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修例運動中的港漂,被打碎的和被重构的

6月12日警民冲突发生的那一刻,中信桥上的安欣认定这是一场暴动;与此同时,桥下的张叶“感受到与示威者间迅速产生了连结”。
2019年6月12日,清场后的立法会外满目疮痍。
逃犯条例 香港 中港关系 迁移

事态从午后三点开始急转直下。

6月12日,金融业者安欣穿过中信桥,被下方的人群吸引驻足。当天上午开始,大批民众便聚集在金钟立法会和政府总部附近,希望能阻止《逃犯条例》修订草案进行二读。

“我亲眼看到了,是黑衣人先扔的砖,”安欣睁大了眼睛,有些愤愤地说,“我那时就发了朋友圈,我说这就是暴动,当时还有人叫我别危言耸听。”

几乎同一时间,坐在中信大楼下的张叶,从现场搭建的LED直播屏上,看到添华道处正在发生的冲突:警方挥打警棍并施放胡椒喷雾,示威者撑著歪折的雨伞节节后退。

此时,直播因信号不稳而断掉,现场传来一阵愤怒的嘘声。张叶和朋友随人群站起,想去冲突发生的地方看看,但未等踏出脚步,立法会示威区(煲底)方向便传来骚动,示威者们开始大声呼喊“头盔!”、“眼罩!”、“伞遮!”。由于声音传递的折损率太高,前方高个子的年轻男孩们开始用夸张的手势进行表达,张叶顺手摘下脖子上的眼罩,连同手上的头盔一起递了出去,并学著前方手势的样子两臂弯曲张合用手拍打头部向后传递讯号。

“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与示威者间迅速产生了连结。”张叶回忆说。

数千公里外,远在欧洲做交换生的陈晓在 Instagram 看到警民冲突的画面,“当时觉得,警察怎么可以这个样子。”陈晓顿了一下补充道,“虽然现在看来,那时已经真的不算什么了。”

6月12日的经历,改变了“港漂”(编注:泛指从中国大陆到香港求学或工作的群体)张叶、安欣和陈晓的生活与思考轨迹。据香港政府统计,截至2015年,“港漂”的人数约有8万。在这场延续近三个月的反修例浪潮中,漂浮于此地的他们,经历了身心的澎湃起伏,一些东西被打碎了,一些东西重新建立,还有一些尚未想明白的事情,或许还不急著盖棺定论。

2019年6月12日,警方数十名速龙小队在龙和道驱赶示威者,他们以雨伞来对抗。
2019年6月12日,警方数十名速龙小队在龙和道驱赶示威者,他们以雨伞来对抗。

张叶与安欣:6月12日的“两个现场”

在冲突似乎有所缓和的几分钟空隙中,张叶和朋友随著人流喊著“撤回”的口号缓缓向前,又应著前方焦急的“后退”声转身快走,不断有伤员被架起、穿过人流送往救护站,有的满脸通红,有的痛苦地捂著眼睛,还有一位脸部左侧涌著鲜血。突然,几颗催泪弹落在了离张叶十多米远的位置,惊慌的人群开始在滚滚浓烟里奔跑,周围则不断有人停下呼喊“冷静啲”、“慢慢”。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张叶回忆,她们没跑几米便发现被包围了,前面的人在退,后面的人也在退,人群很快压向民间人权阵线所申请的和平示威区的大台,间隙越来越小,空气里弥漫著催泪弹的味道,咳嗽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两个带著口罩的女生挤过人流缝隙,塞给只带著单层一次性卫生口罩的张叶一只喷过生理盐水的棉手套,要她捂在眼睛上。

有人在大台上拿著大声公(编注:指扩音喇叭)向警方喊话,表示该地是和平示威区,人群已无路可退。然而话音未落,一枚带著火星的催泪弹便直冲向张叶前方两三米的密集人群,接著又是一颗。本就密集的人群被压缩净了最后一丝空隙,夹在其中的瘦小的张叶开始感到呼吸不畅,耳边则是一片骂声、喊声与哭声。

张叶今年29岁,来港已十年,曾就读香港一所大学的社会科学专业。与记者见面那天,她穿了白色棉麻长裙,背牛仔双肩包,短发,带著江南人的清瘦,看起来有点学生相。

经历过五年前的雨伞运动后,张叶变得愈发政治冷感。2016年张叶所在的区进行议员补选,尽管自己支持的民主派议员处于劣势,她也没有花功夫去确认自己是否已有投票权。反修例运动刚开始时,张叶虽然参与了网络联署,也一度认定这样做不会有用。“有一种无力感,就觉得会这样过到2047吧,再差不就是大陆么,又不是没生活过,大陆的人不也都好好活著。”张叶说。

6月9日百万人(警方统计数据24万)游行,令张叶兴奋起来,仿佛看到雨伞运动抗争的延续。12日,在公司默许放假一天后,张叶踏上了前往金钟的地铁,想要“做一个见证”。她没有著黑衣,甚至没有带口罩,头盔、眼罩等装备都是在地铁站口带著犹疑从其他示威者手里接下的。根据她五年前的经验,警方发催泪弹也是运动进行两个月后的事了。

事后张叶才得知,当日下午围困在中信大厦下的人群,是经在场记者、议员与警察沟通,才得到一条撤退通道。而在当时,张叶只感到身后的人群莫名一圈圈散去,她一转身已在人潮边缘,眼前是手拿透明长盾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未及多想便在恐惧中逃开了。

回去的路上,张叶止不住地流泪,她至今未想明白,是催泪弹的缘故还是被清场和险些被踩踏的恐惧。张叶开始查看各媒体当时的直播与报导,查询当事人录像,一遍遍和朋友拿著手机里仅存的一则十秒视频回忆冲突的起因经过,她不断质问“如何追责”,“就是觉得他们(警察)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还有王法吗?”

2019年6月12日,警方将催泪弹射上中信大厦外的天桥,途经的行人争相走避。
2019年6月12日,警方将催泪弹射上中信大厦外的天桥,途经的行人争相走避。

对于12日发生的事,来自北方的安欣有截然不同的印象。

“当时把我吓到了,因为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攻击警察。”在安欣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一身精致职业装连衣裙的她回忆起当天的画面,摇了摇波浪卷发,瞪大了双眼。

那天下午,安欣自中信大厦二层经中信天桥往金钟站方向走回,由于楼下聚集了大量人群,对示威全不知情的安欣便停下看了一阵:

在警方防线前,示威者与警方相互呼喊,不多久,有示威者开始丢掷杂物,其中夹杂著砖块,警方则开始上前拉人。“一开始我以为是鸡蛋,后来看大小不太对,”安欣回忆到,在警察举起会释放催泪弹的警告后,她便匆匆离开。

