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是发生在黑夜里的结社,有委身空间,有酒如奶与蜜,就会聚来夜游人,聚拢不散的他们,性情相像。1990年,六四乍过,一群朋友共同开了一处地方名曰“六四吧”;2004年,多年经营的六四吧,摇身变为“七一吧”。
两个名字,两种性格。六四吧曾座落中环兰桂坊小巷荣华里,七一吧也在中环,却是偏离酒色最浓密处一点点的百子里公园。性格差别容后详述,而前后共同的,则是都能在香港金融地带开辟独特的结社与情态:香港我城,政治、艺术、文化或民生,宽容而焕发地在这里融和、讨论和实践;也连系起香港和世界其他地方的文化艺术工作者、传媒人及社运人——像个自由人的理想国度,六四吧与七一吧,流传声名,成为香港传奇空间之一。
只是也如我城典型故事之另一面:无论多重要、多传奇的空间,也总得面对这地产城市终难遁逃的昂贵租金和酒牌问题。七一吧曾面临几次关店危机,2004、2013,今年2019再来过。若业主再加租,这里预计三月就要关门。
来此处的人,喜欢形容七一吧是公共客厅:有人喜欢它的如真如实,“这里唯有悲天悯人、醉生梦死是不变的”;也有人说,香港的人脸、香港的时代记忆,依附这空间而弥留;还有人,往酒吧里头指一指,就知道哪里也有故事。
人和人突然消弭了距离,非常存在主义地,我们坐著竟谈起“爱”的题目,冯敏儿谈到他不可磨灭的记忆场景,手指往酒吧某张桌子指一指那个已经不在的爱人。
1 引路人
冯敏儿是我第一个找到的六四吧、七一吧人。他从前曾是六四吧酒保,后成为七一吧常客,过去一整年没有去七一吧了,说因为穷,因为酒量不再年青。这晚醉醺醺的他,带来另一位七一吧常客Andy Lewis,他指著Andy猛说,他是香港最后的英国人,Andy也只好回敬,一头长发满脸胡子的冯敏儿是耶稣,但双方都不认可这种“Fantasy”。
2004年Andy从巴塞隆纳来香港定居,再没回去英国。他去过传说中的六四吧一两次,同年,因租金再无法负担,六四吧在荣华里结业。冯敏儿笑他:“你错过了香港文艺社运圈最黄金的年代。”采访同一晚,香港摄影师余伟建的《回归20年》摄影集在上环某艺术廊发布,冯敏儿指指里面,说类似的一句话:“那个一去不返的年代,1980、1990年代的香港,关于六四吧,那里面有你要找的,你去问吧。”
冯敏儿就领著我和Andy,穿过他惯常前往七一吧的小径和斜路,从公园某个入口通往。这晚,七一吧的酒客都靠著门口,斗室一空。有一小台的客人带来乐器在角落弹奏曲目,冯敏儿每卷好一枝烟,就穿过人群走出去。天花板的牛油纸灯笼在转,像蝙蝠整夜在飞;黄仁逵的壁画撕裂一半,同样温暖的黄色,头顶有假冒的蓝天白云,豁然开朗。
对比兰桂坊、苏豪区其他昏暗而欲望旺盛的酒吧,这里总有一种恒久的温暖和善意。这晚,大概如同任何人在七一吧里能领略的一夜,人和人突然消弭了距离,非常存在主义地,我们坐著竟谈起“爱”的题目,冯敏儿谈到他不可磨灭的记忆场景,手指往酒吧某张桌子指一指那个已经不在的爱人。
“活在当下。”冯敏儿就说著这句。因为活在当下,所以爱。许多的爱、恨,恩怨、恩惠,在这里发生。你见著喝醉的他,却留恋过去,缅怀过去。
