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明了脸书点赞机制,却用8年逃离它

“我们每个人都如此渴望外在肯定, Facebook 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这件事。”离开 Facebook 这些年,那个“Like”的缔造者和信徒,慢慢走出点赞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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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亿
2017年6月,Facebook 宣布平均每天有超过8亿用户在该网站按下“like”。

Leah Pearlman 称她从未想过,自己十年前构想与推动实现的小小“Like”,如今已是20亿 Facebook 用户生活中不可忽略的存在。

这个自小就在身边人的表情与话语中寻求赞赏的女孩,曾和同事坚韧不懈在 Facebook 公司内部游说。增加一个“Like”,为的不仅仅是增加用户活跃程度。倘若不是这个量化的计赞功能,“我怎么知道自己漏掉了多少应得的肯定?”

一晃十年,这个拇指朝上的蓝色按钮充斥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然而,早已离开 Facebook 的 Pearlman 却在与端传媒的专访中,坦白自己已不爱点赞。

是的,她发明了它,却又匆匆逃离。她曾在它那里寻到暂时的安慰,却又在它的陷阱中裹足不前。今天,她仍不愿指责这个自己一手催生的计数器,也无意批评曾经供职的 Facebook,回顾看似矛盾的前半生,她这样总结:“我们每个人都如此渴望外在肯定, Facebook 帮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这件事。我不认为按赞引发快乐和痛苦,而是反映出我们已在经历的苦乐。”

按赞,让肯定更简单明了

“我们正在推行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让您可以一键告诉朋友您喜欢他们分享的内容,您可以在过去给朋友留言的地方按下‘赞’,明确告诉他们‘我喜欢’。”

2009年2月9日 Facebook 产品经理 Leah Pearlman 在 Facebook 网站正式介绍公司推出的按赞功能(Like Button)。

此前两年,她一直在公司内部游说,终于获得执行长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urg)首肯。她开心地在文末处署名写下:“Leah Pearlman 觉得按赞功能真赞。”

2009年2月9日,Facebook 按赞功能正式上线时,Leah Pearlman 专门写下自己为按赞功能按赞。
2009年2月9日,Facebook 按赞功能正式上线时,Leah Pearlman 专门写下自己为按赞功能按赞。

2007年 Pearlman 入职时 Facebook 还是个新创小公司。其简洁直观、易于上手的特色硬是在当时社群网站龙头 My Space 的压逼之下跑成一匹黑马。

Pearlman 比喻那时的 Facebook 像个工具——“如同叉子一样,是生活的一部分你要每天固定用它几次。但不像现在这样 Facebook 已经成为我们的生活本身。”

在那个还没法按赞的时期,以留言回应贴文是用户少数的互动方式之一。负责 Facebook 产品规划的 Pearlman 却与同事们观察到,当留言区充斥类似“恭喜”、“好棒”、“我喜欢”等留言,会减低其他使用者的回复意愿──“因为我知道对方也不会认真看”、“回应只会隐没在一整串相似的留言中”。

在参考电影及餐厅的评比网站常用的“星级”后, Pearlman 与同事提议,在 Facebook 增加一个按钮,让用户得以简便地表达肯定。他们设想用量化的赞数取代意义相似的冗赘留言,这样不仅能拉回用户参与度,也会促使留言内容更多元化。

虽然提案后续获得营销、广告等部门的支持——他们认为按赞功能将有助于提升点阅率及广告收益。但开发团队的最初动机仅是为了改善用户经验、增加正向互动。团队成员之一 Justin Rosenstein 接受网路媒体 The Ringer 访问时,指他希望赞钮的设置能让 Facebook 成为一个鼓励人心的社群平台。

而对 Pearlman 个人而言,这个小按钮也无比重要。身为 Facebook 的资深用户,她习惯于积极发文、分享,渴望被更多人看见。在一次 TED 演讲上Pearlman 坦白,她发想按赞的一个潜在心理是,倘若不改变这笨重的留言串,怎么知道自己会漏掉多少应得的肯定。

当脸书乘着“赞”冲刺

“很小的时候,我就感觉若我做出被其他人称许的行为,他们好像就会更爱我一点。”

早在童年,Pearlman 就尝到被赞赏的美好与安全感。她发现这个世界喜欢功课好的孩子,因而在多数玩伴还在尽情撒野的时候,年仅4岁的她便已默默决定,以后要读美国一流的耶鲁大学。

