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台中大甲镇澜宫原订3月19日出发前往嘉义新港奉天宫,进行共九天八夜的例行遶境进香活动,突然成为社会关注焦点。原因是在网路上有人提出,质疑现在正值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各地扩散之时,这样一场聚集数万人的活动,会不会成为台湾的防疫破口。
随着网路发文被媒体大肆报导而发酵,一下子,社会压力涌到了大甲镇澜宫头上。大甲镇澜宫董事长颜清标第一时间发言表示往新港进香活动会如期举行,因为“妈祖会保护大家”,引发舆论批评,负责防疫的中央疫情指挥中心指挥官陈时中、负责管理宗教事务的内政部长徐国勇,也相继呼吁各宫庙要考量防疫,做好大型进香或遶境活动延期的准备。
这下,压力不仅在大甲镇澜宫上,也有人关心到原订3月24日凌晨出发到北港朝天宫进香的苗栗白沙屯拱天宫是否要照原订行程,连早在2月22日已经出发前往麦寮拱范宫进香的桃园龙德宫,也受到莫大压力,连去参加龙德宫进香起驾典礼的桃园市长,都成为遭受批评的对象。
最后,政府官员的协调下,白沙屯拱天宫、大甲镇澜宫都宣布今年进香暂缓,待疫情平复后再行择期,桃园龙德宫则被迫暂停进行中的进香行程,紧急回头北返。
所谓“进香”,指的是一间庙,或是一般人,带着庙里或家里供奉的神明到大庙或者祖庙参拜,通常也会舀取参拜的庙的香火回去(但不一定有舀取香火)。进香是传统上宫庙之间交流、联谊重要活动,习俗上认为,舀取大庙或祖庙的增加或延续神明的灵力,可以将这仪式理解成“充电”。在台湾,一年可能有几千场的进香活动,小场可能只有十数人参加,大场的,例如大甲镇澜宫、白沙屯拱天宫的进香活动,可以达到十万人次。
疫情当前,这样人数庞大的活动可以延期取消,当然可以减低感染、扩散的风险,但整个社会的讨论过程,仍然隐隐透出对于传统庙会文化的不友善,以及对于传统文化的了解不足。
对于传统文化不友善的象征之一,就是其实近期内全台各地都有许许多多的大型活动,但仿佛只有进香活动会造成防疫的破口,遭受舆论不成比例的攻击与批评。
举例而言,就在进香活动是否该继续在社会上被讨论得沸沸扬扬的同时,歌手吴青峰在2月22日、23日连续两天在台北小巨蛋举办了个人演唱会,根据报导,两场演唱会门票都售出高达九成,在23日当天,苏打绿的其他成员还上台与吴青峰合体,几乎所有媒体报导都以“惊喜”、“感动”等正面词汇描写这场活动。
上万人聚集在室内空间的体育馆里,大声跟着台上的演出呐喊、合唱,长达几
个小时,这样的场合发生群聚感染的机率,是否会比大部份在户外进行的进香活动来得小?另外,在空间更小的场地,例如台北华山的Legacy音乐空间举办的演唱会,从二月到三月底,几乎每个周末都有,大多数都如常举行;也在室内举办的UBA大专校院篮球联赛也如火如荼地按照既定赛程进行;就连预计在3月14日—也就是原本大甲镇澜宫预计的进香出发日的前五天—开幕的中华职棒赛事,也没有人提出是否需要延期的质疑。
事实上,把传统民俗文化当作必须牺牲的事件,在台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2017年发生的“灭香争议”,是上一次让许多宫庙及信徒感到不平的事件。该次事件同样与“香”有关,因为台湾中央环保署跟地方环保单位在推动改善空气污染状况时,采取要求宫庙减少烧香、烧金纸、加强取缔烧金纸,甚至违反习俗要求金纸必须集中于焚化炉燃烧,引发不少宫庙及信徒不满,串连至总统府前的凯达歌兰大道抗议的事件。当时宫庙及信徒们指出,根据官方公布的资料,台湾单一空气污染源来自汽机车,占了36%以上,其二是工业,占了25%,烧香、烧金纸的造成的空气污染,只占了不到1%,因此质疑为何政府施政总是先想到要“牺牲”传统文化。