“一醉我就唱歌,唱当年的游击队歌、革命歌。而每次我一唱《血染的风采》就爆喊(哭)。”
2 老板娘
马丽华Grace是七一吧的老板娘。这两年她从酒吧的日常经营逐渐淡出,交由年轻的店长。她也想把为著酒吧死撑多年的劳损身体、情绪休养回来,说:“食老本(吃老本)食了好多年,我不能把年轻人那份也吃掉。”
与香港社会消沉的气氛有著共时性,近年,七一吧也像多了一份沉寂。本来戒掉烟,Grace一回来酒吧还是食了一枝,尽管她刻意不看脸书,刻意不回酒吧,怕百感交集。她经营酒吧前后二十多年,见著那么多人和事,来来往往,好些从熟客变成老朋友,这几年许多陆续移民,也有的离世。
“有的像我这般年纪走不了,就留下。怕什么,命一条而已。”Grace说在2014年雨伞运动后,香港的政制迅速崩坏,言论自由收窄,她的无力感又来袭。我们坐在百子里公园做访问,无独有偶,百子里公园从前是杨衢云、孙中山的革命起点——辅仁文社、兴中会——的遗址,剪辫的古人铜像诡谲弯腰,彷古木刻上的社序讲“友道”:“一曰扶危济困,异姓何殊同脉。二曰劝善规过,益不啻严师。三曰切磋琢磨,学识均能增益。”不知为何,觉得这字也在形容六四吧七一吧熟客们的相遇相知,这里从前是忧国文士结社之起源地。
那是恰巧的呼应与浪漫联想而已?2004年酒吧搬来此地,Grace只为著能负担的14000元租,便宜至此,是因这里以前是后巷,不时有伯父阿叔吐痰撒尿,昏暗肮脏。她比划著从前酒吧门前好多流浪猫,猫屎臭也赶客,每天她就扛起两条梯子,爬过四呎高的铁丝网执猫屎。一切从头得再经营。“这么臭,从前六四吧的熟客仍来光顾,我好感激。”
Grace说,七一吧没有一定要存在,没有这里就找另一个地方,最重要是人。与相近的人协调一种能量,做一些事情,七一吧就是这样的能量场,令改变社会的可能性出现。
Grace视“七一吧”为她新的开始,名字来自2003年7月1日“反廿三条”50万人大游行,是她不退让与支持香港人的表态。2004年六四吧结束经营后,Grace本想以“Retreat”名命新酒吧,结果从“六四”到“七一”,是一种精神的延续。
说回“六四吧”,本似饮酒作乐的地方,却以“六四”为名,初时让 Grace很震惊:“揹著这名字,无力感很重,觉得自己什么也帮不了,名字又不断提醒你同一件事。但受当时男朋友仰止(彼时六四吧股东之一)影响,广义的‘六四’或许有一天也被遗忘,只是酒吧留著,365天能逐渐累积一些什么吧?那是我天真的想法。”传媒来访问她,因为酒吧命名为“六四”,而每每又要她忆述八九六四,她忍不住呜咽,边继续说,一遍又一遍。本来不嗜酒的Grace也有喝醉的时候,像她目暏过无数次,人因为喝醉而狂歌恸哭。“一醉我就唱歌,唱当年的游击队歌、革命歌。而每次我一唱《血染的风采》就爆喊(哭)。”
当年的六四吧,铁闸不知被哪人漆上“平反六四,唯千年太久,当争朝夕。”如今七一吧,铁闸同样被不知谁漆上:“今晚六四维园见。”每年一到六四,大家就有著默契,维园烛光晚会过后,回来不营业、只开半闸的七一吧相聚,而当天的收入Grace全数捐给天安门母亲,年年如是。
