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現場:加沙一年後,穆斯林選民還願意「兩害取其輕」嗎?

阿裔及穆斯林選民可以決定密西根州誰屬。但他們還願意「含淚」投賀錦麗嗎?
在迪爾伯恩(Dearborn)的集會上,穆斯林選民表示他們不會投給賀錦麗,只會考慮第三黨候選人。攝:陳婉容/端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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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選前10天,Laila和我在底特律城迪爾伯恩(Dearborn)的一家也門咖啡店見面。那天微涼,她從40分鐘車程外的大學城Ann Arbor匆匆趕來,身上穿著密西根大學的深藍色衛衣。大選當日她要隨大學樂隊往外州演出,所以在前一天剛剛提早投票,在綠黨候選人Jill Stein的名字旁邊蓋了印章。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投票,而她選擇了在特朗普和賀錦麗之外的第三黨候選人。

在有「美國阿裔首都」之稱的迪爾伯恩,Laila不會是唯一一個捨棄民主黨,改為支持第三黨候選人的阿拉伯裔選民。今屆大選,中東政策一如所有外交問題,或許連首十項關鍵議題都排不上;但在這個位於搖擺州密西根的阿拉伯裔社區,加沙戰爭卻是左右他們投票取向的重點議題。

而在這場媒體稱為「史上民調最接近的大選」中,密西根州的約20萬阿拉伯裔選民(由於不少阿裔選民被歸入白人人口,實際數字不詳),隨時可能成為這個戰場州的選情關鍵:2020年,拜登以15萬票差距贏得密西根州,但2016年,特朗普僅以10704票之差,拿走了密西根的15張選舉人票。阿裔選民與大部分少數族裔選民一樣,絕大部分是民主黨的支持者;根據美聯社,上屆全國的阿裔選民中,有最少6成半把票投給了拜登。

迪爾伯恩(Dearborn)的選舉集會。攝:陳婉容/端傳媒

但自加沙戰爭開始以來,拜登不斷流失阿裔選票。在民主黨初選中,有10.1萬密西根選民響應在迪爾拜恩發起的「不表態運動」,投下了「uncommitted」(指不支持任何候選人)票,以抗議拜登政府對以色列的無條件支持。根據Arab American Institute在10月初發布的最新民調,特朗普和賀錦麗在阿裔美國選民中的支持率幾乎打成平手(42-41%),還有12%的阿裔選民像Laila一樣,寧願選擇支持第三黨候選人。雖然這類民調未必準確,但在選情緊張,多屆總統或國會選舉勝負差距都少於10萬票的密西根州,每一票都是關鍵,尤其賀錦麗在非裔選民中民調不如預期,如果再流失阿裔選民,隨時會令密西根州翻紅。

今屆大選,賀錦麗自7月上陣起,多次嘗試與拜登政府的中東政策劃清界線。10月24日,賀錦麗在CNN台的Townhall節目,被搖擺選民問及「能否保證不會再有巴勒斯坦人在戰爭中死亡」,就說哈馬斯領袖Yahya Sinwar的死「有潛力成為一個轉折點」,而她將致力令以巴之間找到維持和平的方法。再過了幾天,在大選前11天的10月27日,賀錦麗在費城造勢時遇上反戰抗議,再次重申自己會「把握機會結束這場戰爭」。 

但對今年20歲的大學三年級生Laila而言,這些不過是賀錦麗的話術。「這場衝突不可能因為一個人死了就完結。正如我們常常說的,歷史並非從2023年10月7日開始,不能說巴勒斯坦是『始作俑者』,然後就容許以色列對加沙展開屠殺。她無視了長期以來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佔領,或以色列殖民者對西岸巴人的土地掠奪,將這場屠殺講成是以色列對哈馬斯的戰爭,那就是話術。」

她很清楚在一個關鍵搖擺州投第三黨的意義,因為很多人勸過她,如果不投賀錦麗,就等如將白宮拱手讓給特朗普。「對於我來說,這些都是情緒勒索,」Laila說,「我不投她不是我的問題,而是她的問題。而我希望我的選票反映我的政治意願,所以不能捂著良心投給她。」