多家媒体试图重组6月12日的冲突始末。据立场新闻报道,添华道的冲突或源自示威者布置铁马时想“推多下”而引起的“意外”;当日在场多名牧师及传道人则对《明报》表示,未见示威者有何冲击,只有警方使用胡椒喷雾及警棍驱散。但直播引发了连锁反应,一些示威者被画面激怒,3时40分左右决定冲击立法会示威区。冲击中,有龙和道方向的示威者向警方投掷砖块,有警员将砖块拾起回击。在示威者的攻势下,警方撤回并置换装备,向冲击的人群发射橡胶子弹及布袋弹,不多久开始了对全场的清场。

内地生对于各种示威方式的态度
内地生对于各种示威方式的态度

安欣认定,这是一场“暴动”。事实上,持类似看法、或对示威者怀抱恐惧的人在港漂群体中不算少数。他们多会避开示威区域,对香港本地事件及社会生态了解不多,不少因语言或文化差异而选择同内地生群体抱团,获取信息亦依赖“港漂圈”等专为在港内地生提供信息服务的微信公众号。

在港博士生田睿告诉端传媒,香港理工科在读博士多为内地生,然而在科研之余,他们多选择看剧或购物,鲜少关注香港。反修例运动虽或多或少触及他们的生活,但大家也很少讨论,一部分人因此陷入困惑与矛盾,还有一部分人则愤怒于自己生活受到的干扰。

保险从业者程晨在运动起初一度表示支持,并安抚内地客户游行是香港社会常见的表态方式。然而,三次带著客户遇到示威活动,8月5日又因大罢工而上班受阻,加之内地朋友不断抛来真假难辩的消息,程晨开始转变了。她不知如何安慰客户,又迷失于两地不同焦点的舆论战,更不能理解著黑衫的年轻的士司机口中的“香港就要完了”是指什么。

除了要面对真伪难辨的信息和撕裂的舆论混战,对8万港漂来说,更难以消化的是从小建立起的价值观被冲击、甚至被打碎。

2019年6月16日,香港民阵发起第四次反对《逃犯条例》修订大游行 。
2019年6月16日,香港民阵发起第四次反对《逃犯条例》修订大游行 。

这座城市,忽然让她生出想要融入的心情

犹豫多次后,远在欧洲的陈晓决定参加由同在当地交换的香港同学组织的声援集会。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参加,也没有朋友一起,”6月16日,她依照群组的呼吁,一身黑衣出现在集会广场。广场中约有三、四十人,拿著自制的传单向周围人解释香港发生了什么,偶尔喊几句英文的口号。由于担心不会说粤语被排斥,陈晓不敢前去攀谈,只静静坐在人群旁,手里没有宣传物资,没有一同喊口号,也没有其他人前来询问。

二十岁出头、喜欢运动的陈晓,温和、爱笑、高挑,中分的直发落在肩膀两侧。成长于同香港一河之隔的深圳,陈晓儿时印象里的香港是一座搭巴士需要排队的购物城市;来港修读心理学,也被她视作今后走向更远方的“跳板”。直到交换至欧洲,她隔著时差回看香港,看到6月9日人群逼满街道的游行照片,这座城市,忽然让她生出想要融入的心情。

当然,试图融入的过程算不上顺利。6月10日早,林郑月娥见记者,表示前一日游行的市民“非常之多”,但亦收到相反意见,不撤回修例。陈晓与香港朋友交流时,表达了看到消息的第一感受——“感动”,“就是觉得政府起码还会回应你们,看起来好贴心,没有什么都不说话就这样过去。”对方却回应道,陈晓熟悉的大陆政府或许做到三、四十分,而香港政府做到的五十分似乎高了一些,但其实都不及格。

“你们要求太高了吧!”陈晓当下觉得难以理解。

不过,与朋友的分歧促使她开始大量查阅资料,观看不同观点的政治评论视频,查验其中提到的每一个证据,直到看到香港大律师公会早在6月6日发布的《简易指南》《补充意见书》,她才感到自己终于选择了一个稳定的立场。

这两份声明表示,在法庭只能审核表面证据、不得审查是否实质干犯相关罪行的情况下,行政长官作为移交程序的唯一决策者并不合理。此外,香港保安局局长5月30日宣布的多项修补中,会剔除如刑事恐吓、与16岁以下儿童性交等严重罪行,缩小适用范围与特区政府表示的关注不公义制度漏洞背道而驰。

15日,一直在克服时差、熬夜追新闻的陈晓,看到了黄衣男子坠楼的消息。

当日下午,林郑月娥宣布暂缓修例,并指6月12日为暴动,表示支持警方执法。晚间,一名身披黄色雨衣的男子爬上金钟太古广场平台,在棚架上挂出“全面撤回送中、我们不是暴动、释放学生伤者”等标语。与警方谈判人员僵持5小时后,男子于晚9时坠楼,送院不治。

“那是香港第一个为此事付出生命代价的人。”陈晓开始理解香港人的愤懑,并决定在16日加入声援香港的集会。

在集会现场,尽管觉得“在这里出现也是一种支持”,陈晓的身体语言却不断释放出想要逃走的讯号,她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去喊(口号)。”

内地生对于运动中不同口号的态度
内地生对于运动中不同口号的态度

“可能从小就没有这样的概念,什么叫游行、什么叫集会,所以我有种很陌生的、害怕的、不熟悉的感觉,不知道如何去支持他们。”

同一天,在另一端的香港,张叶带著白色悼念纸花走入游行人群,成了当天200万(警方数据33.8万)游行群众之一。在港10年却始终有异乡之感的张叶,忽然觉得自己被香港接受了,也同时接受了香港。

五年前,她也曾面对与陈晓类似的剥离感。

2019年6月12日,占领金钟期间下雨。
2019年6月12日,占领金钟期间下雨。

我们都曾是outsider:“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正义性消失了”

2014年的张叶,在香港一所高校修读媒体类课程。那一年9月26日,香港发生了争取双普选的雨伞运动,在长达81天的占领中,张叶只去过现场两次。

一次如陈晓一样,是她主动去的。因身处的内地生圈子鲜少立场相似的朋友,张叶只身前往金钟。站在搭著帐篷、秩序井然的人群里,她恍惚生出乌托邦的感慨,也发觉孤身一人的自己“如同一个outsider”,于是站了一阵便很快离开了。

此前还有一次,张叶是带著课堂小组作业去的。

张叶与后者在课堂上吵起来,她指出,政治不应该被视为不好的、需要逃避的、甚至不可被触碰的东西。

课业要求录制一段与当时罢课事件有关的采访视频。张叶同组的两个同学,一位倾向中立,另一位则立场偏蓝,但经过讨论,三人最终依照张叶的想法走到金钟,采访了不同政治立场的学生。

令张叶印象深刻的是另两个小组的同学,一组认为金钟现场的人不理智,因而选择拍摄采访身在大陆的学生;另一组的一位同学则质问老师,为何要让学生到罢课的地方采访,学生应学习知识而非参加政治化运动。张叶与后者在课堂上吵起来,她指出,政治不应该被视为不好的、需要逃避的、甚至不可被触碰的东西。