她常想著,自己能为社会做点什么,从她的少女时代贯彻至今日。1953年生的Grace第一次走上街头示威为争取中文成为法定语文,那年她十六岁。受反殖思潮影响,她参加学联中学生组,同组还有陈毓祥、雷竞璇、黎则奋等,他们为保钓贴街招,后来Grace还边念护士,边和友人办“实践社”出报纸。
“很记得25岁那年,阿妈问我,究竟你想怎样?我说,想人类有解放。她气炸,一生人未听过什么叫‘解放’。解放不是解放军的那个‘解放’,而是真正地做回一个人。”就像七一吧的存在,Grace说,七一吧没有一定要存在,没有这里就找另一个地方,最重要是人。与相近的人协调一种能量,做一些事情,七一吧就是这样的能量场,令改变社会的可能性出现。“我不是想狮子醒,我只是想人醒。”她说。
六四吧聚集了一班社运人,无政府主义者也好,托洛斯基派或如民主回归派积极参与基本法的草拟也好,“大家反英殖、反中共,支持民运,方向大体上都一致。”
3 一时风云
莫昭如是1970年代香港先锋杂志《70年代双周刊》的创办人之一,火红年代的活跃人物,也曾经是六四吧常客。他说,刊物因1969年学运“珠海书院事件”而诞生,他们对媒体不再信任,想掌握话语权,让别人了解社运青年的想法。于是他们发起第一场示威集会,就是争取中文成为法定语文,也是Grace十六岁那年参加的第一场社会运动,还有保钓示威,反贪污葛柏等示威。
“我们属于行动派,比较激进,示威、游行、出杂志和派单张,办杂志也是文化活动,谈政治,也谈文学、艺术和电影,同一时间欧美也有不少地下杂志、Youth Paper。”《70年代双周刊》针对大学生,也有黄仁逵针对中学生编的《青年先锋》。
“70年代人”为什么会在那时空出现?莫昭如说,1960年代年轻人发现身处的资本主义社会疏离、剥削,其后无端端被国家充军打越南战争,年轻人开始问,究竟发生什么事。莫昭如曾在澳大利亚留学期间也参加反越战示威,同一时间东欧共产主义政权也非常压迫,全世界都有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年轻人想改变社会,也包括身处英殖统治下香港的他们,当中还有曾当六四吧酒保的长毛梁国雄。
六四吧早年的股东如吴仲贤、龙景昌等人也是《70年代双周刊》创办人,热烙地谈论社会民生,政治时局。八九民运后,特别香港面对九七回归,六四吧聚集了一班社运人,无政府主义者也好,托洛斯基派或如民主回归派积极参与基本法的草拟也好,“大家反英殖、反中共,支持民运,方向大体上都一致。”莫昭如说。在六四吧,话题从政治以至文学、电影,也谈示威行动,或筹办各种海外艺术文化交流活动,聚首一班想彻底改变社会的人物。其后他们走出不同的路,有的办报,有的从政,也有的像莫昭如继续在民间做社区文化推广工作;当然,也有人成为“牛鬼蛇神”。
还有莫昭如的革命战友傅鲁炳:“1970年代公安法指明,三人著一个颜色的衫就可以拘捕。1971年,保卫钓鱼台示威时被捕,我们决定公民抗民,反抗公安法的不当性, 12人被捕入牢,那12人变成这场运动的重要支持者。我记得12人当中好像有傅鲁炳。”傅鲁炳也曾在六四酒吧当酒保,留下一卷六四吧的底照,无人的黑白空镜,或是在七一吧似曾相识的觥筹交错。2006年他因为淋巴癌去世。
4 天时地利人和:fight for it!