不可否认,虽然台湾大小庙林立,一般民众也有过年过节、考试、求职、求恋爱运、家人生病时到庙里求神的习惯,但也不少人把祭祀活动视为迷信、落伍、没水准,甚至在庙会时向政府检举噪音、空气污染、阻碍交通。这样矛盾的情结,或许与政府长期“反宗教”的教育有关。
从1949年到1987年这段长达三十八年的“戒严时期”里,政府以威权统治台湾,对于社会严格管控,自然对于宗教活动有严密的管理。对于拜拜活动,政府视为铺张浪费,所以对于每个聚落祭典的日子有加以规范,像是进香遶境这种大型群聚活动,更是得要小心,许多祭祀活动,都必须要能为当时政府的政治目标来服务才行。
如果各位有机会看到戒严时期的庙会照片或是纪录片,可能会看到很奇特的景象。庙会现场,是看起来平常的遶境活动,舞龙舞狮、神将、艺阁、神轿等各种阵头鱼贯而过,两旁民众夹道看热闹,一片欣欣向荣景象。但镜头带到一旁的牌楼,上面写的不是“恭祝某神圣诞千秋”,而是“恭祝蒋总统寿诞”、“庆祝总统副总统就职遶境”等等政治性字句。位于台北大稻埕的古庙法主公庙,直到今日,每逢遶境的日子,依然是新历十月廿五日,也就是纪念1945年二次大战日本向中华民国政府呈递降书、后来被中华民国政府订为“台湾光复节”日子。由于这段历史,至今法主公庙的遶境,队伍中还是会出现“庆祝台湾光复节”的字样。
在台湾一般国民教育中,也灌输学童“宗教是迷信、落后”的观念。例如过去台湾的小学课本里,都会教到孙中山儿时在家乡折断北帝庙神像以证明拜神无用的事迹。在1979年,当时的台湾省政府,还出版了一本名为“迷信害人知多少”的小册子,透过三十九则浅显易懂的小故事,来宣导拜拜是一件多么无知、落后的事情,还会害人妻离子散乃至家破人亡。
在这样的环境养成下的台湾大众,虽然在近十多年来因为本土文化的复兴,让许多人重新开始参与传统祭祀活动,但缺乏对传统深刻的认识,在“传统”与“现代”出现纷争时,许多人自然会站到所谓“现代”这边。
前面提过,白沙屯拱天宫、大甲镇澜宫后来都决定将进香活动延期,就防疫观点来看,减少大量群众聚集接触的机会,并非坏事。不过,在舆论声声催促宫庙主事者做出延期或取消决定时,大家似乎忘了,越是大型的活动,要取消或延后越是需要很多的沟通协调。
笔者接触过的宫庙主事者在刚听到是否需要考虑延期或取消活动时,第一个反应都是有点茫然,因为他们没有处理过在决定之后要将如此大型活动延期或取消。“连在2003年SARS流行期间,我们都照常去进香啊”北部某庙主事者A这么说。他说,庙里管理委员会其实有在讨论怎么因应疫情调整,但对大家来说,这都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情,需要多点时间寻求各方意见跟研究。
尽管外界很多人在说,有些庙不肯取消进香活动,是为了进香带来的庞大“商机”,但对于庙方主事者来讲,这倒未必。对进香活动主办者来说,有三个更迫切的考量:第一,要怎么对参加的信徒交代?第二,要怎么对神明交代?第三,要怎么沿途支援的民众及宫庙交代?
当笔者询问A有没有可能取消或缩小规模,只由庙里少数执事人员前往进香时,对方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这样怎么行?已经这么多人报名了,要怎么对报名的人交代?”