“她说,你们怎么老是觉得中国人过得不好,我就是中国人,大家都过得很好,你们对中国的了解太浅薄了,你们根本是在抹黑中国,你们不了解中国。”张叶记得女孩的回应很激烈,也避开了逃避政治的论点。这场争论让张叶感到双方对于政治和权力的认知不同——她也是如此看待如今的蓝黄、中港争论的。

同样曾在校修读媒体课程的安欣,却有著不同的体验。

大一,对文字有热情的安欣一度想要修读新闻系,因而选读了一门新传基础课,其中有一项占比30%的课业要求书写指定书目的读后感。安欣选择了《香港中文报业发展史》,然而满分100,她只得了三十几分。

“这很恐怖,在学习上本地生是没办法和我们拼的,每年GPA最高都是我们内地生,”安欣的语气里至今留著一丝愤怒,“我当时很惊讶,不太能接受这种分数。”

安欣去询问批分的助教,助教将另一篇98分的读后感递给她。安欣仔细对比后发现两篇读后感几乎完全一致,但另一篇在文末多了一个观点——该书未写出共产党不好之处。安欣质问助教是否一个观点可以值70分之多,记忆里,助教对安欣说:“因为我没有看到你的critical thinking。”

郁闷之下,安欣逐个询问了被同一位助教批改课业的内地生们,几乎没有一个高过50分。

“然后我霎那间就觉得,OK,我懂了。”安欣说,自己的新闻梦想也自此打碎。在她看来,一旦被贴上“内地生”的标签,随之而来的便是“被洗脑”的形象,对方因而完全不会理会你的观点和逻辑,“感觉他们听不到你的声音。”

同年,安欣在香港还经历了北京奥运会圣火传递。圣火到来前,她在学校邮箱里收到学生会号召反对圣火传递的邮件,呼吁大家在传递的路边举牌。安欣对此至今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反一个让我们觉得很荣耀的事?”

内地生认同自己的内地身份,感到遭遇了哪些态度
内地生认同自己的内地身份,感到遭遇了哪些态度

这种疏离、不理解和撕裂,几乎是每一个港漂都必须穿过的隧道。多数时候,那条隧道芜杂、幽暗且难觅同伴,没有人知道每个人在隧道里经历了怎样的打碎、重建或固化,而在走出隧道的那一刻,张叶和安欣选择了不同的方向。现在,轮到陈晓穿越隧道了。

7月11日,香港大学校长张翔发出公开信,谴责冲击立法会行为属“破坏性的行动”,引起师生大量不满。此后,港大又发生内地生撕掉标语等风波,引爆内地生与本地生、及本地生不同光谱之间的舆论战,甚至出现人肉搜索等网络暴力。

站在民主墙下看著关于香港独立、新移民或内地生抢夺资源等留言,她想跑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在香港,“觉得十八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正义性消失了。”

身在内地生的圈子,陈晓认为很多人并不清楚香港发生了什么,但大家无一例外地认为在香港生活有遭遇不公平的对待,因而,一点火星都足以引燃双方,将此事变成“大家发泄自己过去不满的出口”。

“我是从那样走过来的,我知道那种在本地生间有些不舒服的地方,”陈晓皱了皱眉头,回忆起自己大一初入学时,由于不会粤语而感受到一些排斥,站在民主墙下看著关于香港独立、新移民或内地生抢夺资源等留言,她想跑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在香港,“觉得十八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正义性消失了。”

陈晓先是用了一年时间适应香港的日常生活,又在上海、北京遇到类似的排斥后,意识到排外情绪的普遍存在;大二,她因学生活动了解到更多香港社会运作的细节,到欧洲的交换则进一步让她对比到欧洲与香港的一些类似、以及与内地的不同。陈晓在这一系列“蛮心酸的途径”后,逐步放下一些心结,而反修例运动的爆发,则将她真正卷入了香港。

2019年7月21日,示威者到西环的中联办集结,门外的中国国徽被漆弹染黑。
2019年7月21日,示威者到西环的中联办集结,门外的中国国徽被漆弹染黑。

夹在中间的人:“大家在通过这个运动,学习一个社群如何得出共识”

与6月16日在异国默默参加的集会不同,说起7月21日的游行,陈晓明显兴奋和话多了起来。

那天,陈晓意外看到很多银发族、年轻夫妇带著小朋友,还有坐著轮椅的残障人士。除却经过湾仔警署时,有人围在水马边怒骂警察外,游行比她想像的和平很多,且井然有序,有议员为大家加油,有专门回收塑料瓶与传单的地点,也有举著牌子说若需要帮助可以拿律师名片的摊位。身边的人不时喊著口号,陈晓听到最多的是“没有暴徒,只有暴政。”不过,她仍然没有跟著喊。

这样人挤人、口号声迭起的场景,令陈晓回想起小学时奥运圣火传递到家乡的情形,同样是人潮汹涌,人们拿著国旗一边挥舞一边喊著口号——场景多有类似,目的却如此不同,“感觉五味杂陈,如果说小孩会被利用的话,可能当年的我也被利用了。”陈晓记得那次集会人们曾唱起《五星红旗》,其中有一句是“五星红旗我为你骄傲,我为你自豪,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陈晓说,如今想来有些“瘆人”,“一面死物,比你这个人存在本身还要重要。”

不过,游行结束回到家中,看到国徽被涂污,她仍然感受到视觉上的震动。

但铜锣湾及中联办附近的冲突画面,很快被元朗地铁站的突发事件打断。当晚,一群涉黑背景、身穿白衣的人手持木棍、藤条,对市民展开攻击,造成含一位孕妇在内至少45人受伤。据警方之后公布的信息,其在接报39分钟后才派大量警力到场,是因资源调配问题,“需要检讨”,但未回应是否道歉。

陈晓盯著直播一直到深夜,除了害怕和沮丧,她无法思考任何事情。鲜少使用社交媒体的她,在那一刻涌出诉说的冲动,“很想要穷极那个事情的真相,我没有想说立场,只想说请你看看,香港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同样盯著直播的张叶,则转发了背著书包的男子在元朗地铁内跪著请求白衣人不再攻入车厢的视频,并评论到:“恨到眼冒火。”

但此时,隔著一道防火墙的大陆舆论,则聚焦在“国徽不可冒犯”的愤懑中,甚至有人因此对元朗袭击叫好。“看对面的声音太难受了。”撕扯中,张叶把微博卸载了。

“我觉得大家在通过这个运动,学习一个社会群体如何去得出共识。”

早前,张叶曾转发不少解释性的文章与辟谣的消息到朋友圈中,不料遭大量指责和谩骂,有人指摘她“港独”,有人则称她认知肤浅。张叶耐著性子回复了一些,后来因有感于认知不同而渐渐放弃,甚至把朋友圈也关掉了,“他们在把自己的恐惧投射出来,他们其实不理解香港人的心理,当然香港人也不理解大陆,两边差异太大了。”

事实上,早前张叶在网络中曾看到有内地生于西九游行中因带口音的广东话而被其他示威者为难的帖子;也有朋友在前往游行会合的路上因在电话里讲普通话而遇上周围人警惕的眼神;自己更在一次集会中、站在天桥上拍广角照片被身边的黑衣年轻人大声呵斥:“边个影相!”(编注:谁在拍照?)