“那时我们分享同一种核心价值,FIGHT FOR IT,只要行动就有机会。”
音乐人龚志成以快乐的语调,连续说了几遍六四吧七一吧“好正好正好正”。“六四吧野性一点,当年我们年轻放肆嘛,它在兰桂坊的存在是异数;七一吧则是冷静沉稳,像中年状态,来这里就像回家。”他每次在中上环附近蹓跶,习惯回来喝一杯。
他说,感觉到2014年以来(雨伞运动后)七一吧改变好大,不少老主顾没有再出现,也许老去或搬家,最重要连社会整体气氛也在改变。“时代转变我们阻止不了,整个大形势改变,会影响一个小地方,但这里好多精神性的东西没有改变,因为同是那班人。”
他想到当年亲历八十、九十年代文化艺术界的爆发力,而那些影响本土文化艺术发展的人物,黄仁逵、麦颢扬、蔡义远等,还有他、彼德小话、梅卓燕等人,以及后来与他音乐有跨界合作的作家也斯、黄碧云等。
六四吧吸引这班人的相遇,也孕育这班人,六四吧又以镜像反映那年代人事物的自由焕发。“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合。”龚志成说。
“可见九十年代同志对空间多么渴求,六四吧的开放、多元,也维护公义,曾为香港的同志运动打下很好的基础。”
“香港在五十年代中后期经济开始起步,至六十年代中后期身份意识开始出现,七十年代的香港,有些文艺青年深感没有香港发展空间,出国留学,如黄仁逵、麦显扬等。八十年代这批人回来香港,带来新视野,但回来不久就面对八九六四、九七回归,对自己的政治身份、文化身份迷失,好想表态,对香港也有使命感。那时我们分享同一种核心价值,FIGHT FOR IT,只要行动就有机会。”为什么那年代艺术文化的创作如此精彩,政治表达为何与文化艺术、表演如此紧扣,那是关乎切肤之感,关乎表态。
龚志成也是七十年代未到美国修古典音乐,回来香港,与彼德小话1987年成立盒子乐队。九十年代开始他成为六四吧的常客,在纪录片《六四吧:人、情、空间》里,见到他留至今天的一把长发,拉小提琴,和黄仁逵等常客一人一乐器,一边喝酒,在酒吧的小房间自娱弹奏,他们沉浸,而听的人都一脸迷醉。小小的空间挤满了人,没有了隔阂。
香港同志运动也是萌芽于八、九十年代,早期同运组织者也是香港同运之父小明雄,他最早是在六四吧举行同志论坛。
同运组织者陈文慧Connie说,93年她开始投身同运,第一次去六四吧,为了参加小明雄办的活动。
当时同性恋非刑化不久,她说整个九十年代社会仍消化同性恋这件事,大众传媒、港产片最爱影射和丑化同性恋,面对九七回归,他们更担心中国会打压同志人权。“社会气氛虽差,当时却出现三十多个同志团体,香港同志运动的全盛时期。”同志活动空间匮乏,主流社会对同志不友善,经常找不到空间聚集,Grace就让一班同运组织者在六四吧办活动、开会。
“办一场活动,小房间塞满一百人,可见九十年代同志对空间多么渴求,这地方的开放、多元,也维护公义,曾为香港的同志运动打下很好的基础。”那里也打破同志圈子的封闭性,因为来的人不限某个界别,例如长毛梁国雄,Connie记得他是最早期支持同运的政治人物,十几年前,绝少政治人物愿意公开表态,他早于2005年国际不再恐同日,至2008年第一届同志游行已经来撑场。
在六四吧结业那天,Connie介绍她妈妈跟Grace认识,说一句:“Grace一直很支持我们。”
5 阿鬼
夜晚,黄仁逵阿鬼抽著烟,站在七一门口他未完成的壁画前,说:“再上一层防水光油,就差不多完成。”酒吧内也有另一幅他的作品,依著墙身创作,他是在七一吧开张前画的。
“Grace有问过我,画在画布搬过来,还是直接画在墙。我说,画在墙,因为搬不走,有破釜沉舟的感觉。”问阿鬼,有没有想像有一天七一吧会消失?他记起两三年前七一吧最可能消失的一次。Grace说不想一辈子运作一间酒吧,她想做其他事,而且每数年就要面对酒牌申请及加租问题困扰。一班熟客听后著手筹款,办午间的读书会,又卖咖啡,鼓励她继续做下去。
“Grace意料之外的事正在发生,有班人比她更珍惜这地方,大家经历一次‘系咪真系需要哩个地方?系先好讲。’(是不是大家都需要这地方,是真的才讨论下去。)”然后阿鬼继续把壁画的寓意道出:“即使你想保留这幅画,画也有风化作用,这是所有画画的人要面对,也不是一间酒吧的兴衰可以讲得完。”“有的事你可以决定改变,有的你改变不了。”