如果是取消,A表示,该庙只有几位志工在帮忙处理报名事务,如果取消的话,势必要一一联络已经报名者退款,“这个行政业务我们实在处理不来”。
此外,由于每间庙进香日期都是经过神明同意的,所以做任何调整,自然都要顾及神意,“怎么向神明交代”会是宫庙主事者必须面对的一个课题。
所以,在白沙屯拱天宫的延期公告里,管委会说明将在疫情得到控制后“再请妈祖另行择日举办”,大甲镇澜宫董事长颜清标也说是在他“禀明妈祖”之后对外宣布延期决定,甚至桃园龙德宫决定临时缩短进香时程的声明,也提到是经过“妈祖圣示”。
接下来最复杂的,恐怕就是该如何向沿途支援的友宫跟民众交代了。
一场大型的进香活动,绝对不是一间庙就撑得起来的。以大甲镇澜宫赴新港奉天宫进香为例,九天八夜里,光是每天驻驾(过夜休息)的庙就有六间,包括:彰化南瑶宫、西螺福兴宫、新港奉天宫、北斗奠安宫、彰化天后宫、清水朝天宫,每间都是在地有头有脸的大庙,更别说还有更多停驾(临时休息)的庙。所以颜清标也说了,在做出延期决定之前,董事会已经去拜会过沿途支援的友宫争取他们的谅解。
宫庙界是最讲求人情世故,如果当初已经跟对方说好进香日期,对方也做好迎接的准备了,临时决定取消,会被认为是“不懂礼数”,可能造成误会。所以,在作出取消或延期决定之前,必得先与对方打个招呼、道歉解释,取得谅解,才能对外宣布。而且,这样的解释,不是打个电话就可以,而是必须先约好时间,亲自前往拜访才算展诚意。
以上讲的是沿途支援的友宫。再以大甲妈祖进香为例,在过程中,支援的不只友宫,还有许多村庄是全村总动员,准备餐点给随着妈祖进香的香客使用,从炒面、炒饭、面线、粽子、烤地瓜、米粉等餐点,到芭乐、苹果、西瓜、等水果,还有剉冰、霜淇淋、手冲咖啡、矿泉水、运动饮料等等甜点饮料都有。试想,在原订进香出发日期只剩三个礼拜的时间,想必许多固定的用餐点都已经开始准备了。假如预定供应两万人份的炒面,或许早已向制面厂订面、制面厂为了接下这庞大订单,可能已经排开其他制程,也订购了原料,准备投入生产了。
此外,进香一直是台湾国内游览车业者最大的生意来源,以去年来讲,白沙屯拱天宫的进香行程共租用了85辆的游览车。今年白沙屯原订的进香日数达到九天八夜,人数预估会成长,在旅游业低迷的现在,租用近九十辆游览车达到九天,是非常大手笔的一件事,延期后取消,对于游览车业者,特别是靠行的个体户司机,一定是有非常大的影响的。
以上这些例子,是要说明进香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间庙的事,但其实一次进香牵动的社会及经济能量是非常惊人的,对社会及经济的影响当然也是每个决策者必须考量的因素。而这些影响,绝对不只是表浅地估算“庙方可以有多少香油钱”或是周边收入来思考,因为这样的财务流动是共享的,对于主事宫庙来说,进香当然会有收入,但支出也是相当庞大的。
信仰与防疫之间、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之间,并不是黑白分明、水火不相容的。如同白沙屯拱天宫进香延期公告所言,宫庙主事者思考的,是在“传统与科学的之间要如何取得平衡,达到符合社会观感期待又不违反信仰传统文化”,最后的延期决定,求的是“更适当的时间,在信仰与科学之间达到双赢的策应”。其实,除了新闻上受到瞩目的几间大庙以外,不少地区性的宫庙也早已决定延期会取消大型进香或遶境活动。
进香是台湾社会非常具有活力与特色的活动,每年也吸引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来参加,不但如此,对于很多民众来讲是重要精神寄托,也是撑起地方庶民经济的重要一环。当进香活动被视为台湾重要文化资产时,台湾的民众也应该真的把它看作重要文化资产的心态来看待进香活动,并更慎重看待新与旧之间交融的复杂性,而不是轻易视两者为对立关系。
(作者为民俗文化研究者)
關於台北大稻埕的古廟法主公廟這一段,作者的功課沒做足。
鄙人為廟住持後代,可以做一點補充。
首先該廟這幾年其實已經沒有參加遶境了,所以”至今法主公廟的遶境,隊伍中還是會出現「慶祝台灣光復節」的字樣”已經是往事了。
其次該廟的所在地點位於天馬茶房(二二八事件原爆點)對面,
在戒嚴年代,腐敗的官員對廟裡活動公開的打壓與私底下的索賄沒有停過。
戒嚴政府抑制民眾私底下聚會、但是又歡迎人民拍領導馬屁,
故把台灣光復節與繞境一同舉辦、「恭祝蔣總統壽誕」「慶祝台灣光復節」等字樣,只是為了減少迫害、保命用的宣傳。
特一點也不奇特、而且很合理。
作者就在標題內,”賴有心: ……..”。儘管不是重點,但作者該是台灣人,參照其另篇文章,”還我客家話”。
“共食文化”應該才是台灣進香活動對於防疫最大的威脅。
我也認為民俗傳統文化往往是被犧牲的一方。但是這萬人等級的buffet,且公筷母匙形同虛設的盛宴,必須擺在這討論的最前頭吧。
作者是誰?