张叶说自己可以理解在警方卧底的阴影下示威者风声鹤唳的心情,同时,她也对于警方是否打死人的论断十分谨慎,并转发了早先称拍到卧底警察配有真枪实为示威者气枪的澄清,“我觉得大家在通过这个运动,学习一个社会群体如何去得出共识。”

内地生对于五大诉求的态度
内地生对于五大诉求的态度

同样夹在两地信息中的陈晓,则对大陆媒体的报导感到失望,这种失望甚至让她开始怀疑,之前听到的、小时候令她感到愤怒的新闻,究竟是不是事实。

当然,这种对立并不是全面的、毫无缝隙的。陈晓有一日便在朋友圈看到一位内地朋友质疑刷屏的“香港废青”论调。对方说,不明白为何现在如此多人对一群自己的同胞,张口闭口地叫“废青、港独、黄尸”,这与多年前我们被无缘由叫“东亚病夫”有何区别。陈晓问起原由,对方表示,觉得这样的风气和语境很不对劲。

对安欣来说,早在6月12日看到示威者先丢砖后,便不再信任香港本地媒体的报导,她表示无法认同媒体对警方使用过分武力的强调,认为每一次都是有原因的,反而感到香港警方不足以保护自己的生活安全,“我是觉得香港的新闻自由在我这里死得很彻底。”

八月,又一次意外撞入示威现场后,安欣开始真正关注反修例运动。

2019年8月12日,示威者在香港国际机场内示威,向旅客派发传单及呼叫口号。
2019年8月12日,示威者在香港国际机场内示威,向旅客派发传单及呼叫口号。

香港还安全吗?

8月12日,安欣自外地出差回港,恰遇上当日的接机行动(编注:8月9日至13日,示威者发起到机场接机行动,向旅客宣传反修例运动),那是她继6月12日后第一次近距离遇到示威者。而在此期间,她并没有太多关注运动,也未受到影响,住街对面的连农墙,在她看来如同学生时代需特地绕路吃饭才会看到的民主墙一样,是不会关心、不时出现的日常而已。

机场事件中出不去、进不来的困境让她感到害怕,“我觉得那种无力感不比遭受警暴却投诉无门的人来的少。”

但望著通道外,身著黑衣、拿著标语、不时大声喊口号和前倾著向通道内丢掷传单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安欣直言感到“恐怖”,于是选择了报警。

“但警察也进不来,接我的老公也进不来,而栏杆外的那些人像是要扑过来抓你的感觉。”安欣做了一个野兽扑抓猎物的动作。

翌日,机场发生了《环球时报》记者付国豪被打事件。安欣追踪了全程直播,其中,医务人员试图带离付国豪却遭示威者阻拦的情形让她多了一层愤怒。

“整整一个小时啊!”安欣竖起右手食指,再次睁大了平日里多是笑意弯弯的双眼,“我真正害怕的不是冲在前面打的那几个,这么大基数一定有不理性的人,我害怕的是后面那些不让救护人员进来和不让救护车走的人。”

8月13日的晚上,安欣失眠了。

“以前我一直觉得香港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因为有警察的保护,而是身边都是文明程度很高的人,讲理的人,”安欣说,机场事件中出不去、进不来的困境让她感到害怕,“我觉得那种无力感不比遭受警暴却投诉无门的人来的少。”

在她看来,示威者如过去学生会的人一样,听不进任何人的声音。在机场付国豪事件发生的翌日,她的一位香港朋友在脸书上用黑色背景写了一句“Shame on HK”,评论区立刻涌现了不少的指责和反驳。

三个月来,张叶发生了很多改变。她开始愈发频繁地使用社交媒体,在平台上表态甚至争论;开始更多地使用粤语。从前走上街头和人群一起喊口号已是集体行为极限的张叶,如今笑著说自己可以在家门口向外大喊“光复香港,时代革命”,纵然她一度认为此口号过于殖民语言而有所排斥。

“语义是在不断变化的,人们的行动重新定义了口号,”张叶说,纵然不断犹疑,她对于示威者的暴力认受度也越来越高,“对面(指港府、北京)太强大,太邪恶了。”
张叶的日常生活也被运动塞满了。每日下午4时都会守在直播前看完警察记者会;中午与晚间吃饭,则与同事、朋友讨论运动进展及看法。

“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多的记者招待会,”张叶语气开始变得低沉,有时她会莫名其妙地哭起来,“还不时要质疑自己,怎么可以接受暴力?事件究竟是怎样的?是不是太激进了?”

9月2日,张叶在难得的空隙里到铜锣湾逛商场,马路边的栏杆都被拆光了,只拉了一条细细的尼龙线以示界限,但没有一个人穿过。张叶打趣说,不需要尼龙线,只消粉笔画一条线香港人也不会踩过去。“香港本身是一个太有秩序的社会了,这样的社会却能够失序成如此,管理者不应该好好反思么?”

不过,张叶越来越多使用粤语,除新增的“香港人”身份认同之外,还有一层隐隐的担心,“如果身边的港漂听到会怎么样,会不会举报我?说广东话对我来说更安全一些。”

8月以来,多位对香港反修例运动表达过支持的港漂或大陆民众被举报及人肉起底、甚至被公安短暂拘禁警告,一度传出有人在脸书中搜寻异见内地人到微博举报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人开始封闭社交媒体、更改隐私设置。8月10日,张叶也更新了脸书隐私。

“六月的时候曾以为很多都是底线,”张叶说,曾想和平示威区是底线,地铁站是安全的,商场是平静的,然而这一切底线都被打破了。早在6月底,张叶曾有朋友到港时在地铁上聊起六四,张叶很大声地讲了一句“六四”后,朋友下意识捂住了她的嘴,愣了一下方说忘了这里是香港。而现在,她也不敢在地铁上大声说“六四”了,甚至一次在餐厅吃饭时要对座的同学谈及天安门事件时小声些。

张叶瞥了一眼两边继续说到,“我觉得香港不再安全,是因为他们把很多正常的事情恐怖化了,我的思维结构不自觉被改变了,如今回想好可怕,这才短短两个月。”

与此同时,安欣减少了观看新闻及直播的频率,以逃避冲突和撕裂舆论带来的情绪困扰;陈晓则踏上在港实习历程,期待有一天可以融入并喊出“香港人加油”的口号。

应受访者要求,安欣、陈晓、张叶、田睿、程陈均为化名。

本文出现的图表数据由香港中文大学山城学生研究小组提供。这个由该校内地生组成的研究小组,以在微信朋友圈发放问卷的方式,采集到268个样本,涉不同年龄区间,其中在读的大三、大四学生比例较多,认为自己亲民主、亲建制及中立的几乎各占三分之一。