“世界永远一拐一拐地走,法国革命也不是一次搞定,黄背心革命就是一次延续,全世界都在微调,而对社会改革的要求也会一直存在的。”
“你把七一吧当作一条河,它吸引人不是政治取向,而是它像一条河,它的流向,能带著来的人流向哪个方向。”阿鬼喝到第四杯红酒了,酒保Angle会提醒他快喝够,不然就太醉。很难不谈到政治,六四、七一,名字已经是一种政治表态,虽然一间酒吧更接近的是民生。2014年雨伞运动那些日子秩序像颠倒,阿鬼说他照样来七一吧,像生活中一部份的日常,应该做的事继续做,如同往后的日常。
“日常是日常,雨伞运动不会天天发生,也不会短时间之内见到成效。”而人需要一处地方喘口气,和其他人交换想法。阿鬼想一想,再说:“世界永远一拐一拐地走,法国革命也不是一次搞定,黄背心革命就是一次延续,全世界都在微调,而对社会改革的要求也会一直存在的。”所以为什么过去有六四吧,今天有七一吧,而里面总聚集一群性情相像的人。
不同以往周末去六四吧至通宵达旦的习惯,阿鬼和一众玩音乐或“初一十五”诗会的友人,有著默契,选择七一吧较安静的星期一、二聚首,不想阻住七一吧做生意。默契是不需要明言,就像来同一间酒吧的人有著共通点,阿鬼说。
“你把七一吧当作一条河,它吸引人不是政治取向,而是它像一条河,它的流向,能带著来的人流向哪个方向。”
6 裸体男女,头被切一半
Grace的确有其他想做的事,她报读了善终关怀课程,也打算去记者陈晓蕾办的《大银》帮忙,平日生活努力减塑减废,“或许推广全民运动?”不留守酒吧,她思考自己的定位。思考在香港,她还能做些什么。
也因为七一吧这空间的难得和可能性 ,十年来她一直思量应该找什么人把酒吧承接下去。“如果七一吧不再办各种活动,提供自由的空间,这里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思。”Grace希望七一吧继续为公民社会提供空间,她找来七十后陈小萍Ivy接手酒吧。她们共识一致,特别在言论日益收窄,自由可能失去之时,守著这小空间变得更重要。
小萍在九七回归那年社会学系毕业,之前已是学运份子。记得97年6月30日当晚,她和学联等民间团体去湾仔示威,听著庆祝回归的交响乐,一行人拿著“民主回归”标语,雨还在下,直至踏入十二点,仪式完结。一如往常,她和战友游行示威后,又回到六四吧休息,透一口气。“大家总不能每天示威,或者每天创作,需要有地方交流和打气。”
“现在更需要好好营运这里,为不同的人提供自由空间,我能力所及,还有锻炼好身体,没有意志怎打这一场仗?”
Grace和小萍真正相识于回归前夕一场学生抗议行动,她记得小萍因抗议钱其琛成立特区临时立法会而被捕。2014年雨伞运动期间,小萍担任金钟大台咪手(主持人),精神紧绷,没法子去七一吧,Grace就拎两罐啤酒,到占领现场和她聊天。
她习惯忆及香港社会气氛的载浮载沉:1997年主权移交前的学运低潮,她做传媒工作时2001年911事件发生,2003年沙士期间社会低气压,还有2014年雨伞运动后的政治检控,最近大馆一度封杀马建的讲座等等。
小萍指一指外面,她2007年第一次来七一吧做兼职时,外面公园仍是地盘,她们喂流浪猫、几只被弃养的兔,一边见著百子里公园慢慢盖成。2016年小萍从立法会议员助理的工作退下来后,又回来七一吧工作,像每次休养生息,她就回来一趟“现在更需要好好营运这里,为不同的人提供自由空间,我能力所及,还有锻炼好身体,没有意志怎打这一场仗?”未来,七一吧也要谈续约和领酒牌,那是持续困扰七一吧运作的现实问题。
除了跑马拉松锻炼意志,小萍也学画画,从前爱坐在酒吧一角静静画素描,那是她的日常她的安神。六四吧从前一幅墙壁大家可任意涂鸦,艺术家蔡义远画了一双裸体男女,而头被切一半,小萍最爱那幅画,后来Grace叫她不如跟蔡义远学画画。“我年轻时打算做社工,读社会学,但更早之前,我梦想过当画家。”小萍笑说。她说,Grace办七一吧的价值观不知不觉影响她如何看社运、文化艺术和酒吧的关系,还有人与人的关系。