丈夫為黎巴嫩裔美國人的Marion表示,她今年不會投票給賀錦麗。攝:陳婉容/端傳媒

阿裔選民的抉擇

不久前,迪爾伯恩辦了一場葬禮:2024年9月底,56歲的黎巴嫩裔美國人,迪爾伯恩居民Hajj Kamel Ahmad Jawad在一場以色列的空襲中身亡,當時他正在黎巴嫩南部的故鄉Nabatieh協助衝突中的傷者。10月初,數千人在美國伊斯蘭中心(Islamic Center of America)出席了他的追悼會,當中包括Laila和她的家人。

「我不直接認識他,但我在追悼會上哭了。我媽媽也哭了,很多人都哭了,」Laila說,「以色列用美國人的錢買的炮彈炸死了美國人,但沒有人在乎,你知道嗎?如果我曾經還有一點點猶豫,覺得可以為了大局支持賀錦麗的話,在那一天都煙消雲散。」

Laila是黎巴嫩裔美國人,在迪爾伯恩出生。她的父母因逃避黎巴嫩內戰,在1980年代末來到美國,一直都是民主黨的選民。「我們家本身就是難民,雖然他們現在都說我們是移民,但我們其實是難民,我們正正是因為以色列的侵略所以逃離家鄉的(註:1982年,以色列為打擊巴解組織在黎巴嫩的活動而發動大規模入侵,並佔領了黎巴嫩南部大部分地區)。所以,用美國人的錢資助以色列,讓他們轟炸我們的家鄉,這是我們沒可能接受的事。」

「今年父母都不打算投票了,這是他們成為美國公民以後,第一次拒絕投票。」Laila的父親是迪爾伯恩本地清真寺的幹事,2020年拜登選總統的時候,他組織了巴士把這一區的黎巴嫩裔選民都帶到投票站,幫民主黨催票。「他們相信民主黨是包容少數的政黨,而且相對共和黨,對中東國家沒那麼鷹派。但他醒覺了,所以今年他甚麼都沒有做,」Laila說,「事實上,他為幫過拜登助選而氣憤不已。」

密西根大學在今年春天,是美國眾多有學生紮營支援巴勒斯坦的校園之一,而Laila是當中的積極參與者。但讓她失望的是,許多曾經支持挺巴勒斯坦示威的同學,知道她不打算投民主黨,都「好言相勸」說「特朗普如果上台,穆斯林的生活將過得更壞」以及「特朗普對中東只會是更壞的消息」。

2024年5月4日,密西根大學春季畢業典禮,支持巴勒斯坦的學生在場內示威。攝:Nic Antaya/Getty Images

「他們沒有家人在被炮轟的地方,自然可以怪你不玩這個遊戲。我知道Jill Stein是不會贏的,但我已經厭倦兩個不代表我們的黨了。」Laila續說,「要我投給賀錦麗的話,除非她立即對以色列禁運武器。而我是站在一個美國人的角度這樣說的。不可能用美國人的錢不斷支持一個中東政權,以捍衛國土安全之名對其他國家的人民實行佔領、掠奪和屠殺,還告訴我們這是符合美國利益的。更何況那是我們的家鄉,拜登政府殺的是我們的親人和朋友。」

來自巴勒斯坦,50多歲的的Ismail在再三思量之下,還是覺得自己今年會投賀錦麗一票。但他也對我說,迪爾伯恩有很多人不想浪費選票投第三黨,出於慣性還是會投賀錦麗,但他們「對投票一點熱情都沒有」。「例如我,我只想戰事快點結束,選舉也快點結束,希望賀錦麗即使不打算改變加沙的現狀,起碼不要讓現時的種族屠殺繼續。」Ismail邊抹餐館櫃台邊跟我說。他在迪爾伯恩開了一家中東燒烤餐館。