读者评论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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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很难理解安欣的感受,尽管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也遇到了和陈晓相同的境遇。你们和我们是完全隔开的,但后来,我选择了融入,但有些人选择了对立。这本没有错,我也遇到过一个前同事持有亲建制的立场,她后来选择了橙新闻——一家建制背景的媒体工作。我在和她谈及自己的理念的时候,她一样表示不可理解。
    有时候真的是这样,你们是你们,而我们是我们。我们有时候会变成你们,但你们永远都是你们。

  2. 中共感受前沿的港漂。綠。文章寫了這麼長,仍不免片面,仍未能掩藏字裡行間的黃絲之心。在早已不復存在的黃城腳下成長起來的我,希望港人治港的心情絕不亞於別人。但是能不能治,如何治,是否對症,這些是複雜且需要不斷試錯。港漂如井底之蛙這種話就不予置評了,總之希望站隊前先想好自己想要的以及已經擁有的,行動前先想好自己能做的和該做的。

  3. 很好的文章,也切中了我作为“港漂”正在经历的挣扎与撕裂。

  4. 就个人而言,在香港的价值观谈不上被打碎反而有些强化,随后就是漫长看不见头的无解和困惑。我无法接受一度要好的朋友采用官媒的口吻谈论香港,可当遇见游行示威者,平日里再理解有共情,也还是喊不出他们的口号。夹在两者之间,没到里外不是人的程度,近似于哪边都不属于吧。

  5. 助教批評安小姐沒有critical thinking, 還真是有先見之明. 她那種就是典型的選擇性失明, 只要自己好過了就萬事大吉.
    而更悲哀的是, 社會上還真有不少這類型的人.

  6. 哇!咁移的就矢丫!我要包冚自己去就好事者既相機?邊有得咁架。

  7. @fai 包到自己密實,就不需要禁止別人行使拍照的權利(既已包實,大頭照就辨認唔到樣)

  8. 我自己除左今日,係從來都唔戴口罩既,一來覺得我有權行係條街度,二來也是知道沒什麼用,三來我相當討厭戴口罩。

  9. 佢地有丫。我唔明你個問題。

  10. @fai 街上到處都有鏡頭,而且若有心偷拍示威者,總能做到的。為何示威者不是選擇包實自己,令拍出來的照片無法辨認出身份,反而以影響他人的方式保護自己?前者難道不是一個更合理的選擇?

  11. 港漂們本可以更主動參與到這地方的命運裏來,如果你希望真正成為它的一份子,承擔是逃不掉的。

  12. 至於「鬼」,一定有的,何必假裝沒有。我的言說對象必先排除這部分存在。不然就可笑。

  13. 正常狀態下的條例提供不了即時的保護。我們面對的是極不正常的白色恐怖。所以,與其批駁他們,不如也站在他們的立場給出你的建議。

  14. 要不,你站在示威者的立場,正面給出你覺得可行的方法?
    另,我不會假裝香港是正常狀態。

  15. @Fai 谢谢分享和讨论。这是一个讨论的平台,也是最后一个我还敢发言的平台,也请不要使用“鬼”这个字眼。完全理解示威者不是待宰的羔羊,不可能完全隐忍和平,也不能因此而推翻诉求的合理性。
    个人的学习和工作经历,决定了我对法律规则的推崇。选择留在香港,同样是因为这个城市对法治的坚持。因此,从个人的角度,最为不能接受的是对公权力之外的个人动用私刑这种行事方式。比如港漂被打的例子里,违反《私隐条例》的行为,法例规定了救济方式,偷拍他人大头照的行为有法例处罚,动用私刑殴打没有任何正当性。
    文明社会的规则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抗议政府剥夺了免于恐惧的自由之时,是不是也同时想一想,动用私刑是否让其他人陷入恐惧?

  16. 無視整個運動中示威者與建制政府中共的互動過程,只抓住暴力衝擊的小辮子不放,而希望示威者一端完全隱忍和平,這是非人的要求。變相,就是對極權添柴。因為這種局部打擊對示威者一端可以是重創,他們的訴求合理性,他們一直以來的諸多忍耐和退讓,瞬間被取消。希望論者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假設你不是鬼。

  17. 示威者是人,在文明地走了三十年到今天後,只需要用對一個正常人的理解來理解示威者,他們沒有義務承擔更多的道德期許。他們若做了傷人的事,現在有加倍的國家武力等着他們,其他示威者也會出聲。但再不認同,不會以此來推翻示威者訴求的合理性。這就是為什麼我說「不割席」與「支持」是兩個概念的緣故。作為反送中的支持者,我suppose你先是理解的,而後才是基於支持的批評。而後是最艱難的部份,即使你明白那種憤怒的由來,你感同身受那種憤怒,也對事態發展影響力有限,你怎麼辦?我們給出的答案是,我們會和他們一起承擔後果。這是「手足」和「同情者」的根本區別。

  18. 如發現有人在示威現場拍我大頭,我會要求他刪除。這不合理?當然,我不會揍他,但也不會讓他走。
    「一般而言,若使用相機以拍攝他人的影像,並將之儲存,以用作識別有關人士的身份,便有機會涉及收集「個人資料」,須遵從《個人資料(私隱)條例》(《私隱條例》)。條例規定,收集個人資料的方法必須合法和公平。
    曾有攝影雜誌去信個人資料私隱專員公署,查詢街拍會否違反公平收集個人資料的原則,公署解釋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拍攝者是否有意圖識辨被攝者身份。例如小明在未取得小美同意下拍了小美的照片,若目的是為了識辨小美的身份,便有機會違反了《私隱條例》中須以公平方法收集個人資料的原則。」
    http://kidults.com.hk/civic/149-4/

  19. 你看到有內地人被打,我也看到有內地人因為願意真誠解釋和自我說明,瞬間與示威者化干戈為玉帛。你是要贏嘴仗,還是要徹底瞭解這場運動的流動性和多面性?
    且不說,有多少內地人相當敏感的場面是不是示威者所做。

  20. 以局部攻打局部,這種戰爭永不停歇。
    回到脈絡,不為合理個別行為,但卻是理解的開始。

  21. 我所說的,是文中安欣所代表的那一個群體,而這個群體其實才是各種漂的大多數。網絡上有一個嘲笑他們的梗,叫井底之蛙背井離鄉。看起來挺惡毒,其實不無道理。他們無論去到哪一個發達地區,奉行的依舊是固有的價值觀,那一個“井”裏始終存放著大國崛起被萬國崇拜的想象和期待,對於土地上的人是否能夠更自由更有尊嚴地活著,他們並不在意。