所怀之旧尚未逝去而可能相续,我们可能在这个空间以“结社”形塑我们所希冀的香港 。
7 Hope Is⋯?
圣诞节前,约了七一吧常客Andy Lewis见一次,那个在冯敏儿Fantasy里,香港最后的英国人。而事实上,Andy在香港住了十四年,有香港永久居民身份证,但还是要到2014年,他参与雨伞运动,那时他切实感觉自己属于这里。
他说,每次来七一吧,就像回到祖母的客厅般,能自己静静读小说,也能和相熟的人聊一两句。“里面有些人你经常见面,有的之间有恩怨,但有些人你愿意亲近,就像在祖母的客厅相遇。”Andy想当导演,常拿著摄影机周围拍摄,来到七一吧,他有时会碰到杜可风、邱礼涛聊天,Andy笑说:“有次我告诉杜可风,2004年我和阿根廷籍女友分开后,如常暑假来香港教三个月英文课,很奇怪,那次我突然不想回巴塞隆纳,也不回英国,一直留在香港。杜可风惊讶,哗,好像《春光乍泄》的情节。”Andy就有了后来属于他的香港故事。
他问我,你写六四吧七一吧的故事,像是写一个nostalgia(怀旧)的命题吗?香港美好的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不再?总是从前的香港美好,未来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就像他和导演邱礼涛聊到,连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也不再。
我说,我也不知道。然后指了一指墙壁上刘掬色的一幅画说:“小萍告诉我,她在这幅画看到的意象是,七一吧会一直屹立不倒。”
Andy说,那可能是关于Hope(希望)的命题?他记起,七一吧门口有两个人头雕像写上“IS”、“ HOPE”,本来有三个分别是“HERE ”“IS”“HOPE”的雕像──这里就是希望。但“HERE”那个被撞烂成两载,扔掉了。
“有次我喝醉,就把“IS”“HOPE”的顺序,换成“HOPE”“IS”。IS HOPE听来像是一条问题,IS HOPE?但换成HOPE IS ____,变成要你自行填写,是肯定句,那是一个更大的命题。”
后来我想,这未必关乎希望,也许从来也是nostalgia,所怀之旧尚未逝去而可能相续,我们可能在这个空间以“结社”形塑我们所希冀的香港 。
港人尚在爭取,陸客卻已忘卻
哎,看到文中提到香港的市民有参与意识,也有机会和空间参与,身在墙内的人好羡慕
Club 71 可謂蘭桂坊中一處另類仙境。人群和善,思想開放,香港這座不夜城其熠熠光輝就這樣被溫柔展開,再鮮明演繹。「文藝青年」,不應只是好逛文創店舖之中產;洞見風起雲湧,參與思潮擊撞,再不惜代價、浪漫地獻身——為正義,為求變,才擔當得起這已被政府馴服的名號。
作為一個內地人,我更喜歡醉生夢死,政治話題實在讓人頭疼,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談國事!哈
楼下有朋友提到改版前的报道,链接如下: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70613-hongkong-immigrants/
应为“深感香港没有发展空间”。
六四吧 端之前改版后不是写过吗?不过我真的觉得这种夜生活的承载场域值得写。我想起《我和僵尸有个约会》里面有个waiting bar。白蛇和小青开了这个酒吧,一直等着辜负了她的许仙。然后剧中的各种人物都会来这种酒吧聚会,它成为一个故事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