我跟Ismail說,在迪爾伯恩,像他這樣的還願意投賀錦麗的阿拉伯裔選民,似乎以中、甚至老年人佔多數。他點點頭。「年輕一代比較激進,我還是比較實用主義(pragmatic)。至於你說為甚麼嗎,可能我還記得,在911之後,美國穆斯林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還有那些大剌剌的種族主義,正如COVID的時期你也可能經歷過的。現在二十多、三十歲的一代,對於當時發生的一切可能印象沒有很深刻,但我不同。所以我會害怕特朗普上台的後果。」

「我對賀錦麗沒甚麼期望,但特朗普的前四年已經證明了,他會對巴勒斯坦做成不能彌補的傷害。例如他可以容許以色列佔領西岸,甚至強迫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例如向埃及或約旦施壓,迫使這些國家接受大量流離失所的巴勒斯坦人,摧毀巴勒斯坦難民重返家園的希望。這真的會改變地圖和人口結構,而且無法逆轉。我們今天走到這個局面,特朗普對內塔尼亞胡的支持,還有他把美使館搬到耶路撒冷,都是原因。」

Ismail在賀錦麗接手拜登成為民主黨候選人的時候,曾經想像過她會跟前任不同,會對以色列更強硬,即使只是做做樣子也好。而事實上,賀錦麗也真的有意放出這樣的訊息:她強調停火對以色列安全有利,指自己支持人質的歸還以及巴勒斯坦苦難的結束。

「先不用說改變幾十年的以色列政策,停火就好了。但我完全看不到,」Ismail說,「她現在說哈馬斯領導人死了,戰事就會結束,真是廢話。要我猜的話,她應該有在跟內塔尼亞胡商量,『喂Bibi,你要屠殺巴人的話,等我這邊選完才繼續,我這邊騙選民快騙不下去了。』」

「你完全不相信她,還繼續投她一票,是因為自己在關鍵搖擺州嗎?」我問。

「這是個好問題。如果我不住在密西根州或其他戰場州,我可能就放心投第三黨,表達我真正的意見了。」Ismail嘆氣,「但在密西根這樣的地方,票數差距可能非常小,投第三黨太奢侈,我不能冒幫特朗普奪得白宮的險。」

「因此,雖然我很同情那些憑良心投票的人,但我非常清楚在一個搖擺州的政治現實。但如果我在一個深紅或深藍州呢?我可能就真的投第三黨了。」

2024年10月26日,密西根州諾維,共和黨總統候特朗普在郊區收藏展示場舉行的競選集會上觀看當地穆斯林領導人的講話。攝:Alex Brandon/AP/達志影像

中東會成為民主黨的長期包袱嗎?

10月26日,特朗普在離迪爾伯恩約30分鐘車程,底特律附近的搖擺郡Oakland造勢。造勢大會會場可以容納1千3百人,以我在現場所見,滿座時還有二百多人被攔在門外沒能進場。特朗普沒有他所稱的「史上最大的」、「比馬丁路德金更大的」群眾,但他的會場也絕非冷清。大會參加者以白人佔絕大多數,但也偶見操普通話的華裔,以及印度裔和非裔。

更重要的是,在當日的造勢大會上,數名在迪爾伯恩和鄰近城市的伊瑪目(伊斯蘭教宗教領袖)不止和特朗普見了面,還上台演講背書了他。一個伊瑪目盛讚特朗普是代表和平的候選人:「他將會結束在烏克蘭和中東的戰爭。」而場內的大電視也不斷播著特朗普的宣傳片:「在我的任期內,一場戰爭都沒發生過!」

