紅的情況,他們的作品都巧妙連結了當代時下氣氛,直白地指出腐敗的社會現象,所以聽了才令人大快人心。 「這個時代氣氛是普世性的,多年來的全球化榮景,到了收割期才忽然發現一切是一場夢,原來我們不知不覺被帶到了一個 nowhere 的地方。在沒有出口的情況下,相應於彷彿騙局的主流價值,產生了現在這種虛無厭世的聲音。生氣背後其實還是帶着有溫度的情感脈絡,當你發現連熱血與憤怒都已經無用,最後只能跳脫出來,心半冷地戲謔嘲諷這群迷戀物質的人們。」
「它記錄着所有悲傷與愛、無力且憤慨的日子。浮浮沉沉,生活親像大海。上船之後,最珍惜的是一起出航的緣分,和一起定舵的勇氣。沒人確定能抵達什麼地方,那裏會有什麼。可以確定的是,我們都身在同一片名叫生活的海上。」
提到這種新氛圍,馬欣舉了文學作家張愛玲和蕭紅的例子。她認為當時代演進到一個地步,榮景褪去後出現顛沛的亂世,創作者便會發展出一種「又必須置身其中,又必須保持其外」的態度。因為在現實中沒有能力,所以只好在藝術創作上尋求自我的掙脫,這是很自然的循環結果。馬欣說,「如果不保持點距離感,或冷調性,其實不足以表達他們遭逢的冷峻現實,因為已經沒有過去溫情主義的閑裕了。」
打開草東的粉絲專頁,會看到一則貼文這樣寫着:「2016年,我們完成了第一張錄音作品《醜奴兒》。它記錄着所有悲傷與愛、無力且憤慨的日子。浮浮沉沉,生活親像大海。上船之後,最珍惜的是一起出航的緣分,和一起定舵的勇氣。沒人確定能抵達什麼地方,那裏會有什麼。可以確定的是,我們都身在同一片名叫生活的海上。」
隨着今年巫堵和世暄的入伍,草東也將暫時休團。繞過世界一圈,經歷過兵役問題後的草東,難以預測未來會隨着二十年歲不同階段的成長時光,出現什麼創作面貌上的轉變。無論是離經叛道的吶喊也好、恍惚幻滅的無力也好、窮極無聊的自嘲也好,可以確定的是,至少此時此地的台灣,草東沒有派對在寫實與寫意、過去與未來的灰色地帶之間,找到了獨立於時代洪流中,矗立浪頭的一席之地。
我們即將推出深度專題付費閱讀計劃,現在就參與群眾集資,立即成為付費會員
草东这么年轻的乐队,其实完全没必要想从一则专访中就挖出他们心里想沉淀下来的东西。去听马芳在金曲奖之前在 「音乐五四三」 对他们的专访就听得出来, 马芳如此访谈功底的主持人在自己节目里都几次没办法带领团队成员们进入对话的状态,打趣投降开始空中现场…更不用说金曲奖之后他们肯定疲于奔命面对各种采访…
其实作为他们的听众,给他们更多空间吧,拿到了最佳新人,替他们开心。然后满心期待他们下一张专辑。
这篇文章全程很尴尬。访谈没有深入,内容大都是老东西了,最后看头的还是引用的其他乐评家的话。
票真的非常難買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