往后20年,Pearlman 以优异的学业和亮眼的履历辟出一条人生胜利组的坦途。她进入常春藤名校布朗大学,主修信息工程。毕业后随即进入微软工作,而后加入被她形容为“无比迷人”的 Facebook 。 Pearlman 把过去在学业上的拼劲用于工作,接连负责了按赞功能、粉丝专页 Page 等 Facebook 指标性产品。

那也是 Facebook 影响力蒸蒸日上的时期。其中,按赞功能虽然一度因为内部对其名称、样式有不同意见以及怕减少留言数等疑虑而推迟2年。但当它最终被定名为“Like”并公诸于世后,按赞文化却逐步成形,并在智慧型手机进入市场后,以超乎想像的速度成长。

没有人预料到,按赞会发展为人们的直觉习惯、社交手腕、甚或人际互动的资本。它像一个瘾头,让人时不时回头关心自己获得多少赞,或干脆将浏览器首页设为 Facebook 。

根据 Facebook 统计,网站在2012年已累积1.13兆个按赞数。而在2017年6月底 Facebook 更发文,庆祝自己拥有20亿用户——超过全球1/4人口的里程碑。平均每天有8亿用户按赞。这个数字也意味着, 借由记录及操作使用者行为及偏好, Facebook 收获了庞大的广告效益。Facebook 扶摇直上,一举成为社群网站霸主,流量及收益远胜前辈 My Space 的巅峰。

然而,Pearlman 却在 Facebook 冲刺的过程中决定把生活慢下来。

 Facebook 产品经理 Leah Pearlman 于2007年开始在公司内部游说,终于获得执行长马克·祖克柏(Mark Zuckerburg)首肯,Facebook 终于在 2009年2月推出按赞功能(like button)。
Facebook 产品经理 Leah Pearlman 于2007年开始在公司内部游说,终于获得执行长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urg)首肯,Facebook 终于在 2009年2月推出按赞功能。

我是谁

几乎没人知道 Pearlman 长年深受暴食症所苦。在看似自由实则高压的科技业工作更使她的症状加剧。她时常为了纾压及社交,在公司的免费点心桌上与同事尽情嗑零食,然后因罪恶感跑到厕所催吐,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每天,她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再日复一日地食言。

症状始于13岁,刚踏入青春期的她发现身旁朋友对于课业、外表、生活型态有着不同的认知甚至彼此冲突。

“有些人想当好学生,有些酷妹觉得读书很蠢。我发现我无法赢得所有人喜欢,日子变得超乎我能掌握的辛苦。”

Pearlman 努力配合身边不同群体改变自己的样子。既想装作随性地与朋友吃喝玩乐,又在意体态——暴食症成为身体应对极端差异的回应。对外表没自信、害怕不被接纳的恐惧,让她更要求自己在拿手的课业上必须完美——那是她的安全感的来源,却也无形中累积了更多压力,只能借由食物短暂麻痺自己。

她总期待当达成某个目标、获得更多肯定后,暴食症就会痊愈,却总事与愿违。到后来,她甚至觉得不应该痛苦。“我最纠结与疑惑的是,我热爱自己的工作与生活。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你拥有这么棒的人生,别再抱怨了!”

直到一天,母亲打电话告诉她,与她最要好的父亲肺癌再度复发,她当下的反应却是“我没有时间陪他”。这让 Pearlman 突然质疑,将工作摆在首位的人生究竟如何开始——“就像不自觉游离海岸,猛然回头,非常茫然”。那一刻,她不那么确定自己是谁、想要什么。于是她到公司告诉老板需要请长假陪伴父亲,没说出口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她需要给自己时间休息沈淀。

休假期间,Pearlman 除了在家陪父亲外,也决定体验不同以往的生活。她去了于内华达州黑石沙漠举办的“火人祭”(Burning Man)第一次感受艺术撼动人心的力量。她造访不丹、尼泊尔,并在为期10天的静心禅修营中,接触到佛法在,冥想中学习将目光由表象转移至内在,以感受当下取代期待未来。

她开始发现,生活原来可以有其他选项与角度。一年后,她回到工作岗位,试图将新想法与旧工作结合,但身心的不适仍逼迫她诚实面对。她也觉得 Facebook 的工作不再像过去那么有吸引力,还有更宽阔的世界等待体验。