我跟底特律Wayne State大學政治學教授,中東研究專家Saeed Khan說起造勢大會上的觀察。「其實美國穆斯林群體很複雜,當中甚至有支持911後,小布殊對伊拉克的戰爭的。你沒想到吧?2003年1月,國防部副部長來到迪爾伯恩,與伊拉克基督教團體、迦勒底教徒(Chaldean;迪爾伯恩第二大群體)和伊拉克什葉派團體的成員舉行了一次非常閉門的會議。那年4月,美國入侵伊拉克,薩達姆政權被驅逐時,這裡的人大肆慶祝,你會以為美國得了世界盃冠軍,」Saeed說,「到了2016年,這些阿拉伯基督教團體,大部分都投了特朗普,特朗普也很落力吸引他們的選票。所以美國的阿裔群體中,一直有一些有保守傾向,這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Saeed在英國倫敦出生,8歲隨當醫生的父親來到迪爾伯恩。2001年的911事件,是讓他從律師生涯轉向學術的契機。「當時我想提醒美國人,美國阿裔和穆斯林跟普通美國人關心的事是一樣的:教育、醫療、社區安全、經濟等等。」而到了今屆大選,他認為我們在阿裔群中見到的不同意見,正正代表美國阿裔和穆斯林完完全全融入了美國社會。「在我們當中有進步派,有中間派,也有非常保守的,會投特朗普一票的人。」

跟華人群體相似,美國阿裔群體真正開始大批移民美國,主因是1965年的《移民和國籍法修正案》。那時台灣精英開始了「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移民風潮,阿拉伯國家也一樣。「那時很多人相信美國夢,相信努力就能發跡甚麼的,所以那些移民肯定是偏向財政、社會保守主義。是911之後,大部分美國穆斯林才成為了民主黨的選民。奧巴馬就更不用說了,他鞏固了民主黨作為少數族裔的進步政黨的地位。」Saeed說。

Saeed Khan是底特律Wayne State大學的政治系教授,專長為美國伊斯蘭群體歷史。Saeed Khan是底特律Wayne State大學的政治系教授,專長為美國伊斯蘭群體歷史。

但2023年開始,已經持續一年的加沙戰爭,隨時讓這個聯盟瓦解。不久前,在2024年民主黨初選時在迪爾伯恩成立的「不表態運動」,就首先拒絕了背書賀錦麗。運動發表聲明指,雖然他們不支持投第三黨候選人,也當然不會背書特朗普,但也沒有辦法背書賀錦麗:「賀錦麗不願意在無條件武器政策上有所轉變,甚至不願意發表明確的競選聲明來支持維護美國和國際現有的人權法,使得我們無法支持她。」但運動雖然沒有直接背書賀錦麗,卻仍同時呼籲選民「vote against Trump」。

「她一開始上場的時候,其實選民對賀錦麗是有希望的。但她做錯了幾件事,第一是在民主黨大會請了以色列人質的父母來發言,但沒請到支持巴勒斯坦的組織;第二件事是她公布沃爾茲為副手的時候,和他一起來密西根造勢,當時有示威者在機場抗議,她措詞強硬地說『我在說話』(I’m speaking)。這給人的觀感就是很敷衍,很無禮,」Saeed說。

「但我認為,這還不是事情的全貌。其實賀錦麗確實會見了『不表態運動』的代表,而在機場起哄抗議她的人,其實是 『Never Biden-Harris運動』(絕不支持拜登和賀錦麗運動)的人。所以這裡面其實有很多分歧和分化,而『Never Biden-Harris』的那一派已表明,他們會全力支持Jill Stein和她的副手人選Bilal Ware。」

Bilal Ware是任教於加州大學聖芭拉芭分校的歷史教授,此前在密西根大學歷史系任職多年,研究非裔穆斯林。「有些批評者會覺得Stein是故意選擇Bilal Ware當拍檔的,因為他在這裏非常有名,會有一批人是衝著他而投給Stein。」事實上,在許多分析指Stein可能會分薄民主黨在密西根票源後,民主黨的AOC(眾議員Alexandria Ocasio-Cortez)就曾公開指Stein「不是個嚴肅的候選人」,甚至形容她的競選活動是「掠奪性的」。

「但這個現象是一個選舉周期的事,還是民主黨長期的包袱?」我問。

「民主黨一向是個包容性很強的『大帳篷』(big tent;指選民基礎),但加沙引發了太多的憤怒和怨恨,對迪爾伯恩的很多人來說,這些怒氣是很個人的。這樣的情緒自然會令他們不再信任民主黨,」Saeed說。

