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離去——悼攝影師 Brian Griffin

較諸日常兀突,一時難以消化,有如猜謎,這才是他的標誌。
A Broken Frame, 1982 攝影:Brian Griffin
藝術

上網搜尋人像攝影師 Richard Avedon 或 Irving Penn ,十分容易,若搜 Brian Griffin 呢,首先找到動畫劇《蓋酷家庭》 (Family Guy) 中同名的卡通狗,它比這位英國攝影師更家傳戶曉,只有當它在劇中死了, Griffin 個人攝影網點擊率才突然爆升,大家以為那是卡通狗的網。

現實世界的 Brian Griffin 在今年1月29日睡夢中離世,享年75歲。他在去年9月染上Covid-19,之後康復,網上找到最近其中一段視頻,是兩個月前接受一個視藝創意網的訪問。媒體報導他過身,包括 BBC 等,大都突出他拍攝歌手和唱片封面成就,(他自己估計拍過200張以上),尤以 Depache Mode 的 A Broken Frame 最為人知,被生活雜誌 (Life) 選為1980-1990年度最佳照片封面。那期內頁絕大部份是新聞影像,卻以一張商業作品先行,令人玩味。

這照片究竟和原唱片內容有多大關係?以神秘感和氣氛而言,可和當中歌曲 Leave in Silence 、 My Secret Garden 與 Nothing to Fear 扯上,極具張力, Griffin 酷愛流行音樂,有助他構思。

Queen 結他手 Brian May, 1980  攝影:Brian Griffin
Queen 結他手 Brian May, 1980 攝影:Brian Griffin
科普作家 Douglas Adams, 1986  攝影:Brian Griffin
科普作家 Douglas Adams, 1986 攝影:Brian Griffin

相信 Griffin 不甘於僅被視為出色的唱片封套攝影師,只是傳媒找到一個大眾易辨的切入點來悼念他。《南華早報》內容亦強調他對唱片業貢獻,但選上的影像,卻沒有一張涉及,而是更具個性的概念之作:荒誕的白領、建築工人、怪異的人物造形和奇特效果,除自拍像外,均是受僱而攝,且更具野心 —— 較諸日常兀突,一時難以消化,有如猜謎,這才是他的標誌。

報導不少,但鮮有展示他後期創作。奇特的造像,可以去得幾盡呢?他會把一貫拍攝手法用在個人傳記式影集 The Black Kingdom 中,找模特兒扮演工人,以及母親!

The Black Kingdom ,2013 攝影:Brian Griffin
The Black Kingdom ,2013 攝影:Brian Griffin

評論一般把 Griffin 歸類為超現實主義,個別會因為他多拍大型商業作品而視之為資本現實主義,他則從沒自我定位。影像中的特效,是 Photoshop 軟件未出現前的道具與光學攝影技巧,換了數碼,作業如故。他說自己大概是最後一代攝影師這樣做了。2015年曾有訪問他如何看數碼攝影,他說大量影像同質化,曝光精緻,令他更喜歡拍攝彩色。訪問中,他最敬重兩個對手是 Avedon 和 Penn ,因他們能長期對廣泛題材持續產生有力影像。至於當前欣賞誰,他答沒有。

若以傳統紀實攝影角度評價 Griffin,會誤以為他將精英和勞動階層對立,使其放進一個人文關懷的架構內,貶上而褒下。他內心對底層勞工的敬意,來自因在工廠工作而死於肺病的父親,但沒因此慎世嫉俗。從他最重要的攝影集 Work 所見,兩者是共生關係,缺一不可,雖則書中的白領人物,較多受他擺佈而作出奇怪舉措,但這風格不是揶揄。拍攝期間有人竊笑,他會很憤怒,認為自己在認真構想。

進一步而言,如此手法早已跳出傳統紀實鮮有擺佈而在旁記錄的局限,它首先不為新聞或時事服務,屬商業範疇,而不失紀實攝影感興趣的題材。象徵性的表述,卻可從另一角度揭示事情本質,抑制多愁善感。馬格南 (Magnum Photos) 現任主席 Christina de Middel 的一些照片,例如在西班牙重構非洲人太空計劃 (The Afronauts) ,或借用文學文本質疑非洲成見的 This is What Hated Did,可視為類似概念的變奏,而 Griffin 則是數十年前已不自覺成為先驅。

Himmelstrasse, 2015  攝影:Brian Griffin
Himmelstrasse, 2015 攝影:Brian Griffin

近廿本攝影集,最接近紀實,遠離自己工作習性,是2015年出版的 Himmelstrasse ,德文意譯「往天堂之路」,內容是拍攝波蘭境內鐡路,於二戰被納粹用來把一批批猶太人運往集中營和毒氣室。他在當地工作坐火車時無意中得知細節,震撼之餘驚訝坊間竟無影像結集,從而開始拍攝。照片樸實無華,夾雜黑白菲林和數碼彩色,仍以概念先行,而非檔案記錄。「我一向受僱把人和地拍得有趣,今次我嘗試放下自己的攝影技能,在這些樹林漫步,盤算(書中)一頁一頁的路軌伸延到遠處。」Griffin 常掛在口邊:我不僅僅為金錢而攝影。

他的影集也算小眾收藏,成名作 Work 只印了 1,000本精裝和2,000本平裝,好些自費出版,近幾年都透過眾籌,少到只印200套。最後一本 Mode , 收集 Depache Mode 相關影像,1,250本全部親筆簽名。

Water Person, 2005 攝影:Brian Griffin
Water Person, 2005 攝影:Brian Griffin

我多年前曾訪問過他,Brian Griffin 是我最喜愛的攝影師,一直被那「無厘頭」(莫明其妙)的人物擺佈,天馬行空的意念震懾,2006年想購買當時最新攝影集 The Water People,電郵他公司,竟獲親自回覆。因而順勢寄出問題,他書面作答,最終伴以讀過的資料,成了文章。當時希望他讓我登載一些照片,他大方說任我選取,「沒有版權問題」,省卻繁文縟節,感覺他很易相處。

之後我們偶有通訊,多是他寄來展覽請柬,甚至邀請我參加他會表演的生日會,遠在香港的我,難以赴會。

電視播映 Brian Griffin 一個訪問。攝影:葉英傑
電視播映 Brian Griffin 一個訪問。攝影:葉英傑

離世兩週前一個音樂播客,見他最後說了句 “See you again” 。雖然他沒能像卡通狗在兩集後藉時光機死而復生,而確實是 leave in silence ,唯他這一段話,永留我心中:「攝影對我來說是讓我感覺更好的一種方式,我得到它的報謝。 拍一張照片,然後在很短的時間內觀看它,審視它,欣賞它,享受它,就像你當時拍攝那樣,真是太棒了。你的思想,你的大腦實際上想出了這個主意, 這讓你感覺極好。 我感到作為一名攝影師,我可以活幾百年。」

The Big Tie, 1987 攝影:Brian Griffin
The Big Tie, 1987 攝影:Brian Griffin
Office Dance, 1986 攝影:Brian Griffin
Office Dance, 1986 攝影:Brian Griffin
Carpenter, Broadgate, City of London, 1986  攝影:Brian Griffin
Carpenter, Broadgate, City of London, 1986 攝影:Brian Griffin
Bureaucracy, 1987  攝影:Brian Griffin
Bureaucracy, 1987 攝影:Brian Griffin
Big Bang, Broadgate, 1986 攝影:Brian Griffin
Big Bang, Broadgate, 1986 攝影:Brian Griffin

讀者評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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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很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