父亲去世后的2011年,Pearlman 没有太多感伤地离开Facebook——这间她曾最喜欢的公司,也离开了科技圈。

用涂鸦诉说沈重话题

离职后 Pearlman 尝试新工作与生活步调。同时她在思考:假如不管别人怎么想、不再依赖外在肯定,那么,“我想要什么”。

渐渐她发现,随意涂鸦才是自己最自然的喜好。每当她全神贯注努力将心中的感觉赋予形体,哪怕只是基本的线条都让她感觉平静且疗愈。她形容,那些漫画小人物就像是突然造访的好友,把他们画出来,就能对他们大哭大笑、倾诉一切。

Pearlman 的涂鸦风格简单童趣,往往触及人心对爱的渴求与失落、伤害与和解等深层感受。她的〈青蛙跳〉Leap Frog〈万物终凋零〉Everything Leaves以自然为题材,画出对于逝者的不舍。〈掉落没你想的那么可怕〉The Fall Is Not As Far As You Think〈够了〉Enough则呈现出人放下执著前的恐惧及其后的释然。最常出现的主题是爱与同理。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Pearlman 用涂鸦一笔一画轻抚过去的伤痕。

涂鸦的契机始于她还在 Facebook 工作时期。得知父亲的病情稍微好转的某天,她随手画下了一张漫画,然后放上 Facebook 。那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借由图画似乎能轻松地向人传达些严肃、脆弱的议题,同时又不致于让人觉得过于沈重像是在寻求怜悯。

面对涂鸦,她没有规划也不逼迫自己,只是慢慢画。她在熟悉的 Facebook 平台上开设了名为 Dharma Comic 的粉丝专页,分享这些自己视为生命指引及归属的作品。在 Facebook 一片美肌模式的梦幻照片海中,她简单的涂鸦总能抚慰许多人怯于暴露的自我,获得愈来愈多人的关注与回应。

“how normal i am”
“how normal i am”
“i dont' want to get over you”
“i dont’ want to get over you”
“i see you”
“i see you”
“My Best Is Enough”
“My Best Is Enough”
“My Best Is Enough”
“My Best Is Enough”

被数字制约的脸书世界

然而,Pearlman 这次并没有立马投入 Facebook 的赞数比赛。冥想与正念帮助她看清,内心长期被压抑的痛苦主要来自于过于依赖他人认同。而她一手催生的按赞机制,正使她又陷入一个由外在肯定构筑的世界。她为那些赞数较少的作品沮丧,并焦急地等待下一个赞何时出现。

这让她想到影集《黑镜》(Black Mirror)第三季的《急转直下》的剧情。剧中刻画出一个被社交网络的评分系统全然主导的社会。每个人都有一个五分制的分数会影响租屋、租车等民生需求以及工作及社交圈。人们可以随时检视对方的分数,彼此评价。为获得高分,每个人都努力获得他人好感。那是一个表面看似世界大同,实际上却是为分数而活的伪善社会。

Pearlman 称她从未想过,赞数会演变成一个失控的度量衡,反过头来箝制人们。她以体重计比喻,在它被发明之前,人们用镜中的体态、衣服的松紧度来衡量体重是否合宜。然而,有了体重计后,身材被简化为数字。人们在意的不再是自己真实的模样,而是体重是否落在某个被他人定义为胖或瘦的区间。

她认为,按赞本身并无罪过。问题在于,按赞行为实在太过容易使传递肯定的意义失真了。“有些人可以一分钟内为50则贴文按赞。当他们在做这些事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不知道他们为何按赞他们可能喜欢、也可能不喜欢或认为自己应该要按。按赞某种程度上降低了沟通的品质。”

另一个让她感到难受的,则是 Facebook 上的快乐面具以及藏匿其后的比较心态。

“每次我滑涂鸦墙它总是提醒我我还没结婚、我还没有生小孩。”滑不完的贴文总是反映出她的匮乏,无论再怎么比较,永远都没有足够好的一天。“我也想是够坚强的人,能为他人感到快乐,但,我不是。”她坦承。

这种反应并非特例。近年愈来愈多研究显示人们倾向互相比较来提升自我认同感。多数人倾向张贴正面内容,导致我们对现实的认知有所偏差,因而失去信心,甚至产生忧郁症状。

一位涂鸦墙上尽是快乐贴文的朋友最近闹自杀,这也让 Pearlman 意识到 Facebook 不再是可信的社交平台。上头的信息只是片段的真实,甚至可能是假的。她认为人们无论在哪都倾向展现美好的一面,这无可厚非。只是 Facebook 能把负面情绪藏得更无破绽。当人们少了实际接触、 Facebook 成为主要互动管道,伪装,便成为了不健康的常态。

因此,即便 Pearlman 还是强调按赞在多数时候仍有着正向涵意,但她也坦承自己确实愈来愈不常按赞及贴文。“当我为了保护自己、对他人的美好生活不再那么感兴趣时,我也质疑自己的贴文会不会有些伪善,是否也同样也造成他人的痛苦,我的内容会不会也成为读过即忘的一部分。”

可以确定的是, Facebook 已经不再是她最想分享的地方了。

看见想被按赞的深层渴望

假使知道一个小小的按赞能引来这么多贪瞋痴,当初她还会那么积极吗?