「加沙的影響,在於讓穆斯林和阿拉伯選民對他們在民主黨中的地位產生了更深的疑問。這種幻滅感是很難消除的,尤其是,如果他們長期覺得自己的聲音只在選舉時才重要的話。」

2024年10月18日,民主黨總統候選人賀錦麗在密西根州大急流城舉行的競選活動上走上舞台發表講話。攝:Bill Pugliano/Getty Images

在民主黨當穆斯林

10月21日,賀錦麗和共和黨前副總統切尼(Dick Cheney)長女Liz Cheney一同在Oakland郡造勢。Oakland在共和黨初選中,將近三成半的票投給了海莉(Nikki Haley),現在是賀錦麗重點攻略共和黨「Never-Trumper」(絕不投特朗普)選民的地方。那天有一個小插曲:當天受邀出席的知名民主黨底特律地區領袖,曾參選國會眾議院初選的醫生Ahmed Ghanim,在會場被賀錦麗的競選人員趕了出去。Ghanim是埃及裔穆斯林,曾多次批評拜登政府對加沙的立場,在8月參選國會眾議院時,也多次指責同黨對手Haley Stevens支持以色列對加沙的種族滅絕。

在被逐後,Ghanim在社交媒體公布了一段影片,指自己身上甚至沒有任何支持巴勒斯坦的標誌或標語,也沒有叫口號抗議加沙戰爭,但還是被工作人員和警衛趕出了會場,而且不作任何解釋。他總結說,「賀錦麗的造勢大會不歡迎穆斯林」。賀錦麗競選辦其後沒有道歉,只表示對Ghanim被逐感到「遺憾」,並「歡迎他參與之後的集會」。

一周後,我在一個選舉集會上遇上了Ghanim。集會由密西根穆斯林聯盟(Muslim Coalition of Michigan)、美國伊斯蘭關係委員會(CAIR)等主辦,目的是鼓勵阿裔選民提早投票,但這幾個穆斯林政治組織都沒有背書任何候選人。事實上,在大選的前兩周,阿裔和穆斯林的政治行動委員會(AMPAC)才剛公布了他們今年支持Stein而非賀錦麗。AMPAC也背書了其他參眾議員候選人,當中包括巴勒斯坦裔的民主黨眾議員,因支持「從河流到大海」口號和針對以色列的「杯葛、撤資、制裁」運動,而多次被猶太團體批評為「反猶」的Rashida Tlaib。

在場的穆斯林選民和其他支持者都跟我說,除非賀錦麗立刻停火並對以色列實行武器禁運,不然一定不會投她一票。而在叫著「自由巴勒斯坦」口號的會場旁邊,我問Ghanim:「在這次造勢大會被逐的事情之外,有曾經覺得自己或其他穆斯林在民主黨裡沒有希望嗎?」

民主黨人,埃及裔醫生Ahmed Ghanim在10月底出席賀錦麗造勢大會時,無故被賀錦麗競選人員驅逐離場。攝:陳婉容/端傳媒

「有,很多次了。當阿拉伯裔和穆斯林——甚至,只要黨內的任何人——公開批評民主黨對以色列的政策,他們就會被打壓,在黨內被邊緣化。在8月的民主黨黨大會,沒有任何支持巴勒斯坦的阿拉伯或穆斯林代表被請上台發言,但就有以色列的代表,」Ghanim緊皺眉頭,「不止在黨大會不給他們表達意見的平台,甚至在Facebook的民主黨群組都要禁止他們發言。這已經超出了支不支持巴勒斯坦的範圍,是所有反對民主黨建制的聲音都會被打壓。這就是民主黨的現實。」