端傳媒可以刊出名為(作者為民俗文化研究者)的文章嗎?
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可以公開討論的,但沒有作者名字讓我很不爽!
我本來要討論的是:進香是「民俗活動」或「宗教活動」?既然端傳媒連這種文章都讓作者隱姓埋名,不討論也罷!
我以後看完全部文章在留言好了,有點糗,哈
不知道作者來自香港還是台灣,這次事件取得的資料以網路居多還是也有實際走訪。
民俗活動會被敵視,我認為在於過去不少負面消息上新聞,宮廟體系以及相關活動這幾年下來已被貼上許多標籤: “政治掛勾” “地方勢力” “斂財” “黑道” “環保” “噪音” “占用街道” 等等。
宗教信眾的確廣大,但隨著時間,生活型態改變,這些民俗活動已漸漸不是年輕族群的生活重心,對很多人而言,甚至覺得這些繞境、占用到街道的活動已經是擾民了,網路主要的發聲族群以年輕人為多數,因此產生了聲量,所以好像輿論真的就是這麼個走向。
我上面這個說法,先撇除了公眾對於防疫的知識與看待標準是否不均。
並不覺得社會大眾有對廟會文化不友善,作者有點以受害者自居了。
我反而覺得大家都挺尊重廟會活動的,遶境時發出樂音、鞭炮聲,難免路過不是同宗教的人家,也不常被抗議吧?
廟會活動難以掌握參與者,同時人數眾多,除了主動參與者,還有一些被動的參與者,這是防疫不容易掌握的地方。做最壞的設想:假如真的因此引爆疫情,廟方主事者如何因應?推給政府?推給神明?這不是一句「神明會保佑大家」就可帶過的,人應該自己做好準備,才把不可控制的因素寄託給神吧?
理解學者提出的觀點,但無法認同以下事項
1. 內文提及媽祖遶境規模盛大,可達十萬以上人次,遠超過小巨蛋演唱會舉行位置的容納人數(約11000人)
2. 過程參與信徒沒有記名很難掌控
3. 小學課本並沒有記載「國父折香」事蹟。
本來也認同作者觀點:遶境活動與演唱會、運動比賽等例的確面臨更大質疑。但顯然是因爲活動規模大、難管理等因素受到質疑,加上引用不實例子,也混雜廟方辦理活動的危機處理問題卻不思優化,這篇學者的文章是在製造對立而不是追求改善。
這篇有反對延期嗎?慈濟作為慈善團體先不提了,佛光山跟法鼓山跟媽祖信仰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樓上的留言恰巧跟文章互相呼應:台灣人對自己民俗缺乏認識,在缺乏認識的前提下,還極度不友善。
這篇極為偏頗,一來媽祖繞境是百萬人規模,和其他幾千幾萬人的活動可比?二來媽祖繞境是長途跋涉;三來,不少大型宗教團體也暫停多人活動,難道慈濟、佛光山、法鼓山是反宗教嗎?四來,是延期,或暫停⏸️不是永久取消耶!五來台灣宮廟長期被黑道把持,別裝作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