“我会。”

Pearlman 的回答没有一点犹豫。她认为这是 Facebook 作为一个社群平台的必要进化同时也是所有人必经的成长关卡。

“我们每个人都如此渴望外在肯定。 Facebook 帮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这件事。在我的冥想练习中,看见痛苦来源是第一步。我不认为赞按钮引发快乐和痛苦,而是反映出我们已在经历的苦乐。”

她举例,有人会认为自己在 Facebook 上的贴文只有3个赞,这让他们感觉很差。但假如他们再多加注意,就会发现,负面情绪不是来自于这3个赞。需要这些赞来让自己好过些,这才是痛苦的根源。

“我不认为 Facebook 这个平台是中立客观的,但它同时也是使用者的倒影。人们有责任调整自身选择,那样我们消费的产品才会跟着改变。对于已开始看见社群平台的缺点的人而言,我们有讨论它的责任,并且在我们能力所及的的情况下,为想要改变的人提供替代方案。”

Pearlman 也建议因为脸书而患得患失的人,不要批评自己对于外在肯定的依赖,因为这种诋毁外在肯定、标举内在肯定的二分法,只会让人觉得更糟,反而离自我肯定的目标更远了。

“人是群居动物想被他人肯定、被接纳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说。

在一片赞声中选择离开,学习对自我及他人尽量诚实。Pearlman 表示这需要来自对自己与他人足够的爱及同理心。她从没想过停止寻求他人的认同,只是它不再是生活的必需品。那些乏人问津而信心摇摇欲坠的时刻来临时,她在心里给自己一个赞,告诉自己:“你已经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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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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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受教了,以前确实不知道,感谢@馬路 分享。首先第一次看到这个用法的时候我有上网(不只内网)搜索,“沈重”,出现的是人名和其他无关的东西,所以我有怀疑是否用错;其次,我有询问香港的几个朋友,他们表示都用“沉重” 而没有听过“沈重”;最后,我前面的评论是个疑问句,“有意思”是真的觉得有趣,并无任何讽刺意味(如果造成误解那么抱歉),是真的觉得接触到了不同的东西,可以学习和了解。出现我这种现象多少代表了汉字现在用法确实发生了变化,简化的影响的确存在并且很可能会永远存在,并非我自己的“独尊心”。如果每个人的疑问和好奇都被误解,回应的只有粗暴的批评和斥责,那才是可悲。还是谢谢,以上。

  2. 看來對於如今的華人群體,連語言文字都不通,更別說其他的了。

  3. 楼下的评论“很有意思”,看来你把“沈重”读作“瀋重”,你真的有认真看过大陆的字典吗?汉字简化造成很多误解并不可怕,关键是很多人以自己所使用文字为中心的独尊心态究竟是怎么来的?

  4. @牆奴
    并没有在任何词典上见到过“沈重”这个词,有意思。

  5. “点赞”是一种简单粗暴的网络社交。
    你说了一件事、一份情、一个物,
    别人上来点个赞,没有其他任何话语。
    当你需要回赞时,说的却不是你刚才说的东西了。
    所以谁要是经常在我的自媒体平台点赞,
    我就不会搭理他,甚至拉黑他。
    如果想交流,欢迎;
    不想交流,不要用点赞说明你懒惰且粗暴的态度。
    即便点赞,也请不要使用那种自动化的按钮,
    使用“赞”“点赞”“手动点赞”等,
    给别人留下互动交流的空间、机会和余地。

  6. 是的,如果Facebook像Yahoo那樣選擇配合中共,我會立刻停止使用。

  7. 「沈重」並沒有問題。

  8. 至今脫離「臉書」應該已有⋯⋯ 7年吧~

  9. 是“沉重”,而不是“沈重”?

  10. 我是被Facebook无缘无故地反复要求认证还被禁号,大概Facebook要配合共产党的十九大吧,Facebook估计快进大陆了,这不过是第二个微博,我绝对不会用那个“净化版”的FB,就像拒绝奴性。