他能夠理解為何選民寧願投給第三黨候選人。「民主黨內的左翼其實是很積極的人,如果我們認同民主黨的候選人,我們會幫她去拜票,去敲門,去登記選民;但現在他們甚麼都不想為她做。有些選民可能會說,好吧,為了不讓特朗普上台,我就捏著鼻子支持賀錦麗吧,起碼民主黨政府不會有針對穆斯林的種族主義。但現在,在這樣的事情(註:指無故將穆斯林民主黨員驅逐出造勢大會)發生之後,他們不會也懷疑這個前提嗎?」

「現在,一個本應是談包容、多元的黨,變成了一個支持種族屠殺的黨。而這是很危險的事情。如果賀錦麗為了以色列,或者為了吸引溫和共和黨人的選票,而放棄黨內的進步派,他們失去的將是黨內最積極做事情,最活躍的一群人。」Ghanim說。

Laila也表達了相似的觀察。「如果是以前的話,我會說如果AOC出選,我會投她一票。但最近幾年,如果你有留意她的言行,就知道她已經是一個普通的民主黨政客,也許也是為自己的政治前途著想吧,但她早就不是以往的AOC了。」Laila不是唯一一個覺得AOC「變質」的選民。許多評論也觀察到,AOC已經從黨內的「局外人」左翼,變成了對民主黨建制少有批評,並且大部分時間跟黨投票的普通民主黨人。

「民主黨已經長得跟共和黨愈來愈像。他們就會計計數,每四年一次爭取最多選票,別的時候就繼續玩他們的金權政治,拿AIPAC(以色列遊說團體)的錢。他們想要我們的選票,但唯一的理由是『賀錦麗不是特朗普』。然後還希望我們覺得他們足夠好。」

「我希望,我這一代人會放棄玩這個遊戲。」Laila若有所思。

在迪爾伯恩的選舉集會上,支持者表示除非賀錦麗對以色列實施武器禁運,否則不會投給民主黨。攝:陳婉容/端傳媒

當少數族裔放棄民主黨

長久以來,大概是自美國在1960年代開始的最後一次大型選民重整(voter realignment)始(即共和黨開始以「南方戰略」,以種族主義吸引南方白人選民的時期),民主黨的選民聯盟的公因數都是支持積極的政府、支持建立強大的經濟和社會安全網,以及對企業權力持懷疑態度,還有相信推進種族、性別平等的需要。除了教育水平高的白人,民主黨一向有穩固的少數族裔基礎,尤其在奧巴馬時期。

但近年,不論在阿裔、亞裔(尤其華裔、越南裔)還是拉丁裔的群體裡,都有愈來愈多人倒向共和黨。例如共和黨針對古巴裔移民打的「反共」牌,就直接令大批古巴移民倒向共和黨,也直接把佛羅里達從搖擺州變成穩定的紅州。我問Saeed,民主黨的少數族裔聯盟是不是在慢慢被侵蝕了?

「是的,而且這種侵蝕無可避免。在未來20年內,美國將接近人口奇點,成為一個少數民族佔大多數的國家。我們看到的,特朗普的MAGA運動,其實就是來自這種焦慮:擔心白人人口下降將轉化為經濟、文化和政治力量的下降。」Saeed說。

「但我認為共和黨已經意識到,他們不可能僅靠自己的力量來維持白人的人口多數,你從出生率就看到這不可能了。民主黨的『大帳篷』很容易被利用,因為它是如此包容,在某些領域內肯定會出現一些衝突。就像你剛剛說的,不止是阿裔和穆斯林,還有非裔選民,對民主黨的忠誠度也下降了。我認為共和黨做了好一段時間的,就是試圖分裂這些族群,然後再奪回大多數。例如LGBTQ以及變性的議題,對共和黨來說簡直天賜恩物,可以用來吸引一些文化保守的少數族裔。」

「那麼,你覺得穆斯林和阿裔選民進到投票站,真的會捏著鼻子投『lesser evil』賀錦麗嗎?」我問。

「完全說不準,唯有等到開票我們才知道,」Saeed笑笑,「不過,希拉里那時候也是希望少數族裔捏著鼻子投她。而她顯然失敗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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