  22. 能夠到香港讀書的港漂大部分都是中產或者中產以上家庭出身的人,而墻內的中產階層其實是極權最堅實的擁護者。他們的第一需求是穩定維持現狀,吃著最高層既得利益者掉落的殘渣,並時刻準備再往上跳躍一個階層;他們懼怕自己掉落下級階層,從而懼怕社會運動帶來的環境改變。他們某個程度上像遊牧民族,從一個有利環境遷移到另一個更有利的環境,而從不參與到改善環境的行動中。這些中產後代去到香港是為了讓自己更容易進行階層跳躍,一旦香港環境不利於他們,他們便會遷怒於社運。中產港漂們很難理解,他們在香港所享受到的有利環境,曾經也是社會不斷變革所帶來的。
    10月1日,我看到中產後代們興高采烈地談論著閱兵,他們想象著暴力機器永遠天然正義,刷著“東風快遞”的邪惡梗,抱怨著“youtube上面為什麼有那麼多港毒台毒”、“youtube總是給他們推薦‘邪教‘和港毒視頻”,同時他們又對同一天差點死在港警槍下的少年一無所知或者視而不見。他們只願意看到盛世,對人本身的苦難無動於衷,因爲他們自己有資本在環境變差后遷移到另一個環境。這些中產後代有在北美,有在澳洲,也有在英國最有名的大學留過學的人。在公民教育完全缺席之下,無論他們受過多高等的教育,最後他們都變成了惡龍的擁護者。只有極權還存在,撕裂就永遠無法愈合。

  23. 我在香港這幾年,還沒有見到過實體的“港獨”,全世界99.99%的港獨都在CCTV微博還有大公報上。無論是以大陸人還是香港人的學識或者常識,都知道“香港獨立”這個命題根本就不成立,那麼我的同胞們,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港獨”的稱號到底為什麼會產生?是不是又被無限的擴大化,所有不符合中央意志的行為一律打成港獨,甚至所有不符合“愛國人士”內心規範的行為也是港獨,包括在社交媒體上給反送中點贊,或者在豬年發了一張真實而又醜陋的豬的圖片。
    如果思想有罪,那麼人人有罪。
    當你們看到國旗被燒,國徽被凃污,公物被破壞,你們一定出離了憤怒了,可是因果為何?你們認為這些暴力行為不可饒恕,這可以理解,畢竟我們都是聽著“五星紅旗,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長大的,但是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意志,可能在香港人看來遠勝所有這些標誌物,而且我打賭,倘若有一天你們嘴裡的“香港人的英國爹”做出了剝奪別人自由的事,他們的國旗也會被撕扯焚燒。如果不是權利被蠶食,自由被剝奪,前路被斷送,這些醫生律師飛行員牧師學生公務員為什麼會在發生過這麼多內地人忍受不了的暴行之後,依然保持鐵板一塊呢?是不是因為他們要的自由不止於有吃有喝有玩有樂,他們對香港的珍愛也不是來自於高樓大廈璀璨霓虹,而是在茶餐廳看著TVB自由的播放著正面或者負面的新聞,再刷一下INS或者diu一下政府的政策,出門遇到警察也絲毫不慌張。就像一個段子說的,大陸的年輕人在家裡吹空調吃西瓜看廢青上街鬧事,他們其實也可以吹空調吃西瓜,但是還能上街鬧事,可是你們不行。當這七百萬人只要還有能力保有比我們乾淨的街道,結實的樓房,優質的奶粉,安全的疫苗,多元的媒體,那些描述他們是暴力的無腦的貪婪的居心不良的指責,哪裡站得住腳,所有的只有一個聲音的宣傳,根本就把我們大陸的群眾設定成了不會獨立思考的蟻群。
    我的內地朋友們,抱團一起謾罵諷刺,強化自己已經接受的觀點,是最安全和舒適的,甚至當別人給了你一個看上去崇高的出
    發點之後,你可以獲得無窮的快感。最能讓我們的慈祥的永不犯錯的大家長們感到害怕的,是你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只能聽到一個聲音,並且逐漸的否定過去的自己,你要知道那從來不是你,只是他們給你的設定,你只是矩陣裡的億分之一。
    當你罵暴徒膽小如鼠,躲在口罩後面的時候,想想那句台詞,口罩後面的從來不是血肉,口罩後面是思想,而思想是殺不死的。

  24. 拍了大头照不删 + 说自己是中国人。这就可以正当化了一群人冲着他喊返大陆,冲上去拳打脚踢?别忙着批评港漂只盯着少数暴力人士的行为,不看大局。就这件事看,错的就是错的,跟五大诉求没有任何关系。
    另外,讨论以下沉默的自由。社会有道德标准,如果沉默的行为不道德,可以不认同,自己站出来发声甚至辩论。但不代表可以用暴力和侮辱表达不尊重和不认同。行私刑就是文明社会的耻辱。

  25. 昨天就有个港漂被人打了
    1、影了大头像不删
    2、讲了句“我们都是中国人”
    不评价他被打的情况

  26. 我想問關於這個「保持沉默的自由」是不是沒有界線。比如你看到殺人你的沉默就不是自不自由的問題,而是道不道德的問題,若涉後者,還如何尊重?你自然有自由不說話,但你同時不道德。對於香港人來說,反送中事態發展的嚴重程度已到這裏。自然,不必人人有同樣的判斷。我只想指出這個「尊重」有前提條件。
    扣帽子本身已變成一頂帽子。

  27. 等了很久端寫示威中夾在中間的港漂,最終成果還是有點讓人失望……在自己的家被歧視的恐懼,還是沒有表達出來。

  28. 凡是認同香港價值,全心融入香港社會,以香港利益為先的,不論貧富,不論種族,都是香港人。

  29. 每一天都体验着撕裂感,时而伴随着自我怀疑。看着周围的港漂,同事,朋友圈和微博,每天我都在感叹: 多么疯狂的世界!

  30. 终于又出了一篇配得上订阅费的稿子。但是仍然有非常大的议程设定问题,假设陆生存在融入问题。港漂为什么要融入到香港人中?只要遵守香港法律,在香港工作学习有何不可?在北京上海读书的这么多人,没见过被要求融入上海人北京人的圈子的,要讲吴语吗,要热爱北京吗,非要支持北京国安吗 …… 都没有。只有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香港,设置了这么多本土化的议题。

