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本該如此

「愛本是無罪」,說的,是愛是有具體對象的愛,無論這對象是誰,只要兩情相悅,都有相愛的權利。
端傳媒 Wilson Tsang 繪製
風物

[天光前告白]生命中那些不可捉摸、不停變幻的形而上或下的情感與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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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部電影說起。

近期上映的一齣法國喜劇電影,港譯《攣情告急》,英譯 I kissed a girl, 原名「第一次」,講的是與男友相戀十年、正準備結婚的男同志酒後亂性,發覺自己竟對一位女孩心動,還是那種有生理反應的心動。「痛苦」確認後,甘冒男友、朋友、家人,以及整個同志圈、整個社會「道德正確」的大不韙,捨棄剛拿到醫學博士學位的男友,「第一次」去追求一位爽朗無邪的瑞典女孩。在出櫃大過天的社會氣氛裏,男同志再入櫃做回少數,或者說,少數中的少數,這樣的劇情,十足不討巧。

電影以喜劇方式呈現讓人深思的微妙題材,笑中有所思,嘗試以幽默開啟包容心態,探索性傾向中令人尷尬或被人忽視的雙性戀——這似乎兩邊都沾、兩邊都不討好的性傾向。

「法國人才敢拍出來的題材!」

「如果對道德沒什麼立場而只想笑一笑的話,會推薦這套戲。」

「雖說重新入櫃比出櫃更不容易,但拋開性向不提,這分明是一個一夜情之後與十年愛情長跑的伴侶劈腿的俗套故事,一切就沒那麼幽默與好接受了。」

「也許很多人不是 gay,很難理解十年是個什麼概念,試想有多少異性情侶可以在一起十年然後要面對婚姻。男主這樣的渣男憑什麼一句話就去找一個一夜情的小三。這種三觀不正的電影真是讓人看了非常不爽。」

「男性的選擇,有時肉體已經給了答案。」

羅列以上跟帖影評,再好不過演繹了如今香港人的「三觀」:性別觀、性愛觀、性福觀。大致如下:

雖然自己做不到,但仍然認為法國人最浪漫、因此對他們來說沒什麼不可以,這是典型的想當然和站着說話不腰疼(他們當然忽略了男主角為此要跟已有一切生活方式都決裂的代價);男人本來就是奇怪和不可理喻的動物,不管直男還是同志,尤其想兩邊通吃的男同志更可惡(其實女同志中的 P 更多雙性傾向),歸根結蒂,小雞雞決定一切,男人,幸福本不該屬於他們;同志已經異常艱辛,出櫃需要付出勇氣和代價,同志婚姻對很多同志依然遙不可及,背叛已是罪大惡極,搖擺更是奇恥大辱;最後,道德,就是立場,什麼立場就是什麼道德,不存在融通的中間地帶。

「愛本是無罪」,說的,是愛是有具體對象的愛,無論這對象是誰,只要兩情相悅,都有相愛的權利。

但這句說起來輕鬆美好的句子,落到自己身上,一切都又回歸自私。異性之愛,以前總要突破門第、階級、種族之隔閡,羅密歐與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台,杜十娘與國子監,種種悲劇故事成為動人傳說,勸喻「愛無分貴賤」。

當自由戀愛成為人之常情,同性戀愛變成有傷風化的首敵。

正在昂首闊步走出中世紀的同性愛者,會永遠紀念這些人:因同性行為遭羞辱、吞下「毒蘋果」而死的電腦之父艾倫圖靈,因與侯爵之子「不敢說出名字的愛」而被判服苦役的英國大文豪王爾德,還有瘟疫中為美少年而魂斷威尼斯的托馬斯曼筆下的老作家。王爾德在一百年前的英國法庭上,光榮的自辯道:「這愛本該如此,而這個世界卻不能理解,這個世界嘲笑它,有時竟然讓這愛中之人成為眾人的笑柄」。

當同志可以自由結婚的時候,性之對象的自由,下一個宿敵會是誰?

雙性戀者嗎?跨性別者?酷兒?性向不明者?變性者?抑或無性戀者?LGBTQ 或 LGBTI,已經很難界定所有非異性戀者了。接着身份而起的性權利,還有因境遇而來的性權利,包括殘疾人的性權利、性工作者的性權利,等等。

對愛的種類的人為分工,始終無法逾越「愛的對象是具體的」這更為根本的人間法則。

社會寬容,從法國到香港,進度的差別巨大,但已無人可以阻擋浩蕩的歷史大潮,一進而難再退。性的人權發展,其實都是朝着更細膩的細節進發,在普適化、平等化的同時,也避免出現無知的歧視。

對性的光譜,猶如對宇宙、對身體的探索,意識到人的知識遠遠不足以完整解釋。因此,保持開放態度,保持敬畏與謙虛和無知之明,或許是唯一可取的。而其中最最容易出錯的,是那種以立場決定態度和道德的思維。

電影中,經歷痛苦、遭受無辜分手的男友,最後原諒了再度「入櫃」的未婚夫,相擁一笑。他終於明白,是「那個」女孩捕獲了他的所愛。

對愛的種類的人為分工,始終無法逾越「愛的對象是具體的」這更為根本的人間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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