  31. 谢谢”还我漂漂拳”的评论。常被人问“作为在港大陆人怎么看”,却自感难以言说,但我们实在需要有更多这样的个体经验被分享出来。自从国内舆论转向一面倒之后,我已放弃在微信中分享支持运动的观点,因为总会遭到攻击。相信在当下夹在两边舆论中深感撕裂和孤立的人不止我一个,但我们却由于种种原因,难有平台公开正视并讨论这种港漂独特的身份迷惘。因此,也感谢端。
    我也曾是在雨伞运动中感觉置身事外的港漂之一。还记得当时在街头穿行,看人们唱歌点亮烛光,给我带来的美学冲击要比思想冲击大得多。大学来港时上庄,被庄友问对六四什么看法,那时候我仍然是拒绝表态的。惭愧地说,今年的反送中游行可能是我来港多年的头几次游行,也可能是我作为标准的政治冷感文艺青年,第一次如此身体力行地关心政治。我相信,反送中会是一代人的政治启蒙,他们路过了雨伞革命,终于在这一站,停下了。
    转变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可能就在我决定在游行日出门的一刹那吧。我没有什么心理预设,只当自己是个退居后线的旁观者。但是,当经历过和平理性的游行(人潮消退后街上干干净净,人们还自发设立免胶樽的环保水站),当亲眼看到612时退下前线的人在我面前流血(有孩子在浑身发抖地哭泣),我的心态微妙地改变了。我与身边的人群发生联结。我们辩论。我们共享种种激越或沉重的情感。伴随着这些体验的重复深化,我从旁观者转变为目击者,再转变为参与者。从纯粹的和理非,转变为尊重各自的努力。运动在激烈蜕变,我又何尝不是?
    作为过来人,我能够理解内地新生在校园里的困惑和拒斥感,也能够理解当内化的一种论述遭遇另一种论述时震荡的阵痛,如文中所说,这是一条隧道,人人必须自行穿越,去向不定。对那些还没有决定去向的人们,我想对他们说“犹疑是珍贵的,take your time”。对那些已经持有定论的人们,我想对他们说“到现场去”。就是这样。

  32. 作為支持示威者、反對警察的港漂,有一種強烈的孤獨感。面對內地人,絕大多數都跟你不在一個戰線,甚至會讓你對自己的立場產生強烈的懷疑;面對香港人,即使你支持他們,他們也會以一種懷疑的態度看著你,覺得你隨時都可能轉變立場。

  33. 感谢端做了这个报道,因为前段时间我就在想,不知道在香港的内地人是怎么样看待这一场运动。我在澳洲的华人论坛里,从未看到过如此多的因香港问题而引发的讨论。每一个话题下面都能讨论几十页甚至上百页,在澳洲这么多年,从没看过这样的场面。海外华人都因为这件事,而第一次感受到价值观上的冲突。引发了对很多从小相信的东西强烈的怀疑和反省。如果说伞运时期大多数人还处于没有兴趣多了解的阶段,那么这场运动就像原子弹一样成为了社会的转折点。

  34. 深圳的工运据我所知参与的学生已经被抓进去了(也可能是广州工运,记不清了)如果您参与了,我佩服您。
    是啊,暴力是习得的,谁逼他们习得的呢?当警察都不依法执法(包括对蓝丝伤人的放纵),是不是他们只有挨打才能继续赢的您们的支持?
    谈暴力,谈经济,谈两边人性半斤八两,就是不谈房间里的大象,不谈一边是由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背书,另一边连同胞的支持都奢求不到。

  35. @还我漂漂拳 這兩年还有浙江家长在教育局前抗议,還有深圳的工運。
    我覺得暴力是習得的,尤其是在文明世界。在突破心裡關口,學會對人暴力之後,等生活正常化後,這些人會不會有什麼改變

  36. @錢錢 根本就是破壞私產

  37. @LMG 也不知道该说不愧是同胞,还是说其实是人类的共性。猎起巫来香港人和大陆人根本半斤八两

  38. 非常感谢端能给港漂在这个事件里一个公正的镜头。近来在FB先是看到内地大叔支持香港的采访视频和在澳中国留学生的采访视频,作为一个曾经在港上过本科现在在在国外的人看着这些视频下的评论内心真的五味陈杂。我一直是抱着一个悲观但还是要抗争的心态支持香港的,fb头像至今还有黑色的紫荆旗,在朋友圈上发过不同的角度,在微博上跟小粉红讲过理,在跟父母的聊天里因为这次的事件无数次吵翻。就像评论里有些人说的那样,虽然从小对共党就没什么好感但真的因为这次运动平生第一次感到shame for being Chinese。我在香港有很多local的朋友和曾一起住hall有一些了解的facebook好友,他们中有国泰航空的机组成员,有律师,有积极参加运动的社运人士,也有持英国护照运动全程基本在英国的香港人。因为我受到过他们中一些人太多照顾、因为他们曾经为刚到香港的我我策划过那么有趣的生日聚会,因为我们曾一起吃过那么多饭聊过那么多天喝过那么多酒,我无法无视他们在经历的这一切,我对他们的愤怒痛苦无奈都感同身受。但同样,我又感到如此无力,因为这经历与共情甚至无法让我说服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依然只能在不同的社交媒体面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在工作场合里遇到政见不和的国人上司亦无法反驳。在关注这场运动的过程中我看了很多诗也写了很多字,因为真的经常绝望到只有诗歌才能给我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香港加油!

  39. 6.12发朋友圈还说是“暴动”这点真的很迷。从6.9开始不少得知事件的内地人就在发圈讨论这个事,我也做过实验,不少内容即使发布出去别人也是看不见的。在微信用文字讨论更是非常危险,轻则提示警告,重则禁言炸号甚至被喝茶。而且据观察,在公共网络上,海外用户发表在墙内的信息监控等级比墙外高。例如64期间海外用户确实会抱怨在微博微信里发布信息的困难(修宪那次大面积炸号则更加明显,炸号重灾区都是肉身在海外能传递信息的人)。
    而墙内稀少的自由派们,在一个原子化还被严酷信息控制的社会里,往往成为被孤立的边缘人。我们自动减少了在社交媒体上的讨论,即使翻墙,为了减小个人信息被挖掘的风险更多的时候也是看和听,而不是参与讨论。站在风暴眼中的港漂们,虽然面对的形势复杂困苦,但依然让我羡慕,因为相比大陆,你们依然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和表达自我意见的空间。这么多年,多次深入翻查历史资料的过程总是让人陷入绝望和身份认同的怀疑,但一次次的阅读学习我最后总能逃离绝望的泥潭而变得更坚强。

  40. 希望端在這場運動中多一些這樣的、符合自身特色的深度報導文章,給出多角度的事實判斷,讓讀者自己去做價值判斷。如果只是即時報導或者立場評論,不如讀蘋果或者文匯。同時,也盼望這裡高質素的讀者們多一些理性探討。君子和而不同。

  41. 有禮彬彬、各抒己見、慈眉善目……那只是理想。現實避免不了碰撞的。我們要一起大膽起來。

  42. 唔好俾人嚇窒,呢個係溝通既第一要訣,尤其係衣家。作為新移民,一定、鐵定要厚住面皮主動keep住接觸人,否則就容易被邊緣化,果種移民經驗必將失敗,就算你可以係一個地方生活無礙。理解係靠一個個個人實踐來達成的。亦都唔好等人地幫你創造有利條件。我係睇到個人遭遇(細到一個微笑一個接納既動作)可以係幾大程度影響一個內地生既觀感,繼而係關鍵位影響一個人既理性判斷。互相理解吧,就算香港人係自己友圈子內講嘢都係會被屌被攻擊的,但因為大家明白,所以不會影響集體凝聚。有句嘢係「大家都係想件事好」。內地生共勉之拉。

  43. 求圖表的調查日期和範圍

    1. 讀者你好,文章末尾有註明圖表數據來源、調查方法及範圍,還請查看,謝謝。

  44. 是價值觀的衝突,不過我不覺得是中西方的衝突,而是大家對於自由這個價值的分歧,也是對個體和體制的權利分配的分歧。
    為何我會說和中西方無關?
    因為共產主義和中共那套社會主義,來自西方。
    一套不斷以樹立敵人,不斷強調階級鬥爭的理論。

  45. 『身在內地生的圈子,陳曉認為很多人並不清楚香港發生了什麼,但大家無一例外地認為在香港生活有遭遇不公』和那张《内地生认同自己身份,感到遭受了哪些态度》的图对不上。希望编辑确认下图表是否正确。

  46. 作为数年的港漂,感谢这个城市给我的包容和机遇。风波之初,站在港人一方反对修例,还不断地和身边的大陆朋友辩论,告诉他们这场运动的正当性。可在最近,我看到“返大陆”“支那”的标语;看到朋友的长辈,因为在Facebook上批评示威者破坏公物,就被大规模人肉和羞辱;也有好友因为穿着蓝色衬衫上班就要被讥讽为“蓝丝”;而自己在媒体报道下发言,也受到数次的辱骂。从个体的角度,这些是完全没有办法接受的。
    港漂的群体中,勤恳努力地工作学习,并且真心崇尚自由法治,热爱香港的人群,一定不在少数。仅仅因为大陆人的身份,就要被驱逐出这个城市,那么所有的奋斗和对法治的推崇,还有什么意义?
    在这场运动中,我心中被打碎的,是对法治和秩序的信心。打碎它的人,不只有政府,也有动用私刑的人。
    站楼下一位朋友的评论,“尊重他人的表达和沉默,不要随意扣帽子”。

  47. 在墙外那么多年或多或少会了解到很多共产党的黑历史和现在仍然进行中的作恶,追求公平正义是人的天性之一,靠谎言维持的政权是不可能长久的,所以这个角度说那些红色立场的人终究会改变自己的立场,因为专制机器迟早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48. 感觉中方的算不上价值观 禁不起反思和自由的价值观只是宣传的产物

  49. 在情緒瀰漫的氣氛中,我想說一句冷靜的話:香港問題本質上是中西方價值觀的衝突,港漂認同哪種價值觀,就會站在哪一方,反之亦然

  50. 我算是個港漂。這件事自6月9日開始便在持續關注,因為預感這事可能會成為一個歷史轉折點,將來會上史書的那種。必須承認,反送中運動讓我很多原有的觀念發生改變,如果說之前我還算相信中國在當前體制下能夠不斷前進發展的話,那這件事無意讓我對此產生嚴重動搖:我十分懷疑當前中國體制,即使拋開人權、民眾、自由、法治這些意識形態,它也有致命的重大缺陷,且根本無法補救。如果說未來有一天黨亡了,那反送中事件一定是其棺材板上的第一顆釘子。

  51. 六月份第一次在外网看到集会的影像,第一感觉也是震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出来街头示威,居然还能做到和平示威?(比静态照片更震撼的是cctv动态记录,浩浩荡荡的人群从天亮走到天黑,然而很多人直到今天还在骂我相信二百万人出门是愚蠢)
    对大陆孩子来说,社运确实是陌生的。我记忆里关于群众运动最新鲜的记忆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件了——大陆反日游行,几天内愤怒的人群烧了Toyota 4s店,抢了便利店,U型锁打瘫一位无辜日产车主。而在香港的示威运动中,我看到的是无边的人海为救护车让路,抗议者腼腆的送头盔和雨伞给记者,年轻人凌晨留下来捡垃圾,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震撼。当然,六月份我也持和理非立场,后来也在网上劝示威者不要人肉警察的老婆小孩,我觉得那是不对的。然后就是721,推上传出地铁的视频,我看着看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挨打的甚至不是示威者。白衣人多威风啊,对着手无寸铁的市民施暴,一脚把跪地求饶的大叔踹翻。微博内却是一片叫好,说白衣民族英雄守护家园劲打废青。坦白说,从那时候开始我产生了严重的身份认同危机,我知道不能一杆子打死一个国家的人,但他们为什么可以数量这么多,声音这么大?汶川地震捐了800亿给我们的同胞被打,他们在叫好,他们简直不是人,我不想属于他们的community。我给朋友发短信,说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I feel ashamed being a Chinese. 我觉得他们正在进行的罪恶也是我的罪恶。是我不敢站出来反对这个信息封锁的政权,是我没有任何力量帮助无助绝望的同胞。
    当时推上有人说政府到底知不知道这样下去示威的年轻人心理状态会改变变成恐怖分子,我觉得很有道理,当时好害怕。然后就是付国豪在机场被打,第二天居然看到漫天遍野的道歉,我又震撼到,这些孩子的心赤诚纯善,远超我的想象。这样的惊奇他们带给我不止一次两次。
    我也看到有年轻人在网上剖白,说本来自己都有心理障碍不想伤人,可是运动以来蓝丝和警察帮他们克服了一道道心理关卡。这时候我已经不是天真的和理非了,但我真的好恨,是傲慢的政府,权力不受控的警队,和失灵的司法体系把好好的孩子逼成这样。即使运动成功,这些孩子真的能回到原来的平稳生活吗?很多人在网上表露出抑郁倾向,也有很多人开始谈及自杀。死的不该是他们啊!
    我自觉百无一用,只能在墙内墙外力图还原示威者角度的记录,也在端媒吵了不少架,可能烦到小编了,挺不好意思。健仔被枪击中,又是一个改变的心理节点,那一刻起我不想吵架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阶段性的情绪吧,我觉得有些人不值得,他们的舆论注定在历史中化为齑粉。

  52. 这就是挑动群众斗群众

  53. 朋友圈在墙内发不出,墙外不一定发不出啊

  54. 我本身就是個港漂,算是淺黃,最難受的是八月。身邊一些玩得不錯及有相似背景,且生活在香港很多年的朋友在可以自由接受那麼多訊息的情況下之下,盡然和內地輿論一條心,實在讓我費解,讓我匪夷所思。
    經過這段時間,我慢慢試著去理解,一是因為利益、生活經歷,接受資訊的方式不同,意見的多樣性本身就是存在的;二是港漂中也有沈默的各種色度的「黃」

  55. 一切強行的理解與融入都很彆扭,在譴責政府之前麻煩自己先做一個尊重他人表達和沉默的自由,不隨意扣帽子的人吧!!—— 10.1屯門市中心眼見街邊吉野家被暴徒砸爛有感

  56. 我严重怀疑这位说6月12号那天发了关于香港问题朋友圈的是在说谎,那时候大陆所有媒体都屏蔽关于香港问题的消息,我朋友六月六日在微信里说了一句不知道香港怎么样了,立马被封号三天。请问这位朋友圈是怎么发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